嵇灵玉未曾对景和帝抱过任何期待,看清这封诏书之后,他心中只觉得荒谬。
废黜嵇雪容太子之位……传位给他。
当真是天大好笑的事情。
景和帝如今已去,这封诏书无论如何都没有意义。
嵇灵玉向来直觉非常准,这是他常年看人脸色揣测人心理练习出来的……能够让他很多时候及时规避危险。
这封诏书……当真是景和帝亲笔,那么对于他来说只会百利而无一害。
他及位变得名正言顺,景和帝原本便要将皇位传给他。
可是嵇雪容这般的笃定,他这位三哥永远都是这般的冷静,年少时便不假辞色,虽为病弱太子,但是未曾让任何人轻看。
像是印证嵇灵玉的猜测一般,金銮殿的大门缓缓地打开,在看清来人之后,嵇灵玉的神色发生了变化。
景和帝脸色苍白,被嵇长宁推着出现在正殿之中。
他神情庄肃,看着嵇灵玉,眸中带着些许失望,还有几分怒意、懊悔,以及无可奈何。
这是他原先最看重的儿子,为了让嵇灵玉能够顺利当上皇帝,前十五年,他一直选择冷待。
太子党羽丰满,五皇子母家势力虎视眈眈,若是他对嵇灵玉看重……兴许会重演他当年兄弟阋墙、党伐之争的惨烈。
将离同样是他的儿子,发妻年幼,为他生完孩子之后便郁郁寡欢而去。自幼将离身体不好,他抱着补偿以及一部分私心,于公于私,立将离为太子都合情合理。
他没能给兰佑什么……打算将皇位传给兰佑。
只是没想到……日日喂鹰养鹰,他待鹰犬严苛,最后鹰犬反而啄他一口。
嵇灵玉隔着半个殿与嵇雪容对上视线。
不过是转瞬之间,违逆谋反的罪名落在了他头上……嵇雪容当真是为他准备了一出好戏。
刹那江山,顷刻之间倾覆离他而去。
念桥看到了那封诏书,嵇雪容没有骗他,当初说告诉他一个秘密。
说的是景和帝未曾想过让他当皇帝,嵇雪容一直扮演着谨慎的角色。
所以那时要送他离开宫中。
禁卫军倒戈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冰冷的长戟刃尖对准了嵇灵玉,嵇灵玉笑了两声,轻而易举地便箍紧了念桥的脖颈,袖中的匕首出鞘,薄薄的匕首对准了念桥的颈脉。
“我输了……你是不是应当很开心。”嵇灵玉眸中情绪阴郁,略微低头看着念桥。
念桥被迫向后,他握住嵇灵玉的手腕,脸色白下来,下意识地看向嵇雪容,想要伸手去碰嵇雪容。
“太子哥哥——”
脖颈传来略微的刺疼,念桥身形有些不稳,他被嵇灵玉带着向宫门处走。
嵇雪容眉眼深黑,对身旁的侍卫做了一个手势,他对嵇灵玉嗓音尽量温和道:“七弟,你有怨冲着我来便是,不要伤害他。”
念桥什么事都没有做,经历这些纯属无妄之灾。
念桥脖颈被箍的险些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嵇雪容,眼中浮上一层水汽,指尖略微发抖。
“冲着你来?”嵇灵玉轻笑一声,在念桥耳边低声道:“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这么多日,你被我关着,他未曾过问过你,依旧有条不紊的谋划着……若是他当真在意你,怎么会丢下你不管。”
念桥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嵇灵玉手中的匕首上,生怕嵇灵玉一个不小心,匕首会割断他的喉咙。
“七殿下,你放开奴才……好疼。”
他才不会信嵇灵玉的话。
嵇雪容要上前,嵇灵玉划开了念桥一层薄薄的皮肤,鲜血顺着留下来,念桥立刻叫唤出声,眼泪落了下来。
景和帝原本便精神不济,看见这一幕依旧下意识地皱眉,他的肩膀被嵇长宁按了按。
“父皇,不要管了,剩下的交给将离便是。”
嵇灵玉已经退到了宫门口,念桥很少流血,看见自己脖子上的血,他脑袋有些晕。
眼见着嵇雪容要跟过来,他嗓音细软,带了些颤音。
“七殿下,我跟你走便是了……你先把匕首放下。”
嵇灵玉注意到念桥在他怀中打颤,他将匕首换了个方向,另一只手捂住了念桥的嘴巴。
他冷冷道:“闭嘴。”
“三哥若是想救他,便亲自过来。”
嵇灵玉:“用三哥的命换他的命,如何?”
嵇雪容一直留意着念桥,注意到念桥痛的在发颤,他视线略微深重些许,在原地停下。
“七弟放开他,你若是要我的命,过来拿便是。”
“殿下!”眼见着嵇雪容当真要过去,和畅有些看不下去了。
嵇雪容对他们道:“你们留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
嵇雪容只身上前,他朝嵇灵玉伸出双手,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太子哥哥不要过来!”
念桥喊了一声,他的嘴立刻被捂住了,在嵇雪容上前时,嵇灵玉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念桥,匕首刺进了嵇雪容心口的位置。
嵇雪容心口原本便中过箭,念桥看的差点尖叫出声,他眼睁睁地看着匕首贯穿嵇雪容的心口。
鲜血染深一片蟒袍,嵇雪容脸色略微苍白,他直接伸手握住了那把匕首,鲜血顺着手腕滴下来。
“殿下!”
嵇灵玉没想到会这般的顺利,他见嵇雪容略微垂着眼,手背青筋略微浮现出来,那把匕首被缓缓地拔-出来。
“孤兴许要感谢七弟,原先还担心他会不信孤。”
嵇雪容把匕首直接拔-出来,皮肉被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眉眼落下一道阴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嵇灵玉,那把匕首被扔在了地上。
一旁的禁卫军在此时上前,长戟对准了嵇灵玉。
嵇灵玉没有了武器,深刻的眉眼还倒映着嵇雪容的面容。
“殿下!”念桥没空去管嵇灵玉,他从地上爬起来扑进了嵇雪容怀里,担心碰到嵇雪容的伤,他连忙又停住。
“太医,快传太医过来。”
嵇灵玉为首,包括越勉以及他的亲兵在内,全部都被镇压。
嵇灵玉脸贴在地上,沾到了冰冷黏腻的血迹,视线之中也沾了血,在一片模糊之中看着念桥随着太医进去,视线未曾看过他一眼。
他外袍被长戟不小心挑开,里面是一身同样的绣虎婚袍。
……
嵇雪容里面穿的是轻盔,匕首刺的并不深,明太医给嵇雪容包扎时,念桥一直在旁边瞅着,恨不得趴上去看看。
明太医略有些受不了,委婉道:“小公子,你身上的伤方包扎好,不要乱动,一会伤口裂开了,兴许殿下又会担心。”
念桥脖子已经被包扎好,扎了个丑丑的蝴蝶结。
他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直瞅着明太医的动作。
嵇雪容知道念桥担心他,摸了摸念桥的脑袋,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念桥顺着在嵇雪容掌心蹭了蹭,他用脑袋贴着嵇雪容的手掌,问道:“伤口深不深,会不会有影响,要几日能好?”
方才明太医已经为嵇雪容缝合过了,闻言道:“伤口不深,小公子已经问了好几遍了放心便是,殿下的体质没有那么差。”
念桥听出来了明太医有些烦他,他略有些不高兴,依旧扒拉着嵇雪容,用手指碰了碰明太医扎的蝴蝶结。
人走之后,念桥才出声,“殿下是不是笨蛋,若是当真有事怎么办。”
嵇雪容早就注意到了念桥身上穿的是婚服,他闻言没有应声,眼瞳中倒映着念桥略微担忧的面容,俯身用唇角碰了碰念桥的眼皮。
“如今不是没事,桥桥不必担心。”
“孤很想念你。”
念桥听的脸红起来,他柔顺地也学着嵇雪容去亲嵇雪容的眼皮。
“我也很想念殿下。”
“七殿下将我关起来了,我还以为要再也见不到殿下。”
“我好想殿下。”
念桥略微缩进嵇雪容怀里,埋进充斥着冷犀香的怀抱中,此时此刻真正的安下心来。
“殿下打算如何处理七殿下。”
嵇雪容:“桥桥觉得应当如何。”
“我不知晓,殿下不要问我。”念桥把脑袋埋进嵇雪容怀里,他想起来便觉得后怕,握着嵇雪容的指尖,心慢慢地沉静下来。
今日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千阙宫的下人包括瑶池瑶碧,以及原先七皇子一党,全部都被关押在诏狱,不日审问之后再发落。
晚上的时候念桥见到了方定戎,方定戎把团子交给他,然后便去处理剩余的事情了。
嵇雪容身上还有伤,念桥不大愿意让嵇雪容过去,但是嵇雪容必须去一趟。
念桥原本不大高兴,见到团子之后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团子被嵇雪容喂的胖了一圈,如今变得粘人,一直窝在方定戎怀里。
被方定戎提着耳朵时还在扑腾,试图重新蹦回方定戎怀里。
才分开多久,这就已经不认识他了?
念桥把团子抱在怀里,兴许是方定戎原先路上闲了,还在团子脑袋上用草辫了个小辫。
他摸摸团子脑袋,给团子喂鲜草糕。
团子嗅嗅他指尖,在他指尖上咬了一口。
勤政殿内。
嵇雪容站在景和帝身旁,景和帝先前服食了假死的药物,如今身体受了些影响,脸色枯槁,心态更像是衰老了二十岁。
不是亲眼所见,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会给自己下毒。
“无论如何说……你们都是兄弟,希望你能饶老七一命。把他发派去边疆……贬他为庶民,日后不准再踏入京中半步。”
嵇雪容艳丽的脸色没有什么神情,闻言道:“是。”
景和帝抓着他的手,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要同朕说的?”
那一双暗淡的眼中带有些许期冀,嵇雪容眸中平静,没有丝毫情绪泄出来。
直到那双手垂直落下,床榻的人没有生息。
元和二十三年,景和帝薨,谥号文景。
新帝即位改元年,年号天钦。七皇子谋和耶律异族残伐百姓、预图篡位,圣上仁慈悯善,免去死刑,原七皇子一党悉数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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