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盯着许岛蜻,目光灼灼:“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她向他解释之前在凌律师办公室看到的照片:“那个男孩应该是你吧?”
“恩。”凌戈听完低下头去,手闲闲地划拉着洗碗池里的水,引得鱼儿竞相游走。
他还以为,她知道了。
“那,我先回房间了。”许岛蜻觉得气氛突然莫名地冷场,难道她刚说错了什么?
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地转头。他背对着她,还是刚刚那个姿势。一只手肘撑在厨台上,一只手在水里晃悠悠地逗鱼。
真是奇怪,怎么感觉他突然情绪低落,不像刚刚那样兴致勃勃。
第二天难得休息日,许岛蜻依然在六点半准时醒来。靠在床上做了一小时的工作日志,简单洗漱一番,她下楼吃早饭。
电梯停在二十七楼,她心想,应该不会吧。
心声刚落,提着装备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按了负一楼,见是她便热络地打招呼,
许岛蜻不习惯和陌生人这么亲近,然而昨晚刚拿了人家的鱼,哪怕不是她想要,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应。
“您又去钓鱼?”
“是啊,退休后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做,我也就钓鱼这点爱好了。你们带回去的鱼杀了吗?”
许岛蜻摇头。
“今天煮来吃啊?”
她点头,应该是吧。
“打算怎么吃?清蒸还是红烧?”
她又摇头,不知道凌戈会怎么做。
“哦,你男朋友做,是吧?”
“不是。”许岛蜻将头摇得自己都晕,“他不是我男朋友。”
还没具体解释清楚,电梯到了一楼,许岛蜻先走了。无缘无故被别人扯上这种关系,她有点心烦。
吃完早饭回来,正好碰到凌戈拿着卷尺从房间出来。看他神情像是刚起床,一脸惺忪的睡意,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拖鞋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这么早?”
八点半,也不算早了吧。
“正好你在,帮我一下,我要量窗帘的尺寸。”
许岛蜻问道:“换窗帘吗?”
“恩,灰色窗帘和这些家具根本不搭。”凌戈嫌弃地环视客厅,“看着就死气沉沉的,你不觉得吗?”
“还好吧。”她根本就没怎么注意过这些。
他轻轻啧了一声,看她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嫌弃,仿佛在说:你没有审美。
这大概是和房东同住最大的好处了,自从凌戈搬进来后,添了不少东西,许岛蜻也跟着他沾光。
嫌洗衣机款式太老,以前的租客用过不卫生,换了台新的。
嫌烧水壶不好用,换了一台多功能一体的高级净水直饮机。许岛蜻再也不用每天睡前惦记烧一壶开水,再倒进保温壶。
刚搬进来就请专业的人把每个房间的空调清洗了一遍。
有一天,她下班回来,正好看到他认真盯着墙纸上的一团墨黑,不知道沾染的什么洗不掉的污渍。可惜客厅墙壁用的是一整张壁纸,否则估计他也是想换掉的。
“你说换个什么颜色?墨绿色怎么样?用亮色来中和一下。”
凌镜固定住上边,许岛蜻拉着卷尺往下,一直到落地窗最下边。
“二百五。”
他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许岛蜻赶紧补上单位,“高二百五十厘米。”
开玩笑,她怎么敢骂房东。
他脸色缓和,话题转到别处,“这地板颜色也显脏,真不知道当初装修的时候,他们怎么想的。”
许岛蜻想到地板全被撬开的浩大工程画面,赶忙说道:“地板挺好看的。”
“哪里好看?”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非要她说出个好看法。
“呃,它好看在这个…”她轻轻跺了跺脚,“踩着好像还挺结实的,是吧?”
凌戈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他从椅子上跳下来,“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
他走进厨房,拿出两个鸡蛋和牛奶,打算简单地解决一顿早饭。
许岛蜻在阳台浇花,过了两分钟听见他在厨房里叫她。
“你快看看,这鱼是不是死了?”
凌戈拨了拨水,鱼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缺氧太久了。
许岛蜻也拿手指头戳了戳,好像真是。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有点庆幸,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挺对不起这鱼的,说不定它们的枉死和她脱不了关系,会不会是她的意念杀死了它们。因为她刚在电梯遇到给鱼的叔叔后,就隐隐有点烦躁,昨天凌戈那意思,应该是要叫她一起吃鱼吧。
“那,是不是不能吃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最好别吃了。”凌戈遗憾道:“早知道,昨晚上就该杀了。”
许岛蜻一下子就不心虚了,不是她的问题,是它阳寿已尽,鱼命注定。
“这个怎么处理?”她是想厚葬它们。
“我查查。”凌戈出去拿手机。
“哗啦”一声从两人背后传来,刚刚毫无动静的鱼,突然在水里游得欢快。
小样,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想着把我埋了。
两人面面相觑,原来鱼也会假死。
凌戈想了片刻,将百度里的“死鱼的尸体怎么处理”改成“新手怎么杀鱼”
许岛蜻在房间心烦意乱地转了一圈,看看窗外,外面的太阳逐渐大起来。
算了,她打定主意,扎好头发,拎上包出去。
“你要出去?”
“嗯,公司加班。”她故作自然地说道。
凌戈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背对他穿好鞋,打开门走了。
许岛蜻本来只是找个借口,这会儿又觉得既然都出来了,索性去公司加班吧。
虽然是周日,但公司里也不算太冷清,她所在的楼层每天都有人值班。除了小组的同事,其他人基本不认识,许岛蜻独自坐在工位上,没一会儿就进入专注的状态。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非常热爱工作的那类人,只不过除了工作,似乎没什么事情做。而她非常讨厌那种找不到事的状态,会让她陷入极度焦虑和恐慌。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一点,食堂已经没什么吃的了。许岛蜻下楼去到公司附近一家小店,之前龚欣带她来过两次,介绍说这家店老板是顺德人,做的粤菜非常正宗。
她吃过之后,觉得这家店难得的非常符合自己的口味,于是渐渐成了常客,每个星期都会来。
这会儿店里只有零星两桌人,许岛蜻点了一份牛腩陈村粉,她还很喜欢吃凉拌鱼皮,可惜没那个胃容量,只能眼馋。
吃到一半,店里的客人只剩她一个,老板端了一碟香喷喷的煎红豆糕上桌,用别扭的普通话对许岛蜻说道。“你尝尝这个。”
“谢谢。”许岛蜻夹起一小块,又香又甜,还不油腻,“很好吃。”
“就算不爱吃甜点的人,也都说好吃。”老板很自豪,她是一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妇女,“你是哪里人啊?”
“西安。”她来深圳之后,发现大家第一个问题就是互相问对方是哪里人,明明都说着标准的普通话。龚欣说是因为深圳没几个真正的本地人,就像她,虽然身份证上写着深圳,但其实她爸妈分别是潮州和汕头过来的。
“哦,北方人,难怪你这么高这么靓咯。那你怎么想到来深圳呢?”
许岛蜻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问到了,但她自己也没个答案。
为什么来深圳?
她不知道。
大四的寒假她拿到了一份北京的offer,实习期表现得也很好,只等毕业就转正。一个多月前,她回学校参加答辩,本来打算当天晚上就回北京。
答辩进行得很顺利,几位老师都是熟面孔。回答了几个专业问题后,话题终于随意了点儿,有个老师问道:“我很好奇,你对自己的未来是怎么规划的?”
提出问题的是传感器技术专业课的老师,曾经邀请过许岛蜻本科毕业后到他门下读研,但她那时正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丝毫没有这个想法。后来大三下学期这位老师又推荐她去参加宾大的一个交流项目,愿意给她写一封推荐信。
这件事许岛蜻倒是认真考虑过,她专业课GPA4.0、有省奖经历,语言成绩也达标。遗憾的是虽然学校减免一部分费用,但其他的报名费、保证金、医疗费、生活费一系列费用,至少需要两万美金的银行存款证明,让她不得不放弃。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目前先去北京工作,努力存钱,以后有机会的话,想申请国外的大学深造。”
“以你的资质和努力,未来一定不会差。”老师乐呵呵地说道:“不过也不能光顾着工作存钱,享受生活,感受当下也很重要,北京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的。”
当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应该会在北京度过四年大学时光。
答辩结束的当天,她与关涵在校园里逛了一圈,下午又去了一趟高中学校,站在校门口,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晚上六点,许岛蜻在候机的时候,向上级申请了辞职,并提交了正式的辞职报告。
再然后,她就来了深圳。
许岛蜻转移话题,“老板,你这店开了多久啦?”
“今年是第十一年了,我记得很清楚,零五年的劳动节那天开张的。”
“好巧。”许岛蜻环视店内一圈,“零五年我刚好十一岁。”
关于二零零五年的记忆,许岛蜻能想起来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事,各种口味的酸酸乳风靡一时,大街小巷都在放张含韵的酸酸甜甜就是我,大到许岛蜻七十岁的外婆,小到她上幼儿园的表妹,张口就能唱出“我喜欢酸的甜,这就是真的我”。然而无论她怎么恳求,梁春玉依然只买每日鲜牛奶。
住在隔壁的向思文便替她想了一个办法,让小学三年级的向思邈和她偷偷换着喝。但这件事没过多久就被梁春玉发现并狠狠教训了一顿,说她缺心眼,酸酸乳既没营养,还比纯牛奶便宜。因祸得福的是她的身高在这一年突破了一米六,慢慢开始站在女生队伍的末尾。
第二件事,向思文家买了电脑,她和向思邈因为电脑放在谁的房间打了一架,小学三年级的向思邈自然打不过已经小学毕业的姐姐,不得不屈服。许岛蜻作为胜利方的后援会,注册了人生中第一个企鹅号,昵称叫会飞的小蜻蜓。
第三件事则说来话长,不过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许岛蜻依旧清楚记得每一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