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雪容昏迷了好几天。
念桥一直在小医馆待着,方定戎和大夫商量了一番,让他们在这处待着,白天方定戎便去外面打听情况。
搜查的士兵过来时,他们便藏在地窖里。
念桥给嵇雪容擦了身体,这几日嵇雪容一直昏迷,伤口没有裂开,只是愈合的非常缓慢。
他用木签给嵇雪容唇角湿了湿,这几日都有熬药汁,但是不容易喂,他费半个多时辰,顶多喂进去小半碗。
念桥趴在嵇雪容身边,他把一旁的蜡烛吹熄。这里只有一张床,他想和嵇雪容挤挤,但是他睡姿不好,容易碰到嵇雪容的伤口,于是自己在旁边打了地铺。
他把嵇雪容的手放在自己脑袋上,用脑袋蹭了蹭嵇雪容的手掌,然后闭上了眼。
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
嵇雪容看不见,他的意识仿佛与身体分离,但是身体能够传来触感,还能听见身旁人说话。
他能感受到每次念桥笨手笨脚地给他擦身体,不知道从哪听来的伤口舔舔好的快一些,每天晚上都要在他受伤的地方嘬两下。
念桥不怎么会照顾人,如今四月下旬,白日里有时很热,因为他在发烧,念桥便给他盖了好几床被子。
一边给他掖被子一边碎碎念。
“殿下的烧好像退了些,娘亲说过生病的时候多捂出来一些汗就好了。”
“用勺子喂殿下喝药殿下便不喝,非要用嘴巴喂,呸呸这么苦,殿下是不是故意的。”
“殿下,方定戎每天只给我吃干馍馍和咸菜,馍馍好难吃。”
念桥习惯什么都跟嵇雪容讲,嵇雪容从来不会嘲笑他,会听他每一句的碎碎念。
他坐在地铺上检查自己脚上的水泡,已经都好了,他摸摸留疤的位置,没一会又被嵇雪容吸引了注意力。
“殿下,夜里好冷,我想跟你一起睡。”
“我们快要没钱了,我把原先傅晴明送我的的东西当了,让方定戎换了银子。”
“方定戎换了好多银子,但是他说不能乱花,银子要留着之后用。”
“殿下什么时候能醒。”念桥在嵇雪容的手指上咬了一口,抱着嵇雪容的胳膊睡了过去。
他有些闷闷不乐,小声说:“方定戎说京兵到了寅城,现在搜查我们的更多了。”
“他不让我出去,担心我被抓走。”
“嵇灵玉在城中贴了我的画像,让城中百姓提供线索,还好大夫是个好人……但是我们在城中不能久留。”
“殿下一直没有好,会不会只有回京才能有办法。”
念桥忧心忡忡道:“若是殿下再不醒来,兴许我要忍不住去找七殿下了。”
拿他自己去和嵇灵玉谈条件,不知道会有几成可能性,嵇雪容的性命排在首位。
嵇雪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风筝,只有一根细细的线吊着。沉重的身躯令他不堪负重,病痛无比清晰的折磨着他,在一点点地侵蚀折磨他的意志。
他双眸紧闭,听着念桥的话,心底像是被开了个洞,里面是一望无际的幽寒深渊。
如今他在沉重压抑的底部,周围见不到一丝光,呼吸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意识却抽芽一般,破开污浊黑暗向上生长。
念桥还在碎碎念,他好不容易给嵇雪容擦完了身体,眼角扫到了什么,嵇雪容的睫毛方才似乎动了。
他立刻欢喜起来,唤了一声“殿下”。
“殿下?”
“殿下……殿下。”
嵇雪容墨发散在身侧,脸上过分的白,唇色过分鲜艳,眸底紧闭像是一具鲜活的艳尸。
先是睫毛扇动……然后是手指略微绷紧,嵇雪容唇角溢出来鲜血,一抹鲜红过分的刺眼。
“殿下……”
念桥着急起来,他去擦嵇雪容唇边的血,立刻便要去叫人。
然而没等他走出去一步,他的手腕猝然被握住。
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眸,原先便是一双宛如雪域明净无波的眼眸,如今那双眼更加沉黑,像是与暗色相融,汇聚成两口幽深的寒潭。
嵇雪容醒了。
念桥呆了一瞬,他手腕处传来疼痛,喜悦和担忧一并浮上心头,下意识地反应还是要去叫人。
“殿下,我去告诉方……”
念桥的话音被打断,他的唇齿猝不及防地被堵住,血腥味顺着传过来,他被迫的承受着这个粗暴的吻。
嵇雪容一向克制温柔,从来不会让他疼,如今却只让他感受到疼,他疼的眼泪立刻冒了出来,自然察觉到嵇雪容现在心情很差。
念桥被迫抓着床沿,他的腰肢被揽着,以一个绝对掌控的姿势,嘴巴被咬的好痛,相触的地方传来一片灼热,他眼泪立刻冒了出来。
现在嵇雪容刚醒,他不知道嵇雪容在生气什么,只能自己咽下委屈,眸中含泪带着控诉。
肺部呼吸都被抽走,他的唇腔沾满嵇雪容的味道,脸上浮上红晕,快要呼吸不过来,小声呜咽两声,朝嵇雪容怀里钻想要避开吻。
嵇雪容放开了他,情绪似乎得以平静下来,他的眼皮被碰了碰,含着泪水的眼眸被亲吻。
“不要去找他。”嵇雪容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嗓音低-哑,眼底映着念桥被欺负的模样。
念桥嘴唇发麻,他埋进嵇雪容怀里,眼睫略微湿润,反应好一会才明白嵇雪容说的是什么。
方才嵇雪容还在晕着,难不成听见了他说的什么?
他说是去找嵇灵玉也是为了嵇雪容,嵇雪容这般强势,仿佛他不答应不可。
念桥留意着嵇雪容的伤,担心嵇雪容伤口裂开,他顺着嵇雪容道:“我知晓了,殿下先放开我。”
他瞅嵇雪容两眼,手腕上多了几道印子,是被嵇雪容方才弄出来的。
嵇雪容用指腹碰了碰他的唇角,低声道:“疼不疼?”
眸中带着些许关心,视线一直落在他唇珠上。
念桥觉得有些怪怪的,他瞅嵇雪容好几眼,心里其实有一丢丢生气,但是他现在不和嵇雪容一般见识。
“我不疼,殿下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告诉方定戎和大夫,让大夫看看殿下的伤。”
嵇雪容依言放开了他,只是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视线好似能浸透他全身每一块骨头。
念桥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耳朵还在红着,扭头瞅嵇雪容一眼,嘴上道:“我一会便回来了。”
兴许是生病了变得粘人了。
念桥回想起来,原先他生病的时候也是一直缠着嵇雪容,嵇雪容走到哪里,他便粘到哪里。
大夫很快便过来了,给嵇雪容重新把了脉,神情非常的意外。
“公子吉人天相,弱症发作时通常难熬,熬过来之后便和普通风寒差不多。只是公子受伤时兴许感染了眼睛,日后是否会失明,全看公子的造化。”
会失明?
念桥连忙问道:“先生,有没有办法能治日后失明?”
大夫摇了摇头,给嵇雪容开了几副温和的药,想了想对几人道:“如今城中严防,你们尽可能出城,待在此处兴许会危险。”
念桥他们未曾向老伯透露他们的身份,实际上念桥也隐隐知道,他的画像都被贴出去了,老伯肯定能认出来他。
他还有些怔愣,嵇雪容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对他道:“此处是寅城,萧昀戍边数年,深得百姓爱戴。桥桥,人们心中自有善恶分明。”
念桥确实很惊讶,他似懂非懂,不过这也是好事,他拿着药贴左看看又看看,又去凑近看嵇雪容的眼睛。
这么好看的一双眼,若是嵇雪容失明了,他想想便担忧。
方定戎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看向嵇雪容,又扫念桥一眼,略有些犹豫。
嵇雪容脸色看起来依旧病殃殃的,对方定戎道:“你在这里说便是。”
“是。”方定戎简短地汇报道:“京兵如今已经到达寅城,全部听从七皇子的差遣,圣上下令,无论如何都要从胡人手里救出殿下。”
“萧昀那边如何?”嵇雪容问道。
方定戎:“萧将军被下了毒药,剩余的将士如今也被控制……圣上说了七皇子回京一并带上萧昀。”
这些都是坏消息。
嵇灵玉不可能放心萧昀,要么把萧昀杀了,杀萧昀风险太大,兴许会用别的办法控制萧昀。
景和帝让嵇灵玉从胡人手里把他救出来,那么嵇灵玉更不可能让他回京。
“能否联系上和畅?”
方定戎:“和将军那边是好消息,他带了一部分亲兵顺利地离开,如今已经联系上。”
念桥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不怎么能听懂,但是听明白了,他们暂时不能回京。
他在一旁啃干巴巴的馍馍,被方定戎一直喂馍馍,这几天下巴都瘦了一圈。
两人好不容易商定完了,念桥说:“我去给殿下弄些吃的。”
嵇雪容按住了他不让他走,“让方定戎去。”
黑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念桥略有些不自在,他哦一声,方定戎出去之后,他便坐在嵇雪容身边。
“殿下是不是听见了我说的话?”念桥问出来,他摸摸嵇雪容的额头。
一直都叫不醒,他一说要走立刻便醒了。
念桥眼珠子转着,瞅着嵇雪容,默默地把这个方法记下来,下次说不定能用上。
嵇雪容略微点头,对他道:“孤以为念桥打算离开,若是没有念桥,兴许孤撑不下去。”
原本嵇雪容此时便病着,他长得那般好看,这幅模样我见犹怜,念桥自然没忍住心软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殿下不要当真,我不会离开殿下的。”念桥没忍住顺着说,他不想让嵇雪容再操心他。
“这般,”嵇雪容说,“这是念桥说的。”
嵇雪容眸光担忧,目光落在他嘴巴上,掐住了他的脸,温声问道:“孤今日有些过分了,念桥会不会生孤的气?”
念桥原本在生气的,现在对上嵇雪容温柔略带愧疚的询问,他像是被扎破气的气球,气消的一干二净,反而脸红了起来。
“我……我没有生殿下的气。”
“是孤不好,”嵇雪容在他眼皮处亲了亲,对他道:“孤喜欢桥桥,今日没有忍住,若是我原本便是这般,桥桥会不会怪我?”
脸颊边那只手略微摩挲,念桥晕晕乎乎的,他不知不觉地便被牵着鼻子走,脸上红扑扑的,摇头道:“不会怪殿下。”
他总感觉有些怪怪的,现在也不知道怪在哪里。
原先嵇雪容便总是使坏哄骗他,他不知现在自己又落入了陷阱里。
但是殿下亲人真的好疼,若是原先便是这般,以后会不会嘴巴都疼。
念桥没忍住担忧起来,他话到了嘴边,对上嵇雪容的目光,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以后殿下轻些便是了。”他小声说,略有些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