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桥……”
失去意识的念桥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喊他,他感觉脑海深处传来钝痛,晕过去前的记忆便是自己撞到铁笼的锁扣,然后整个人不省人事。
“念桥。”
念桥猝然睁开了双眼,入目的是嵇灵玉那张脸,嵇灵玉眉眼中带着担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七殿下!”
念桥鼻尖一酸,他现在还在后怕,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扑进嵇灵玉怀里,注意到嵇灵玉还穿着打猎的服装,如今天色已晚,暮色深处树影缭乱。
嵇灵玉背后背着弓箭,此时没有推开他,对他道:“已经没事了,念桥,你还能站起来吗?”
念桥手指和额头侧面沾着血,一时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猎物的,他还抱着嵇灵玉,嵇灵玉扶着他起来。
起来时腿一软,他险些跌下去。
他的手腕被捞住,念桥想起来那些扮成侍卫的黑衣人,此时发现原地只有一匹马,还有装猎物的铁笼,其他什么都没有。
“七殿下,那些侍卫呢?七殿下有没有受伤?”念桥用目光打量着嵇灵玉,幸好嵇灵玉没有受伤。
嵇灵玉捕捉到他话里的字眼,问道:“侍卫?你可看清了是谁把你关进里面?”
念桥唇角抿着,他身上酸疼,而且被捂得很臭,他老实回答嵇灵玉的问题,“是那些侍卫把我抓进去,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甚至他有些怀疑是宫外的人,不是宫里的人。
念桥不由得想起来那时路过嵇雪容,嵇雪容完全认不出来他,最后还是嵇灵玉救了他。
果然,只有嵇灵玉真心待他。
“七殿下,我在里面待着很害怕,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念桥眨眨眼睛,把眼泪憋下去,他想用手擦擦,但是手上很脏,他便忍着没有擦。
嵇灵玉闻言若有所思,远处天际火光若隐若现,这里是狩猎场深处,离营帐那边还有一些距离。
“念桥,我们先回去。”嵇灵玉揉了下他的脑袋,对他道:“现在已经没事了,让你受委屈了,你想哭便哭。”
念桥跟着七皇子上了马,耳边风声穿过,念桥在马上害怕,他一直抓着嵇灵玉的衣袖,火光越来越近,大部分参加狩猎的臣子已经回来。
他的逃跑计划做废,念桥此时更担心那些侍卫会杀他灭口,他回去的路上眼皮子一直在跳,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火把围绕着营帐,侍卫将营帐围住,银盔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念桥坐在嵇灵玉的马上,他们回来时,嵇雪容正好从另一处回来。
随着一声“太子殿下”,念桥遥遥地看了一眼。
嵇雪容依旧是那身暗服,他的弓箭交给了侍卫,装的猎物似乎不少,在他看过去时,嵇雪容猝不及防地抬眼朝他看过来。
念桥吓了一跳,他莫名有些心虚,尚且不知心虚的地方在哪里,很快想到他和嵇雪容是敌人,他不能露了怯,他于是又扭头看过去。
握着缰绳的那只手包着纱布,嵇雪容受伤了,脸上也有几道被刮过的伤痕。
嵇雪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不止他注意到嵇雪容受伤了,嵇雪容很快被一众人团团围住,念桥被带到营帐里,他在考虑要不要向七皇子打听那些侍卫。
他身上衣服还没有换,只用手帕把血污擦掉,因为嵇雪容受伤了,临行的大夫都在嵇雪容那里,现在没有人顾得上他。
这时,营帐被掀开,上善进了营帐,对他道:“念桥,殿下让你过去一趟。”
念桥坐在床边没动,他问道:“七殿下呢?他让我去我便去。”
上善:“七皇子如今在圣上那里,现在去问恐惊扰圣听。”
念桥也怕皇帝,他闻言不情愿地起身,心里对嵇雪容有些矛盾。
他有些怪嵇雪容,嵇雪容对他见死不救,可是看见嵇雪容受伤,他不由得想嵇雪容是太子,何况嵇雪容身板看起来清瘦,若是救他,就算有侍卫保护说不定也会受伤。
念桥换位思考,如果嵇雪容被侍卫关起来,他肯定不会去救嵇雪容,因为他也打不过呀。
何况嵇雪容也不知道他被关在笼子里。
他这么想着便不生气了,只还生气一件事,嵇雪容不愿意带他来狩猎场。
念桥跟在上善身后,营帐外守着侍卫,营帐里的人却都遣散,只留嵇雪容一人。
他如今的情况实在说不上好,头发沾的血还没有擦干净,手腕和膝盖还有些疼,脑壳破了皮还没有包扎。
念桥对待嵇雪容恢复了往日的防备,他站的远远的,低低行了礼。
“见过太子殿下。”
“过来。”嵇雪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嗓音冷淡沉敛。
念桥小心翼翼地过去,他闻见了嵇雪容身上的冷犀香,明明都是从狩猎场出来,他身上臭乎乎的,嵇雪容却还是香的。
“殿下有话直说便是,奴才一会还有事情,不能一直在殿下这里待着。”
念桥在嵇雪容身边站着,嵇雪容却握住他的手腕让他坐下来,他略带防备地看着嵇雪容。
他额头处的伤口被碰了碰,嵇雪容问他,“疼吗?”
念桥闻言有些生气,当然疼了,嵇雪容叫他过来便是幸灾乐祸的吗?
他别过脸去不搭理嵇雪容,嵇雪容吩咐上善送了一盆热水过来,还有伤药和一身新的劲装。
念桥手指被捏着泡进热水里,他指尖进了泥沙,手背也有擦痕。
水温度刚好,念桥狐疑地看向嵇雪容,这个骗子如今又是在做什么?又想按照之前的方式想哄他?
念桥略微犹豫,如今营帐中热水不容易有,需要人特意去烧,他一个下人,自然没有这种待遇。
他于是任由手在热水中泡着。
嵇雪容还拿着毛巾擦他的脑袋,他没有动,脑袋被擦干净,嵇雪容在他伤口处贴了块纱布。
“身上还有哪里疼?”嵇雪容问他。
念桥明白嵇雪容的意思,是要给他上伤药,他想了想说,“不必殿下操心,一会七殿下回来了,我可以回营帐里自己上药。”
嵇雪容拧眉说:“他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
“再晚些,可能没有机会给你上药。”
这是什么意思?念桥现在一动,他膝盖还疼,还有腿根处磨得也有些难受,回来的路上他骑着马总是乱动,腿便有些磨着了。
他对上嵇雪容冷淡的视线,觉得有些委屈,受伤的是他,他才不要嵇雪容关心。
偏偏他又害怕嵇雪容,担心真的之后没人管他,于是他乖顺地把衣服脱掉了。
念桥脱了里衣,他一身皮肉白净如雪,好似滑腻雪白的莲藕,只是身上好几处的青紫,看上去有些骇人。
都是路上磕出来的。
念桥发觉嵇雪容垂着眉眼,在认真的帮他上药,但是他怕疼,更不习惯别人碰他,只是用药汁揉他两下便有些受不了。
“别乱动。”嵇雪容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对他道,“若是药上的不均匀,晚些会一直疼。”
念桥闻言不敢乱动了。
嵇雪容指尖擦过他腰处,他脸上越来越热,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软着声音问,“殿下,好了没有。”
他一手扯着嵇雪容的衣袖,突然有些后悔让嵇雪容帮他上药了。嵇雪容眉眼深邃漂亮,看向他的时候他险些被晃了心神。
嵇雪容抬眸,视线在他脸颊边略微停顿,手上动作重了些许,念桥怪叫一声,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嵇雪容的指尖。
“殿下,你做什么。”念桥羞愤又生气,他瞪着嵇雪容,这个坏心眼的一定又是在偷偷欺负他。
嵇雪容神色很淡,“方才没注意,弄疼你了?”
念桥咬着唇不说话,接下来嵇雪容规规矩矩的上药,只是扫到他腿侧磨出来的红痕,也抹了药膏在上面上药。
他原本是坐在软榻边,因为姿势不方便,他便换成了双腿略微分开的姿势。
嵇雪容握着他的脚踝,他脸颊绯红,原先还能忍着,但是为何这次时间久很多,他又有些想哭,抓着嵇雪容的衣角,不想在嵇雪容面前丢脸,便委委屈屈地没有出声。
待上完了药,嵇雪容为他穿上里衣和亵-裤,他任嵇雪容动作,身上软绵绵的失了力气,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他起身时甚至脚一软差点栽进嵇雪容怀里,他被嵇雪容一手箍着腰肢,撞进嵇雪容眼底,隐约能够看见一团如墨一般的深色。
嵇雪容温和地问他,“走不动路了,要孤抱你回去吗。”
念桥立刻摇摇头,他才不要被嵇雪容碰了,嵇雪容浑身上下都是心眼,他总是不知不觉便上当了。
见他摇头,嵇雪容没有强求,对他道:“孤已经为念桥上过药,念桥不必再找七皇子。”
“念桥找别人孤不放心,若是七皇子给你上药,孤改日要再检查一番。”
念桥闻言背后凉嗖嗖的,他才不愿意再让嵇雪容检查。
“奴才先告退。”
念桥逃也似的跑了,生怕嵇雪容再找由头把他留下来。
嵇雪容这般记仇,他还没有记仇呢,如今又找由头欺负他。
念桥回到营帐里,他还是觉得身上在发热,自己捂着脸,夹着被子蹭了蹭。
等到温度褪去时,念桥坐起来,七皇子一直没有回来,他有些担心。
方才也没有向嵇雪容打听侍卫的事,他一边担心那些侍卫再找上他,一边担心七殿下那边。
念桥待了一会便起身,他发现营帐外多了一些士兵,士兵手里的长戟令人畏惧,随着一声急促的马蹄声,火把集聚在远处。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周围的大夫急匆匆地朝那边赶,七皇子营帐外被围的水泄不通。
念桥隐约觉得不对,他眼皮子跳的更厉害些,周围侍从都低着头急匆匆的模样。
他看到了其中一名眼熟的小太监,把人拽住了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大夫都去了那边?”
小太监瞅他一眼,“你还不知道?大皇子在狩猎场遇刺,如今生死未卜,现在正在追查刺客。”
念桥没一会就身临其中,两名侍卫过来将他带走。挽弓台处,景和帝面色沉了几分,他跪在七皇子身后,一众皇子中,只有七皇子是跪着的。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大皇子遇刺七皇子要跪下,难不成刺客和七皇子有关?
这自然不可能,七皇子一定是被冤枉的。
周围围满了侍卫和臣子,火光明媚,嵇雪容侧脸剪影瑰丽精致,站在人群之外,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五皇子和六公主神情冷淡,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这件事。
有侍卫上前,呈上来一支弓箭,弓箭刻着一个“七”字,明显是七皇子的箭羽。
“这是属下在刺客身上发现的箭羽,原本记号被遮掩,由于见过水才显出来。那些侍卫全部服毒了。”
景和帝沉着脸,目光落在七皇子身上,“老七,你有什么可说的?”
“朕听闻,你前些日子和大皇子闹了些不愉,在尚书殿,你与你几位皇兄关系都不好,与五皇子争抢与大皇子相斥。”
“为何你的箭羽会在刺客身上?”
嵇灵玉跪在地上,当着一众臣子的面跪下,他低着头,侧脸显出几分阴影。
周围没有人出言相劝,这件事自有景和帝定夺。
“儿臣不知,大哥遇刺之事与儿臣无关,望父皇明鉴。”
嵇灵玉跪在地上,他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低声道:“儿臣也未曾与大哥有过嫌隙,望父皇明鉴。”
景和帝不是嫡子,他是庶出之子,当年上位经历了一番争斗,他一向最厌恶兄弟之间因夺嫡争锋相对。
“傅晴明,此事交给你,七皇子暂时关押诏狱,在查出刺客身份之前,不允许他踏出诏狱半步。”
念桥一直跪在嵇灵玉身后,他听闻“诏狱”两个字,脑海里嗡的一声响,他前世便是关在诏狱,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种地方不是嵇灵玉该去的……他再怎么样也是皇子。
念桥听见嵇灵玉低声应了一声,似乎对这种处决没有丝毫意见。
他看着嵇灵玉的背影,心里着急,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嵇雪容。
他等着嵇雪容开口,可是嵇雪容未曾开口,从始至终,嵇雪容对于这件事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傅晴明接了圣旨,立刻有侍从过来要将嵇灵玉带下去。
念桥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人把七皇子带走,可他对上侍卫丝毫没有胜算,于是他跪了下来,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攥着衣袖朝着台上的景和帝磕头。
“请陛下明鉴,七殿下并非刺客,他平日里一直用心在功课上,从来不敢与任何人有嫌隙……陛下,七殿下是无辜的。”
今日还是七皇子带他回来的,念桥神色之间一片焦急,他嗓音细软,没有什么辨识力,只得重复磕头这个动作,语气之间俱是恳求。
因为他这么一出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嵇雪容眉眼深沉,傅晴明半躬着身体,视线落在念桥身上,很快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嵇瀚羽似乎笑了一声,连嵇皓尘也懒懒地瞧了念桥一眼。
唯有嵇灵玉,似乎有些惊讶,看着念桥神色略有些复杂。
地上的少年已经把额头磕的出血,在这场戏剧中,大抵只有他在担心嵇灵玉,会因为自己主子要遭受劫难而焦急。
“你这奴才倒是护主。来人,将他拖下去,他护主心切,杖刑便由他替七皇子受了。”
景和帝轻飘飘地一句交代,念桥求情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要受一顿杖刑。
念桥被拖了下去。
景和帝看向身侧的嵇雪容,问道:“将离,你如何看。”
嵇雪容垂着眼,眼睫落下两道阴影,“父皇圣明,儿臣相信父皇会查明真相,给大哥一个公道。”
念桥来一趟春猎,不但没有逃跑成功,反而还挨了一顿板子,他被打了二十大板,人险些疼的晕过去。
他屁股开花,更担心嵇灵玉那边,打完板子便向小太监打听,可惜他人微言轻,小太监只啐了他一口,七皇子的消息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念桥气个半死,又生气又难过,一动屁股疼的要命,他被送回千阙宫,瑶池和瑶碧是女子不便照顾他,找了宫里的小太监帮他换药。
“念桥,打你板子的侍卫似乎没下重手,你看你屁股只是肿了些,说不定过两日就能下床了。”
念桥都要疼死了,他疼的要命,像个蔫白菜一样趴着。此时听见小太监这么说,他抿着唇不高兴,让小太监出去了。
瑶池和瑶碧在因为嵇灵玉的事四处打听消息。
念桥在千阙宫第三天,傅晴明过来了一趟。
“晴明哥哥,刺客查出来了吗?七皇子怎么样?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七皇子?”念桥问了好一串问题。
傅晴明本不愿意来下人住的地方,进来时先是皱了皱眉,然后目光才落在念桥身上。
念桥哭过一回,眼尾还是红通通的,看他眼睛像是含了一汪水,扯着他的衣角,嗓音细细软软。
“这些不必你操心。”傅晴明神色冷漠,“这一次圣上对你已是宽恕,你如此放肆,被关去诏狱也不足为奇。”
念桥心里生气,傅晴明说的是什么话?不过原本他就没对傅晴明抱有什么期望。
“在狩猎场我派人去寻你,你不在帐里,之后是七皇子带你回来,你和七皇子去了哪里?”
傅晴明如今在怀疑他?还是要拿他的话当供词?念桥对上傅晴明冷冰冰的眼神,他虽生气,却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我担心七皇子,便去找他,路上迷了路走不出来,后来碰到七皇子,是他将我带出来的。”
念桥补充道:“七殿下不是刺客,晴明哥哥,你一定会还七殿下一个公道吧?”
念桥看着傅晴明,他伸手扯住傅晴明的袖子,想要听到傅晴明的保证。
傅晴明在外一向名声好,可是传闻中那么好的人,前世却是没有感情的杀人凶手,这样的人真的断的了案吗?
好一会,傅晴明没有应他,念桥有些失望,慢慢地松了手。
傅晴明突然开口道:“你在狩猎场,可有见过太子?”
见过了,念桥不知道傅晴明问这个做什么,他已经对傅晴明失去了耐心,不想再回答傅晴明的问题。
“见过了,太子也去了,我为何见不到。”念桥屁股还疼着,他自己换了个姿势,眼巴巴地瞅着旁边的茶水,和傅晴明说了半天话,他嘴巴都渴了。
傅晴明见问念桥问不出来什么,便要离开。
念桥又扯住他的袖子,使了吃奶的劲,疼痛令他额头出了些许汗。
“晴明哥哥,七殿下在诏狱怎么样,过几日我能不能去看他?”
少年满腹担忧,这幅担忧不似作假。傅晴明眸光略微顿了顿,慢慢地扯过自己的袖子,嗓音没有起伏。
“等你能下床再说。”
临走时傅晴明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将脸埋进枕头里,像一颗蔫了的小白菜。
念桥前两天还叫唤着疼,傅晴明给他留下了金疮药,药上了几日之后便不疼了,只是偶尔动作大了还会痛。
他一能下床,立刻便去找了嵇雪容。
若是宫中还有能帮上七皇子的,只有嵇雪容了。
念桥熟门熟路的摸到东宫,若水在殿外守着,对他道:“殿下如今在见客人,念桥,我先带你去偏殿等着。”
嵇雪容身为储君,有见臣子的资格,如今也逐渐在参政。
念桥百无聊赖地在偏殿等着,正好他趁着这一会要想一想怎么跟嵇雪容说。
这次是为了七皇子的事,七皇子是嵇雪容的弟弟,他不用找一些借口,也不用撒谎。
想到这里,他轻松许多,撒谎需要绞尽脑汁,他脑袋笨,还容易穿帮。
很快上善过来传唤他,念桥到了正殿,发现嵇雪容在看折子,上面有红色钦印,他瞅了一眼,在原地规规矩矩的行礼。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嵇雪容放下了折子,关心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问的是哪里的伤?现在全宫上下都知道他得罪了圣上受刑了,幸亏他运气好,板子打的不重。
念桥闻言道:“已经不疼了。”
“不乱动就不会疼。”念桥摸了下自己的屁股,一摸还是有点疼,他补充了一句。
嵇雪容略微点头,“你应该好好休息。”
嗓音温温和和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念桥眼珠子一转,他假装叹气的模样,低着脑袋不说话。
上方的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来,念桥用眼角留意着嵇雪容,发现嵇雪容又在低头看折子,他不由得着急起来。
是谁说嵇雪容聪颖过人的?为何每次从来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念桥憋了一会,发觉嵇雪容一直没有主动问他,他便主动说了。
“殿下,奴才没法好好休息。”
闻言嵇雪容静静地看着他,问道:“为何?”
念桥:“七殿下还在诏狱,奴才担心他。”
嵇雪容点点头,“是应该担心。”
念桥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他有点生气,正要说什么,嵇雪容问他,“你吃过饭没有?”
念桥走的着急,他只吃了点心,这会走了一路有些饿了,他的肚子也应景的叫唤起来。
兴许是以前饿多了,他一饿了肚子叫唤的就厉害。
嵇雪容吩咐上善上了餐食,还给他准备了一张软垫。软垫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摸起来非常软,他坐上去向下略微凹陷,一点都不会痛。
念桥注意力被软垫吸引,他坐着摸了好一会,想起来方才的话,没等他问出来,上善把一笼包子端到他面前。
嵇雪容:“这是水生蟹黄包,念桥尝尝如何。”
念桥第一次听说,注意力不由得又被吸引,他夹着尝了一个。东宫的食物做的非常精细,这包子里面裹着蟹黄,味道极其鲜美。
念桥想竭力表现出现出来他不是只想着吃吃喝喝,但是他吃完了,嵇雪容见他喜欢,便又给他夹了一个。
这般连续夹了四五个,嵇雪容又给他夹了另一道菜,“念桥尝尝这个,这是临沂盛产的燕窝,你应该喜欢吃。”
念桥原本准备生气,但是嵇雪容夹的食物他都好喜欢,他光是忙着吃东西都手忙脚乱,哪有机会问问题。
他吃完打了一个小嗝,饭菜都进了他肚子里,嵇雪容没吃几样,吃也只吃素菜。
念桥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上当了,他见嵇雪容起身要走,立刻拽住了嵇雪容的袖子。
“殿下,你要去哪里?”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嵇雪容任他拽着袖子,对他道:“念桥,你有问题待会再问,好不好?”
嵇雪容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偏生他模样好,做出为难的模样,怕是最心硬之人也难以拒绝。
念桥话音到嘴边,这般显得他咄咄逼人。嵇雪容拿好吃好喝的招待他,还给他准备软垫,他也只是利用嵇雪容,似乎太急切了些。
于是念桥乖乖地松了手,小声说,“那你什么时候忙完。”
“我在书房,你若是待不住,可以去书房找我。”
说完,人便走了。
念桥一个人在偏殿待着,上善给他送了许多话本过来。这种话本字很少,大部分都是图画,也叫小人儿书。
茶几上还有点心和茶水,念桥看了会小人儿书,他被故事吸引,很快忘记了时间,遇见不懂的地方,便拿书过去问嵇雪容。
念桥去书房没人拦着,他捧着小人儿书,发现嵇雪容在写东西,他便在一旁捧着,等嵇雪容忙完了再问。
“殿下,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念桥凑到嵇雪容身边,他怕嵇雪容一会又要写字,他要等好一会。
他手指戳了戳书上其中一个小人儿。
“林深桃尽难见犰,潭映桂月恐无壁。”嵇雪容把这两句诗念出来,一个字一个字教念桥怎么念。
“念桥,之前的故事讲的是什么?”
念桥看完便忘记了,如今费力地回想,半天磕磕绊绊道:“他要去找一头异兽,只是一直没有找到,然后遇到了一个老者,这话是老者说的。”
嵇雪容闻言对他道:“这句诗在里面的意思是,想要找到犰,需要走到林尽桃树开败之处,只看表面便断定异兽在其中,永远也无法找到它。”
念桥似懂非懂,他问完了,嵇雪容便继续写字了,他时不时地瞅嵇雪容一眼,有空便把不懂的都问出来。
这般到了晚上,他看小人儿书的劲头还没有褪去,突然意识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又不是过来看小人儿书的。
念桥下定决心一定要解决这件事,他晚膳之后磨磨蹭蹭地不愿意离开。
白天嵇雪容一直在忙,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现在总没事了吧。
念桥已经看穿了嵇雪容的小心思,他问道:“殿下,我今日能不能留下来?”
“我一个人住小屋子,会害怕。殿下让我留下来,我可以给殿下擦手,包扎伤口。”
念桥注意到嵇雪容的手伤还没有好,他提着心,生怕嵇雪容不答应。
嵇雪容目光落在他身上,对他道:“东宫没有空的院子。”
念桥大度道:“我可以睡殿下床脚。”
一般晚上执勤,会在正殿床下打地铺,念桥知道一些,他不介意睡床下。
这是念桥第一次在东宫留宿,他在底下把床铺好,嵇雪容却还在看书,看的都是他不懂的书籍。
念桥正在摸褥子,嵇雪容对他道:“念桥,你上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看嵇雪容一眼。他当然更想睡床上,床铺比地下软的多。
念桥睡在里面,被褥是软的,他还惦记着七皇子之事,扭头去看嵇雪容,看了好一会,嵇雪容终于注意到他。
“怎么了?”
念桥说:“殿下,七殿下还在诏狱,你能不能跟圣上求求情,让圣上放七皇子出来。”
他话音落了,嵇雪容看向他,烛光映在嵇雪容的侧脸,嵇雪容对他道:“念桥,这是圣上下的命令,我若是求情,圣上非但不会赦免,兴许还会连累七皇子。”
念桥不懂,他睁着一双眼看着嵇雪容,有些不高兴,“你一直在故意岔开话题,说来说去,你不还是不想帮。”
“你是太子,有你求情,圣上怎么可能会怪罪七殿下。”
景和帝对待嵇雪容和颜悦色,对待七皇子没有什么好脸色,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七皇子不受宠。
“念桥,你可还记得你今日看的小人儿书。”嵇雪容说,“林深桃尽难见犰,潭映桂月恐无壁。很多事情不是想的那样,不能只看表面。”
念桥有些不服气,偏偏嵇雪容温柔的跟他讲道理,他趴着枕头看着嵇雪容的侧脸,生气地扭过头去。
嵇雪容懂的道理多,他又说不过嵇雪容。
嵇雪容一定有办法救七殿下,只是嵇雪容不愿意。
念桥这般想着,他又转回来,嵇雪容的侧脸恬静冷淡,他此时躺在里侧,他看着嵇雪容,在心里纠结一番。
最后还是担心嵇灵玉胜过了自己的那番别扭。
不就是会丢脸吗,嵇雪容一向喜欢他丢脸,他便丢脸好了。
只要嵇雪容愿意帮嵇灵玉一把。
念桥此时只穿着里衣,他身形纤瘦,那张脸更是小巧精致。他细白的指尖勾着嵇雪容的袖子,凑上去用胸膛贴着嵇雪容,脸上布满红晕。
“殿下,你一定有办法的,帮帮七殿下好不好。”
念桥感到羞耻,对上嵇雪容眼底,他咬咬唇,声音绵软委屈,“你将七殿下从诏狱带出来,以后……以后我让你欺负便是了。”
嵇雪容的视线好似有温度,落在他身上发烫,他浑身灼热,羞的视线不知该放哪里好。
这番真是将脸丢尽了,他这般求人……好丢脸。
“你上次,也是这么和萧逸云说的?”嵇雪容突然问。
念桥回忆起来,他知道萧逸云惦记他,他便故意勾引萧逸云。
这件事只有嵇雪容知道,念桥脸上更热了些,这怎么可能是一回事。
“不一样,他和殿下又不同,他是想与我亲热……又不似殿下经常欺负我。”
嵇雪容追问道:“如何不同?念桥觉得孤会怎么欺负你?”
这是可以说的吗?
念桥观察着嵇雪容的神色,他为了求人,只能实话实说。
“殿下喂我点心,认为我成日只想着吃喝,让我给你缝手帕,上药的时候故意弄疼我,让我走不动路。”
他掰着手指数了几条,还有不让他去狩猎场,不想让他逃跑。
只是这件事他现在又不这么觉得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嵇雪容也未曾追问他为什么会跟着去山林里,那些刺客也已经死了。
有那么一丢丢的可能,兴许嵇雪容是真的觉得狩猎场有危险,才不让他过去的。
这个笨蛋真的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了。
念桥不高兴道:“这般,还不算欺负吗?”
他恍惚在嵇雪容眼里看到一点笑,笑意一闪而过,嵇雪容摇摇头道:“你只是说,孤不知有什么区别。”
念桥闻言焦急起来,嵇雪容这是什么意思,认为他对萧逸云和对他不一样?
“那日我未曾和萧逸云做什么,就只是抱了抱,他要亲我,我避开了。”
“就像这般。”念桥微微起身,他跪坐着,去环绕嵇雪容的脖颈,他们两人离得近,能够看到嵇雪容耳边的小痣,他好似要融进嵇雪容怀里。
念桥表情羞赧,一双鹿眸水汪汪的,略微拘谨地抱住嵇雪容,他腰肢略微塌着,唇角抿起来,“我与他什么也没有做。”
“殿下,你帮帮七殿下好不好。”
良久,念桥听见嵇雪容说了个“好”字。
……
念桥因为嵇雪容答应喜不自胜,他当天晚上放心的睡去,醒来时却在嵇雪容怀里。
他被整个揽住,周遭都是嵇雪容的气息,他有些不好意思,立刻从嵇雪容怀里出来了。
念桥睡觉一向不老实,他的里衣散开,亵-裤也找不见了。
他趁着嵇雪容没醒,偷偷地把衣服穿上,原本是背对着嵇雪容,等他转过来的时候,发现嵇雪容已经醒了。
念桥有些不自在,他下来穿衣服,上善进来给嵇雪容换衣服,明明上善目不斜视,他还是觉得不大自在。
“殿下,我先回去了,你不要忘记昨日答应我的。”念桥没忘提醒。
嵇雪容应了一声,视线落向他,不知是不是错觉,语气冷淡了几分。
念桥从东宫离开,他更加确信嵇雪容是笨蛋,真的很容易被利用。
他有些担心,嵇雪容是太子,这般容易上当……
很快他摇了摇头,嵇雪容是装的时间久了他都要以为是真的了。
只是不知道嵇雪容还愿意伪装多久。
念桥回到千阙宫,他刚回来便发现了傅晴明的马车停在外面。
他解决了一桩事情,此时不大想和傅晴明见面。想是这么想,他还是乖顺地上了马车。
“晴明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念桥问道。
马车里昙香缭绕,傅晴明问他,“你去了哪里?”
问这个做什么,念桥不想告诉傅晴明他去了东宫,但是这件事也瞒不住,他便说了实话。
“我去了东宫。”
“我想从太子那里打听打听七殿下的消息。”念桥补充道。
“以后不要与太子走的太近。”傅晴明这么交代他。
念桥知道原因,他还是问道:“为何不能与太子走得近。”
傅晴明却不言语,冷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是七皇子的下人,若是与太子走得近,在宫中会遭人议论。”
“七皇子也难免会疑心,不会让你在宫中待太久。”
这番话戳到了念桥心底,上次嵇灵玉便说如果他想走不会拦他,他想待在千阙宫,不想去别的地方。
念桥神色中带有担忧,听见傅晴明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多亏了晴明哥哥的伤药。”念桥说。
马车浩浩荡荡的行驶,念桥看了眼窗外,他问道:“晴明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傅晴明:“诏狱。”
闻言朝他冷冰冰道,“你不是想去看你主子?”
念桥确实想去看看,这几日嵇灵玉那边都没有消息。
马车在诏狱门口停下,重新踏足这个地方,念桥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黑漆的走廊仿佛看不到尽头,里面气温很低,念桥觉得足踝像是被寒意浸透,无边的黑暗吞噬着他,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念桥几乎不敢迈步,他下意识地扯住傅晴明的袖子,嗓音低了几分。
“晴明哥哥,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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