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桥已经猜到了面前人的身份。
果真是他在茶馆多留意对方招致的祸害。
兽皮上依稀沾着鲜血,山上更加沉冷,冻了一路的念桥只能闻到淡淡的雪香,对方的视线太过凌厉,看的他心底浮上来危机感。
念桥呆着没有行礼,身后的侍卫跟着一起进来,直接按着他朝耶律绮跪下来。
膝盖隔着兽皮落在地上,念桥脸色略微扭曲,团子一个劲地朝着他怀里钻,他抿着唇,下意识地避开耶律绮的视线。
“本王印象中,未曾见过你。”耶律绮已经到了他面前,念桥下颌被掰着抬起头来,对方的手指捏住他下巴上的软肉,有力的指节烙在皮肤上生疼。
念桥几乎立刻明白了耶律绮的意思,对方是在问他茶馆那日为何会特意留意他。
他额头冒出来一层冷汗,耶律绮的视线好似冰刀刮在他身上,震得他心脏发麻,略有些腿软。
前几日才有士兵和他说过耶律绮的传闻,残暴恣意,阴晴不定,落在他手里凶多吉少。
“我……这是我第一次来边关,未曾见过胡人,所以多看了二殿下两眼。”
念桥低声道:“若是有冒犯,还望二殿下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未曾见过胡人?”耶律绮笑了一声,手中的匕首薄薄的刀片蹭着念桥的脸颊。
“你是从景国宫中来,你们七皇子便是胡人,你却跟我说你未曾见过胡人。”
念桥心中一紧,他眼珠一瞬不眨地盯着脸颊边的匕首,因为紧张,脸色变得苍白。
“你和萧昀是什么关系?他带你来边关,不是为了上战场,你这幅皮囊……难不成是他找来的军妓。”
羞辱的词汇冒出来,念桥胸腔被怒意堵着,忍着不瞪向耶律绮,他才不能说是太子送他过来的。
念桥又怕自己撒谎被看出来,他于是闭了嘴,抱着自己的兔子向后挪了些许,不回答耶律绮的问题。
“若是不说,本王底下的将士许久未曾返乡,便让你当作女人给他们尝尝滋味,你觉得如何。”
耶律绮这番话说的轻描淡写,眼中宛如淬了一层冰碴。
念桥毫不怀疑,这个胡蛮子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
“我是逃出来的,宫中有人要杀我,于是逃到了这里。”念桥这般说,他心底跳个不停,眼睫略微发颤,不敢去看耶律绮的神情。
“萧昀派人保护你,谁有这么大面子送你来这里……让本王猜猜。”
念桥心提到了嗓子眼,担心耶律绮真能猜出来,到时候就完蛋了。
这时,帐外传来了动静,有士兵过来了。
士兵说了几句胡语,念桥一个字都听不懂。
汇报完之后,耶律绮看他一眼,眸中情绪意味不明,和士兵一同出去了。
再回来是一个时辰之后。
念桥一直在耶律绮的营帐里待着,外面守的有士兵,他身旁也有士兵看着他。
他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惜士兵们交谈说的也是胡语,对他来说和听天书没什么区别。
念桥猜测兴许是萧昀的人过来了,只是不知耶律绮愿不愿意放了他。
营帐被掀开时,念桥正靠着墙壁,他手上没有拴绳子,依旧抱着兔子,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一听到动静,念桥立刻警觉起来,视线顺着看过来,单薄的背后略微绷紧。
耶律绮看念桥一眼,没想到萧昀这么着急。萧昀越着急,他自然越不可能轻易地把人放走。
从景兵那里打劫过来的炭火全部分给了将士,耶律绮自己营帐中未曾烧炭火,百尺山的夜晚比白天还要冷很多,热水放在外面一刻钟便能结冰。
念桥注意到耶律绮吃的是从士兵那里分到的干粮,他肚子叫起来,但是没人管他。
还好原先喂过了团子,团子这会不饿,只是怕冷,一个劲地朝他怀里钻。
耶律绮吃东西时旁边一直有一道视线盯着他,他冰冷地盯过去,在他盯过去之前,念桥便乖顺地收回了视线。
三次之后,念桥便不看了,怕耶律绮挖他眼珠。
晚上睡觉念桥也是在耶律绮营帐中睡的。
耶律绮把他丢在这就没有管过他。
夜晚念桥被冻醒,他四肢僵硬,活动起来都有些吃力,没有被子,什么都没有。团子身体已经略微僵了,他摸了摸团子,团子没什么反应。
他看向不远处床榻上的耶律绮,烛光依旧在亮着,他慢吞吞地小心挪动,到了烛光边缘,让团子能烤到火。
几乎是在他动的那一瞬间,耶律绮在黑暗中便睁开了眼,那双眼在黑暗中璀璨森寒,在黑暗环境中牢牢锁定了他。
念桥还在用手举着团子,团子被火烤了一会,耳朵才慢吞吞地动了动。
“来人。”耶律绮的声音在夜晚异常冰冷。
念桥整个被拖着扔到了营帐外面,团子被他放到耶律绮的营帐里。
团子自己蹦着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待着。
外面只有守卫的士兵,念桥在营帐里便觉得冷,何况营帐外面,不过吹了一会,他便流了不少鼻涕,浑身冒出来虚汗。
没有耶律绮的吩咐,外面的士兵没有人管他,念桥浑身发抖,他手指头因为冻伤肿起来,他唇色泛白,心脏被密密麻麻的恐惧填满。
他想嵇雪容了。
若是嵇雪容在这里,一定会带走他。
念桥意识越来越混沌,他在意识消失之前听到了两句胡语,然后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二殿下,他发了烧,要不要直接把他丢下山?”
士兵在外面询问。
不过一个时辰,耶律绮闻言从帐中出来,帐外的念桥整个人靠着墙缩成了一团,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晕,还维持着抱着自己的姿势。
耶律绮未曾见过这么娇弱的物种,眼里不自觉地蒙了一层阴翳,暗暗预感这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回来。
“传大夫过来。”
念桥被两名士兵抬着到了营帐中。
大夫很快过来,念桥这是冻感冒了。
原先耶律绮为了节省炭火给将士未曾烧炭,这会儿因为念桥烧上了炭。躲在角落里的兔子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从角落里蹦出来,自动在念桥怀里找了个位置窝着。
耶律绮在旁边看着,冰冷的视线落在兔子身上,视线已经将兔子剥皮做成兔子肉。
念桥脑袋上顶着冰袋,他整个人陷进混沌里。
他人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做梦梦到了嵇雪容。
嵇雪容还是那般的模样,只不过发丝浸了雪被染白,浑身都是血,双眸是闭着的。
外面下了大雪,明明不是下雪的季节。
念桥心中揪疼,他下意识地要去碰嵇雪容,却碰了个空。
软榻上的人在低语什么,耶律绮行至念桥身边,打算先把碍眼的兔子剥皮宰了。
他手刚拽住兔子耳朵,到床榻边听见了念桥的低语。
“殿下……殿下……”
“殿下——”
床上的人猝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耶律绮手腕被握住,人还在昏迷着,柔若无骨的手掌覆着他。
床榻上的少年闭着眼,眼睫沾湿些许,脸颊浮上红晕,烛光映照着宛如一只妖精。
唤的殿下自然不是他。
耶律绮视线略微沉了些许,若有所思,他的手腕被紧紧握着,他冷漠地挣开了手腕。
在把人扔出去和留下来之间略作抉择。
昨天和萧昀谈的条件,萧昀说过要完好无损地把人交过去。
现在看来,这小奴不止和萧昀有关联,兴许还有别的用处。
只是不知口中的殿下是哪位殿下。
念桥还不知晓自己已经被耶律绮放在天平上称好了重量,耶律绮算盘打的非常响亮,打算用他和被带来的士兵和萧昀谈条件。
他醒来是第二日,脑袋还在昏胀着,指尖触到了一片温热,摸到了软乎乎的东西。
念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兽皮,怀里的团子饿了,一直在他手上嗅来嗅去。
耶律绮在旁边放了一碗药粥,念桥瞅了好几眼,营帐中烧了一夜的炭,现在很暖和。
他饿了想吃东西,这会又担心耶律绮在里面下东西,他于是忍着没有吃。
因为没吃东西,药也没吃,念桥没什么精神。
耶律绮出去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念桥这幅模样,命人重新上了药膳过来。
“若是不吃,本王白为你请了大夫,不如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耶律绮嗓音阴恻恻,盯着人想直接把人丢出去。
但是方才他已经谈好了条件,用粮草和炭火来换,萧昀已经答应。
眼前这小奴能换粮食,换完粮食再杀便是。
念桥不想出去挨冻,外面真的好冷,他略作纠结,顶着耶律绮的视线,把一碗药膳喝完了。
团子还在舔他的手,念桥不敢提让耶律绮送鲜草的要求。
因为耶律绮多疑,一直都让念桥待在他的营帐里,念桥只占挨着炭火的一角。
念桥不知耶律绮在筹备什么,他整日在营帐里带着,偶尔才能出去,能看见耶律士兵吃的食物很差,甚至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
这一待便是将近十日。
念桥吃的也是硬邦邦的干粮,直到第十日,耶律绮才告诉他原因。
“你们景朝派了人过来,不知是哪位皇子过来押送粮草,不过他似乎很关心你,一听有人质,同意了亲自过来换人。”
耶律绮嗓音冷冰冰,养了念桥这么多天,他很快便察觉出来了念桥等于废物,在他们这里待着完全是浪费粮食。
“等他送上门来,本王会让你们死在一起。”
念桥听的心神一紧,嵇雪容亲自过来了?
不待他来得及思考,他手腕和脚踝都被绑起来,耶律绮带他下山。
远远地,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嵇灵玉披着一件鹤氅,墨发深眼,深邃的五官宛如雕刻,视线轻描淡写地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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