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薨逝的消息是在三日之后。
念桥得到消息时是因为嵇灵玉两日没有过来,侍从过来给他送了东西。
前来的侍从有些脸生,念桥主动地问了情况,原先侍从不愿意搭理他。
他一口一个七皇子,表面问的是嵇灵玉,实则关心的是外面的情况。
“贵人不可胡言乱语,日后不能再唤七殿下,应当叫圣上才是。”
“先帝前几日便去了……留下的圣旨是让七殿下及位。”
念桥闻言怔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侍从的意思。
景和帝去了,嵇灵玉要当皇帝了。
“太子不是在回京的路上?为何皇位会传给七殿下?”
念桥没忍住问。
侍从却缄默不言,深宫里的是不得随意议论。如今阖宫都在嵇灵玉的掌控之中,嵇雪容回来怕只会是死路一条。
“这是圣上为贵人准备的新衣,请贵人换上。”
那是一件红色的婚服,上面绣着他生辰时的老虎,婚服是男子的款式,外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红纱,布料是极好的料子。
旁边的托盘还有紫鎏金的玉冠。
念桥不大愿意穿,他不换,侍从便跪在地上求他。
“贵人还是尽早把衣裳换上,若是圣上回来了发现奴才没有办成事,兴许奴才要掉脑袋。”
侍从跪在地上向他磕头,嵇灵玉回来了,兴许他还是要被强迫换上。
念桥于是换上了衣裳,他头一次束玉冠,镜中他肤色泛出阴郁的白,像是和这片暗室融在一起。
清澈的眉眼略微敛着,由着侍从为他整理头发,这衣裳是按照他的尺寸做的,他穿上很合身,腰肢显出极细的一段。
念桥嘴巴略微抿着,镜中的他也跟着一并抿唇,他眼尾上了珠粉,眼角闪着细微的光芒,衬得媚眼如丝。
侍从为他点完妆之后,密室的门从外面打开,念桥从铜镜之中和嵇灵玉对上视线。
嵇灵玉身后跟着掌印太监,命太监在外面等着,让侍从一并下去了。
“在此处待着这般安静,倒是不像你。”嵇灵玉到了他身后,指尖碰着他的发丝,帮他把剩余的发丝挽起来。
念桥手腕上还戴着镣铐,嵇灵玉在他身后站着,从他身后揽着他,略微俯身在他脖颈处嗅了嗅。
鼻尖碰到他颈边的皮肤,念桥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被触碰的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日三哥入城,我带你一同去迎接他如何。”
嵇灵玉碰着他鬓边的发丝,眼神中晦暗不明,指尖摩挲着他脖颈处,侧颈的血管连着心脉,正在指尖下不断地跳动。
念桥略微避开嵇灵玉的手指,他怕自己说出口便是一些难听的话,惹得嵇灵玉生气,最后自己遭殃。
他于是沉默不语,只略微和嵇灵玉保持着距离。
嵇灵玉下午出去了两个时辰,晚上的时候,占了他的小书桌,在上面看起了折子。
景和帝薨逝,如今折子都送在嵇灵玉这里,要处理丧事以及原先的太子党和五皇子一党。
“我派了禁卫军前去问候三哥,不知明日三哥能不能活着过来见我。”
嵇灵玉对他道:“父皇死的时候还在抓着我的手,他似乎有话跟我说,只是我没有给他机会。”
当时张善庆还有群臣都在身旁,若是景和帝临死前说把皇位传给太子,到时候兴许他收尾会更加麻烦。
嵇灵玉在窗边坐着,桌上放置的有好几个面粉娃娃。
面粉娃娃捏出来一个黄色的小人儿,一个拿着糖葫芦穿着红衣裳的年画娃娃,还有一只长着两个耳朵的团子。
念桥不搭理他,注意到他的视线,把几个面粉娃娃都拿走,放在自己的床头。
空气中安静下来,注意到嵇灵玉在看着他,念桥装作没有察觉。他这几日一直都被关着,为了打发时间自己画了小人儿书。
他用纸页装订成册子,拿了炭笔细细地勾勒,在上面先学着画团子。
团子在嵇雪容那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原先团子总是在嵇雪容书案上拉臭臭,嵇雪容嘴上不介意,当天就让团子在外面睡。
太子哥哥有时候很坏蛋。
他在床上画小人,直到嵇灵玉脱了外袍,他才略微反应过来,瞅着嵇灵玉,眼中带着防备。
“七殿下,奴才这里只有一张床,你是要睡地上吗?”
……
盛京城门外,嵇雪容领着和畅与方定戎出现在南宫门处,城门处的士兵用刀剑对准了他们。
“新帝有令,任何人不得夜行,若要进宫,明日辰时再过来。”
和畅冷笑道:“哪来的新帝,如今在你面前的是储君,你可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士兵面无表情,他们只听从皇帝的号令,其余哪怕是原先的储君,没有亲授令牌,也不得通行。
嵇雪容做了个手势,拦住了要上前的和畅。
“我们等一等便是,这个时辰……兴许令牌一会便会送过来了。”
夜晚更深露重,嵇雪容披着一件墨色羽氅,艳丽的眉眼融在暗色之中。
冷寒的月光洒下来,落在屋檐上薄薄一层宛如轻霜。
不多时,便有另一队侍卫过来,朝士兵出示了令牌,上面有九爪金龙钦印。
为首的是嵇长宁的亲兵。
士兵略微皱眉,见了令牌之后琢磨不清嵇灵玉的的意思。古来兄弟阋墙不会让外人得知,如同嵇灵玉派人只派了一部分的亲兵,剩余是原先守宫的亲卫。
“放行。”
宫门缓缓地向两边打开,此时天空浮出一片鱼肚白,有光线落在屋檐上,马蹄声轻轻地落下,很快在转角处消失。
……
念桥一晚上没有怎么睡好,他几乎胆战心惊,生怕睡着了嵇灵玉对他做什么。
他能够察觉出嵇灵玉在忍耐,像是一条隐藏在暗处的阴冷毒蛇,他便是被缠上的猎物。
在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之前,嵇灵玉暂时不会动他。
或者说嵇灵玉骨子里还带着几分保守,在他们未成亲之前不会碰他。
他腰上搭了一只手臂,被嵇灵玉整个抱在怀里。他背对着嵇灵玉,有呼吸若隐若现地在他颈边,时不时地擦过他的耳廓。
念桥略微动一下,那只手便会使力,他只会离嵇灵玉更近。
他于是僵硬着不动了,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在嵇灵玉怀里缩成一团,尽量地远离嵇灵玉。
第二日一早,念桥被嵇灵玉穿好衣服,前一天已经试过衣裳,他按照前一天的穿,玉冠束好,面容上了春妆。
他一直被养在密室中,如今看来愈发地像生活在阴影中被娇养的菟丝花。
行动举止之间笨拙惹人怜爱,只让人想将他永远地困在这深笼之中。
念桥发丝被碰了碰,嵇灵玉略微垂眸看着他,似乎对他这般非常满意。
最终嵇灵玉没有忍住,俯身在念桥额头上亲了一下。
念桥立刻便要躲,清澈的眼中带着畏惧,唇畔抿着,别过脸去不看他。
现在只是刚开始,只要嵇雪容一死,念桥只能待在他身边,得到只是早晚的事情。
“我昨天去钦天监为你算了生辰,他们给你提了一个杳字,日后便用杳字如何。”
念桥被嵇灵玉牵着,从千阙宫到金銮殿,宫里的侍卫和下人都被换了一轮,他未曾言语,只打量着周围,频频地看向远处。
前往金銮殿,耳风依旧在金銮殿伺候,见到念桥未曾有什么表情,只低着头行礼。
这几日处理景和帝的丧事,暂时不必上朝,朝务有嵇灵玉代理。
方到金銮殿,便有侍卫上前禀报。
“圣上,殿外三殿下领兵求见。”
看来前一天派的禁军没有派上用场。
嵇灵玉眉眼深黑,说:“宣他进来。”
念桥闻言紧张起来,他一直瞅着门口的方向。这么一会,金銮殿的禁军已经将金銮殿围了起来,嵇雪容领兵进入,有可能被安上谋反的罪名。
很快人便进来了,嵇雪容带来的不止有和畅,还有沈奕以及李大人,左相傅思明与右丞段三嵌。
凭借和畅的三千兵,在禁卫军面前不值一提。
“七弟,许久不见。”嵇雪容面容非常平静。
嵇灵玉面上没什么神情,嵇雪容如今还唤他七弟,明显没有把他当成皇帝去看。
“听闻父皇出了事,我与李将军连夜赶来,不知父皇如今尸首放置在何处。”
越勉在一旁道:“如今圣上尚未登基,殿下带兵入金銮殿,所图不轨欲图谋反……来人,先将人拿下。”
兵剑立刻对准了嵇雪容众人。
和畅面容略微讽刺,左相和右丞不参与此番宫变,在其中左右为难。
“孤一直在边疆,原先未曾听闻过这般的消息。”嵇雪容道:“不如七弟让孤看看诏书,若是诏书亲写七弟及位,孤自当遣兵相迎。”
“圣上是先帝所留诏书亲传,殿下这是在质疑先帝的决定?”
嵇灵玉制止了越勉,诏书他知晓放在什么位置,如今景和帝已去,是非如何只需要他来定义。
嵇雪容未去东瀛,只带了一些残兵败将过来,实属送死无疑。
“去把诏书取来。”
嵇灵玉这般的吩咐,幽深的瞳孔略微讽刺,此时还有时间去关心念桥。
发现念桥一直在看着嵇雪容的方向,他把念桥的脑袋掰了回来。
“念桥……你可知晓宫中谋反的罪名?”
他不必念桥回答,这番已经是要将嵇雪容定罪。
诏书很快被呈了上来,嵇灵玉先行检查过目。
这是景和帝亲手所写,底下盖了钦印,落款时间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封嵇雪容为太子时的诏书。
:将离自幼体弱,神思离合,恐难授以重任。储君之位罢黜,封为宁王,永居盛京城,不可外出。
七皇子兰佑善悯仁德,幼时坚韧良行,其母妃为原先前昭容,追思昭容为泰昌太后,兰佑及位之后,傅晴明为左相,代为辅佐。
——时景和七年,元月十六日,景和帝亲笔。
“这句话应当孤问七弟,七弟知不知晓……毒害生父、结党营私,构陷储君,违逆谋反……会是什么罪名?”
嵇雪容眉眼慢慢地抬起来,这封诏书,他幼时便看过。
再看嵇灵玉如今的表情……当真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