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雪容对外称病,他约摸能猜出来,兴许是做给心怀不轨之人看的。
近来胡族安分许多,天气也在回暖,因为嵇雪容现在受伤,所以军中的事务暂时由嵇灵玉处理。
萧昀只分析战局,决定由嵇灵玉做。
“如今已经开春,我们已经与耶律在此地僵持数月,他们又用人质换了粮草,耶律绮下一步兴许会攻城。”
“上次他出卖了狩虞将士,我派去的探子回复,剩余的狩虞将士并没有和耶律绮发生冲突,依旧待在百尺山。我猜测耶律绮可能使了什么手段掩饰。”
嵇灵玉看着山河图,上面有木头雕刻的一座险峻山峰,他指了指从百尺山到寅城之间的一座河谷。
“原先冬天这里没办法过人,现在开春,这条路便通了,从这里可以埋伏他们。”
“萧将军,我们已经在城外巡逻数日,胡营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嵇灵玉略微沉吟道:“这般,我今天晚上派一队精兵去试探一番。”
萧昀说:“七殿下可以派人前去,只身入敌营有些危险。”
“若是出了什么事,由我一人承担,萧将军但凡放心。”
嵇灵玉目光落在沈奕沈副将身上,开口道:“不如沈副将和我一同前去。”
沈奕略微怔了一瞬,他下意识地看萧昀一眼,萧昀神色淡了几分。
“沈奕在军中尚有要事,他平日里掌军中事务,出勤的次数比不上常将军,不如让常将军随七殿下前去。”
嵇灵玉没有强求,回复道:“这般,那便有劳常将军了。”
常将军俯身行礼,对嵇灵玉道:“属下定万死不辞保护七殿下。”
夜晚深寒,火把微弱的亮着,一队人马从寅城西门出来,这边连着一片胡木林,夜间穿行时能够很好的掩藏行踪。
嵇灵玉在马上,他视野穿过深长的河谷。
随着一声哨声响起,河谷里出现一片火光。
耶律绮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嵇灵玉面上没什么表情。
随行的常将军和他的手下都进入了备战姿态,然而不过转眼之间,长戟刺穿胸膛,常将军血溅三尺,不可置信地看向嵇灵玉。
士兵们全部倒下,剩余的士兵都是嵇灵玉的亲兵。
耶律绮眼中倒映着阴影,手里的物什在月色下闪出光芒。
那是一块圆形玉坠,上面的图案是一名抱着琵琶的女子。女子高眉深目,五官有一种绮丽的美。
若是念桥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这是嵇灵玉曾经赠他的那枚玉坠。
不过这枚玉坠是女子的背面,背影窈窕淑艳,脖颈下有一个鲜明的阙鸟图案。
两枚玉坠拼在一起,是原先的湫族遗物。
……
半夜嵇灵玉毫发无损地回来,只是人马折损了一部分。
嵇灵玉对萧昀满怀歉意,“常将军护主心切,为了保护我先留在那里……将军,我们可要现在带人过去?”
军中死人是常事,只是两个时辰前还活生生的人,何况常将军跟了萧昀三年多,萧昀深黑的瞳孔倒映着嵇灵玉。
嵇灵玉表情不卑不亢,他是皇子,将士为他去死自然理所应当。
“不必七殿下操劳,臣会带人前去为常将军收尸。”
嵇灵玉略微颔首,这才把手中的地图展示出来,上面墨还没有干匀,是嵇灵玉换来的情报。
“我们进入河谷时,他们便埋伏在这里……时间未免太过巧合了些。有常将军为我们掩护,我在胡木林中摸清了胡营埋伏的位置。”
嵇灵玉记忆很好,对地形几乎过目不忘。一片河谷上进行了详细的标注。
萧昀此时才有些意外,眉目间压抑着阴影,面上没什么神情。
“有劳七殿下为将士们探路。接下来我亲自去一趟,将常将军的尸体带回来。”
待人走之后,剩余的将士才出声。
“毛头小子欺人太甚,他当我们是死人?”为首的和畅冷笑了一声,“我看他是故意带人去送死。”
“这里都是将军的亲兵,无论死哪一个,朝廷派来新人,对他百利无一害。”
“将军,我看他留不得,兴许太子遇袭也是他的手笔。”
“不如现在把他除了,以免之后他祸害我们的将士。”
萧昀看着嵇灵玉离去的方向,手中的河谷地图尚且没有合上,他眸中像是山河图上化不开的浓墨。
“不急,等着他自己露出来马脚。”
萧昀把那份山河图直接放入炭火中,纸张顷刻之间便被烧了个干净。
念桥这几日在军营和城中两头跑,他可以去看嵇雪容,但是次数不能太频繁。
做戏做全套,念桥一直留意着未曾乱说话。
他最怕碰到嵇灵玉,不知为什么,他隐隐觉得嵇雪容受伤的事兴许和嵇灵玉有关。
嵇灵玉很了解他,若是他跟嵇灵玉撒谎,嵇灵玉一定能识破。
当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念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他的小包子来来回回装的都是那些东西,被他一直背着。
他方出营帐没多远,听见了士兵的议论,他听了一耳朵。
军中死了一批将士,是嵇灵玉带过去的,现在士兵们都在怀疑是嵇灵玉动了手脚。
无他,死的全部都是萧昀的手下,而嵇灵玉自己的人毫发无损。
念桥只是听一耳朵,他不知嵇灵玉真面目时只为嵇灵玉感到不平,人微言轻时容易遭人非议。
他现在知道了嵇灵玉不像表面那样人畜无害,兴许嵇灵玉能够利用这些议论。
这般想着,念桥抱着小包子,他比两名跟随他的士兵跑的还要快,因为想要赶紧见到太子哥哥。
转角处险些撞到了人,扫到了熟悉的衣角,嵇灵玉扶了他一把。
念桥心里咯噔一声,他抬起眼对上嵇灵玉的视线,嵇灵玉已经松开了他。
“念桥是要去三哥那里?”嵇灵玉扫了一眼他随身带的小包子。
念桥连忙后退了两步,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上嵇灵玉的视线,略有些慌乱。
“替我向三哥问好。”嵇灵玉这么说一句,很快从他身边经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念桥有些意外,嵇灵玉最近似乎都很安分,仿佛他之前见过的是另一个人。
他瞅两眼嵇灵玉的背影,当天从城内回来的时候,他帐里多了两份桃花糕。
这个季节桃花还没有开,但是南方有些地方桃花开了,用新鲜的桃花和桃酿做成的桃花糕,点心还是热乎的,散发着香气。
念桥在军营中经常被投喂,有时候是方定戎给他带点心,有时候沈奕有好吃的也会来找他,甚至萧昀也特意给他抓过兔子。
他以为又是方定戎送来的,桃花糕只在盛京的时候嵇雪容经常给他买,他略有些欢快,捧着点心去找了方定戎。
念桥路上没忍住尝了一块,甜丝丝的味道散在舌尖,还带有丝丝缕缕的桃花清香。
他脸上红扑扑的,没忍住又吃了一块,心里在夸夸木头,木头知道他喜欢什么。
念桥到了方定戎帐外,然而方定戎不在,守营的士兵告诉他,方定戎今天出勤,不在营帐里。
那兴许是沈奕送的。
念桥又去找了沈奕,沈奕略有些失笑,“念桥,我未曾给你送点心,难不成是营中哪个士兵送的?我看常在你营外和你说话的那个就挺喜欢你,兴许是他送的也说不定。”
军中士兵不知念桥和嵇雪容有关系,大部分猜测念桥是萧昀的弟弟,对他很照顾。
念桥略有些纳闷,他又往嘴巴里填了一块儿点心,最后又回到自己营帐,问了周围的士兵。
士兵告诉他下午的时候嵇灵玉来过。
难不成点心是嵇灵玉给他买的?
也不是没可能,原先在太学的时候,嵇灵玉每天都会给他准备点心,只不过那时候嵇灵玉准备不来太精致的点心,尽己所能的给他吃好的。
念桥突然便觉得嘴巴里的点心不甜了。
手上的桃花糕也变得烫手起来,念桥有些后悔了,他不应该不问清楚就乱吃东西。
这下如何是好,吃人嘴短的道理他自然明白。
念桥抿着嘴巴,他在原地略有些纠结。
最后他拿着剩下的点心去了嵇灵玉那里。
嵇灵玉有单独的营帐,不过离得比较远。
念桥捧着点心,他听到了一声“进来”,于是掀开了营帐。
烛光照亮半边营帐,嵇灵玉脱去了外袍,面前有一副还没有拼完的山河图。
念桥还完点心便打算走,他特意自己过来一趟,是想要说清楚。
他把剩下的点心放在桌上,对嵇灵玉道:“七殿下,还你的点心。”
“日后不必给奴才送点心,若是太子哥哥知道了,应当会生气。”念桥特地搬出来嵇雪容,他话音顿了顿,“七殿下留着自己吃便是。”
嵇灵玉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闻言嗓音里似乎笑了一声,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油纸包下去不少,看上去已经吃了一半的量。
他太过了解念桥,一份点心就能让念桥轻而易举地上当。
“我在里面下了毒药。”嵇灵玉看着他,眉眼略微沉着,对他道:“若是一个时辰里没有解药,很快就会毒发身亡。”
念桥闻言脸色立刻变了,他脸色苍白,湿漉漉的鹿眸里带着些许迷茫,连忙摸自己的肚子。
他有过被傅晴明下毒的经历,在他心里留下来浓重的心理阴影。
“你……”念桥心里恐惧和怒意交织,他气的有些想哭,鼻尖酸了些许,“太子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若是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吃那份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