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村的居住地建设大体呈直径在上的扇形分布,大队部在圆心处,赵家坐落在西边的扇尖尖上,那条直径就是村里的主路。
路是泥土路,但压得严实,近几天也没下雨,所以不算难走,几分钟后,苏立秋和赵继中就到了。
此时,正值晌午,队里干部们都回去吃饭休息了,只剩下大队长在陪着王小草等电话。
大队长也是本家人,同赵大伍家是一个祖宗出来的。
看见进门的母子俩,大队长很是热情,招呼苏立秋自己坐,然后一把抄过赵继中就玩了几个腾空飞,逗得小孩儿哇哇笑。
苏立秋发现赵家村的这些长辈都挺喜欢赵继中的。
难怪就算爸爸不在身边、妈妈怯懦,赵继中也还是茁壮成长成了一名开朗大方、懂事听话的小男孩儿。
大队部房间很宽敞,王小草坐在电话桌旁正嗑瓜子,苏立秋瞥见那翻飞的瓜子皮,环视一周后,挑了个离王小草最远的椅子坐下。
见此,王小草冷脸撇嘴,但片刻后眉头一皱,又不嗑了,拍拍手,挪到苏立秋跟前,悄声和她说话。
“老大家的,你这几天可是舒服了,又是躺着等吃等喝,又是红糖鸡蛋的补,你出去看,咱赵家村哪个媳妇像你这样舒服,可怜你婆婆我这么大年纪了,还从来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哎!谁叫我心疼咱家承业呢,他在外当兵挣钱,我就得把他媳妇儿子照顾好,不给他添负担,是不是?妈对粽粽怎样,你是看得到的,就是对你,妈也从没举过棍子动过手,可不像村里那些打媳妇的恶婆婆;妈就是嘴直,说话不好听,但心是好的......”
“......这些日子,你两个弟妹可是整天发牢骚,要我做主的,我都当没瞧见,不准她们去闹你的......”
她说说停停,时不时瞄着苏立秋脸色,等苏立秋给她些反应,但苏立秋就是不接话,只幽幽望着她,眼神中还透露着几分“编,看你还能怎么编,反正我不信”的意味。
不动手?嘴直心好?苏立秋听信了就有鬼了,老太太还挺会忽悠,是看最近威势压不住她,转搞煽情卖惨了?
“你!”王小草快憋不住了,她哪儿哄过什么人啊,见苏立秋死活不张嘴,瞬间就没耐心了,但还是勉强温和。
“你怀孕的事,妈等会儿说给老大听,让他高兴高兴;昏倒咱就不说了,免得老大担心,再一个疏忽心急的,工作出错或者受伤就不好了,反正过去好几天了,你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你说是吧?”
苏立秋恍然:原来是不想让大儿子知道她把儿媳妇累晕倒的事啊,难怪对她变了个态度,还说了这么多好话。
不过,苏立秋觉得赵承业这不年不节的打电话回来,还指定让她接,肯定是知晓了这些事,所以王小草现在想她一起瞒着根本没用,但她懒得和王小草浪费口舌,也就点头应和了。
得到满意的回答,王小草愉快转身,继续嗑瓜子去了。
只要儿媳妇不说,她不说,老大就不知道,老大不知道就不会生气,不生气就不会减她生活费,太好了!
哎!儿子不好哄,儿媳妇也不听话了!
就在王小草又喜又忧、五味杂陈时,电话终于响了。
大队长抱着赵继中,迅速上前接起电话,“喂?......是是是,都在,我给......”
“喂,是老大吗?我是妈!”
一确认是赵承业,不待大队长递寒暄完,王小草飞快抢过电话,开始了她浮夸的表演,“老大啊,你终于打电话来呐,娘可想死你了。”
说着,她还故作流泪的吸了两下鼻子:“家里都好着呢,粽粽能吃能喝,你媳妇也好得很,就是妈最近照顾家里都累瘦了,衣服穿着都空荡荡的......”
太肉麻啦!王小草对着赵承业是走这个路线的吗?正在苏立秋愕然时,王小草脸色一变,语气不爽的应了一句:“她在。”
接着侧头,粗声粗气对她道:“老大叫你接电话。”
在苏立秋过去的途中,王小草还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告状。
当然不会告状。苏立秋接过电话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那头也没开口,只余一轻一重的呼吸声相互交映。
心突然嘭嘭嘭跳了起来。
忽地,电话里传来了一声低沉浑厚的叫唤:“立秋。”
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苏立秋的耳朵仿佛被电了一下,还有那“呲呲呲”的微弱电流声,竟让她有种又远又近、头晕目眩、陌生也熟悉的恍惚感。
过了个七八秒,她才在赵承业的再三呼喊中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后回答道:“嗯,是我。”
另一边,赵承业没察觉出她的走神,只以为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怕他,不想和他说话,因此他声线愈加放低,问道:“大妹给我打电话说你怀孕了?还累晕在地里了?”
苏立秋了然,原来是大妹说的,难怪当时原身昏迷后,王小草再三强调儿媳妇没事、不用联系赵承业,却还是火速被他知道了。
大妹是赵承业亲妹妹,叫赵承华,比他小两岁,也是王小草夫妇的第二个孩子,性子爽朗,嫁的又近,平时没少关照原身这个比她还小三岁的大嫂,而且赵家除了赵承业也就只有她有几分胆子逆着王小草了。
苏立秋直白道:“是怀孕了,也累晕了。”
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王小草不乐意了,不是答应了不说这事的吗。她试图上去抢电话,却被大队长暗示赵继中把人拉出去了。
“是不是累......咳......”
本以为还要再问几次才得到回答的赵承业一下子卡克了,但反应灵敏的他迅速转入下一个问题:“大妹说你身体的问题很严重,去医院检查了吗?”
苏立秋:“还没有,我打算明天去看看。”
“好。”听见这个意外的回复,赵承业有些诧异,但他还是表示支持。
然后,他继续道:“手上有......妈手上有钱,你找她......我等会儿跟她说,让她给你......让她给大妹五十,到时候让大妹陪你去检查,再买些吃的补的......立秋,这次别又被妈哄着不要钱了,也别听妈的去骗大妹,我之后会问大妹拿到多少钱的。”
他想问苏立秋有钱吗,但一想就知道没有,每次给她的钱都被她交给他妈了;又打算让她找妈去要,但也肯定是要不到的,只能拜托大妹了,但两婆媳还有一起骗大妹的前科。
想到自己妈做的那些奇葩事,还有软弱立不起又说不通的妻子,赵承业就一阵头疼且疲倦,心里的那个念头越发坚定了。
“知道了。”听着对面不自觉变得踌躇苦闷的话语,苏立秋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但还是憋住了。
这人好像在教小孩儿啊。
压下心中的揶揄,苏立秋拉回自己跑飞的思绪,试探道:“孩、孩子可能保不住,你......”
话没说完,但她晓得赵承业一定能懂她的意思。
果然,对面在安静了半分钟后,还是响起了赵承业情绪稳定的回答:“一切以你身体为重。”
苏立秋再次干脆道:“若是我自己不想要呢?”
赵承业也不迟疑:“以你的想法为重。”
其实,他也没想到妻子这么快又有了身孕。
从结婚到现在五年,他拢共回家四五次,待的日子一起不超过两个月,在一起也就结婚当日一次和年前休假期间一次,只是大概妻子是个易孕体质,才两次,两次就都有了。
他年前休一个月也是特地申请的长假,就是试图在那段时间多和妻子培养下感情,让妻子不再那么怕他,从而方便他劝她随军,只是可能是他长得过高,总让妻子联想到了高大暴力的岳父,他一有动静就吓得妻子一惊一乍的,最终也只是他一个人回部队了。
不过,是他想多了吗?妻子好像不一样了。
话多了,声音也变得清亮了,还能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么——
“立秋,不管你要不要孩子,来随军好吗?你身体不好,粽粽也大了,我这里的条件更适合你们......”
“如果、如果你还是不想来,那我觉得我有必要再考虑一下我们的婚姻了。”
赵承业一字一句,缓缓说出自己的念头:“立秋,随军还是离婚?选一个吧!”
再这么拉扯着没好处,逼一逼妻子和妈,或许会有不同的效果。
他不想再隔着老远操心妻子是不是傻愣愣的被婆家和娘家磋磨死了,来了部队,起码不需要她辛苦种地,家务活儿也不多,或许她能不给自己过多的束缚,能活得轻松一点。
问出这句话后,两边都彻底安静了,只有那来回的电流声还“呲呲呲”响着。
赵承业沉默的等待苏立秋思考,苏立秋这边也因为他的话愣住了,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桌子,慢慢思索。
半晌,这份沉甸甸的静谧终于被两个字打破——
“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