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急促的风声不绝响起, 正常人听到这般动静早该惊醒,可虞荷不一样。
他睡眠状态本就不错,只要不是惊天动地的刺耳声响, 他都会睡得很熟, 加上自然风声如同雨声自带催眠效果, 反而让他睡得愈发沉了。
只是偶尔灌进来的冷风让他瑟瑟蜷起, 伸手揪揪近在咫尺的被子:“把窗户关上。”
Jack纳闷低头看了一眼。
通常为了出入方便且不留下痕迹,他会穿较为贴身的衣物。但这是他第一次盗活的, 故而没什么经验,也不知晓该准备什么。
因此在动手前, Jack特地去商场盗了一套宽松风衣, 内里口袋有些浅但很大,他比过尺寸, 恰好能装下一个小洋娃娃。
但他也失算了, 不过一天未见,小洋娃娃身高猛蹿, 竟有他的小腿高。这样的高度肯定不能正常装进内里口袋,万一再挣扎两下,口袋都得撕烂。
Jack想过很多种可能, 如洋娃娃宁死不从、哭天喊地……唯独没想到他如此配合。
乖乖躺在口袋里睡觉, 因为口袋太短还配合地蜷起身子, 一路上的动静都没把他弄醒,反而发出扰乱人心的梦呓。
睡得这么熟,这哪里是洋娃娃, 这分明是头小猪。
这心也太大了, 还有, 怎么能这么能睡?
Jack正这么想着, 速度却没慢下来,他需要尽快离开这块片区。正在规划路线时,“小猪”发出除哼唧以外的声音。
窗户?
敢情他还以为自己搁屋里睡大觉呢?
把自己当什么人了,竟还使唤自己?真以为自己是那些被他迷得死去活来的蠢男人了?
Jack冷笑一声,并不理会,风衣被自然吹到两边,口袋里睡觉的小洋娃娃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他委委屈屈道:“好冷……”
Jack又控制不住低头瞧了一眼。
口袋里的脸蛋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到大片被闷出粉色的雪肤,以及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墨发。
即使只是如此,也足够惊心动魄。
Jack舔了舔嘴巴,等意识到这个动作时,自己都莫名其妙。冷冷将衣服拉好,不让风灌进来,又寒声警告:“不准撒娇。”
虞荷又打了个喷嚏,迷茫睁开眼,视野所到区域皆是一片漆黑。但脑袋还是懵懵的,慌了神的他想要坐起。
料子太软根本无法提供支撑,恐惧让他浑身紧绷,颤着声开口:“能、能把灯打开吗?”
Jack:“?”
“好黑……”虞荷小小声道,“我害怕。”
怎么这么多事?
又是怕冷,又是怕黑,就算是城堡里的公主王子,都没他这么娇气。
Jack犯着嘀咕,但还是把衣服拉开一点。
月光如流水照进口袋内,哆嗦着小腿站稳的虞荷看清眼前场景,神情遽然呆滞,继而粘上细细碎碎的恐慌。
苍白月光下,老旧工厂上的门窗摇摇欲坠,斑驳泛青的水泥墙面,路灯下风盘旋细小飞虫与层层尘烟,处处充满阴森破败气息。
陌生环境带来的恐惧让虞荷根本不敢抬头瞧,这时头顶上的人还没眼力见地散漫开口:“怎么不继续提要求了?”
虞荷讷讷:“不、不提了。”他哪里敢提?
以为这人是个绑匪,即将把自己带到厂房里,却没想到他绕过厂房,拨开一旁将近人高的树丛。
空地上有一辆同样复古的老款巴士,表面经过喷漆处理,遍布怪异涂鸦,窗户也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
虞荷胆子本来就小,当下都要被吓晕过去了。前方车门骤然打开,惊得他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叫声。
因为害怕,声线压得很低很低,有些轻的糯声在静夜中徐徐漾开,似温腻的水逐渐扩散。
从巴士内出来的男人脚步一顿,骨骼分明的手尚且搭在把手上,暂停片刻,才弯身走了出来。
月光照亮这张清冷高傲的脸,一袭白大褂勾勒出宽阔肩膀,探究视线在虞荷身上徘徊,银丝眼镜折射出同样凌冽的光。
“这就是那只洋娃娃?”男人收回视线,眉宇微凝,看起来有些嫌弃。
虞荷马上低头躲避视线。
他对这方面极其敏锐,又或许是过分敏感。别人一对他有坏脸色,或是说话冷淡了些,态度与先前不一样,在他眼里都是讨厌他的表现。
莫名其妙来到陌生场所,遇见陌生的人,还被讨厌,委屈的酸涩又冒了上来。
又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好像感冒了,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喷嚏。”Jack面色有几分不自然,清了清嗓,别扭道,“你帮他看看吧,Dr.Q。”
Q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是个喜欢助人为乐的人,更讨厌浪费时间,感冒这种小事情……
本意要拒绝,可见那张粉白的小脸埋得很低,抗拒与不情愿的意味如此浓重。
摆出一副那么可怜的样子做什么?又没欺负他。
Q一反往常,应下这桩差事:“把人带过来吧。”
巴士被改装成房车,通道很小,仅容一人经过。一路上虞荷心情忐忑不安,看到Q拿出一堆冰冷的器械后达到顶峰。
Jack把虞荷放在升降手术台上,刺眼的白灯遽然照亮这一小方天地。
冰冷的台面混合消毒水的气息,虞荷怕得抖成筛糠,漂亮的眼睛浮出水雾,睁得很大,拼尽全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也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怜。
Jack半蹲在侧边,恣意放肆的眉眼带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专注,在如此强烈而又直接的白光照射下,竟丝毫没有折损他的美貌。
骨相立体,皮相绝佳,不论身段还是比例,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另一边的Q在缓慢带着橡胶手套,冷白的光照在他修长的指节上,斜望来的目光冷淡而又漠然,不带一丝情感。
见Q朝自己走来,虞荷还是没忍住掉出了眼泪。
但他又觉得丢人,跪坐在手术台上,像小白鼠一样接受两个人肆无忌惮的注视,小手胡乱搓着泪水,泪珠却源源不断地涌出,怎么都擦不干净。
反倒把这张小脸弄得潮红一片,配上时不时从鼻腔溢出的哭声,只叫人心烦意乱。
泪水浇在半透明的橡胶手套上,虞荷的下巴被挑起,眼睫颤得一塌糊涂,Q敛眸看他,很奇怪地问:“哭什么?”
虞荷不敢说话。
逼仄的空间挤着两个高大的成年男人,虽外貌英俊可行为举止怪异,是个人都会害怕。
橡胶的独特质感在眼角滑行,虞荷怕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只手会转移到脆弱的脖颈,再将其无情捏断。
“得先做个体检。”
“体检?”
Jack皱了皱眉,颇为不赞同:“喂。他就感个冒,没必要做体检吧。还有,你摸他嘴巴干什么,还摸他牙齿?你又不是牙医。”
“我是专业的医师,不要质疑我。”Q冷冷回应。
Jack一脸不服地耸耸肩,却也没多说什么,Q说的也没错,术业有专攻,他确实不懂医师该如何给病人做体检。
但他隐约觉得不对,好像不是这样的……
这只小洋娃娃还很小,嘴巴精致玲珑,Q的拇指压在他下巴的小窝里,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显得他的嘴巴更加小巧。
随后,Q将冰冷的器械送进口腔,压在舌面。
在白灯的照射下,如贝壳整齐雪白的牙齿,湿红的舌头,以及不断分泌的唾液,都是那么清楚。
空间本来就很小,Jack的手背逐渐浮起青筋,喉间不自然地动动,眼睛却没有从手术台挪开。
“痛吗?”
“不,唔——”
虞荷瞬间露出难受极了的表情。
他很想配合检查,来减轻自己的不适,而Q显然是个专业的医师,手法娴熟,并没有让他不舒服。
只是突然换了个器械,将他冰了个正着。
这声低叫来得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倒岌岌可危的防守线。
“我出去一下。”Jack年轻的面孔上满是不自然的红,喜欢刺激不惧任何强权的张狂少年,竟轻而易举举旗投降,选择逃避。
Q却一把抓住了他,声线同样透着怪异的哑:“不行,你来。”
“我来?!”Jack惊叫一声,神情荒唐极了,“你是医师我是医师?我就他妈是个偷东西的,你让我来给他做检查?”
Q皱皱眉,忽略对方的无礼,调整好呼吸后,取过外套挡在自己的身前,语速平缓正常:“体检结束了,他很正常。你不是说他感冒了?给他量个体温而已,谈不上专不专业。”
既然只是量体温,Q为什么不自己来?Jack狐疑的视线在Q身上上下梭巡,脑中得出一个荒唐的结论:“你不会是……”
“不是。”Q扯了扯嘴角,“你忘了?我性.无.能。”
也对。
差点忘了这个,Q看起来人模人样,追求者也不少,但从未交过男女朋友,私生活很干净。
因为他性无能。
也许是因为自卑,所以Q极其抗拒与人交往,甚至亲密一点的接触都无法忍受。
求学之后,Q拥有一身高超医术,也尝试过许多办法,都没有办法治愈自己。
医者无法自医,这确实是个很绝望的事。
将方才得出的结论挥之脑后,Jack无意戳中人家的伤心事,想要弥补,沉痛地拍拍Q的肩膀,做出虔诚的祈祷状:“兄弟,别自卑,明天会更好。”
却怎么都无法忽略言语中幸灾乐祸的意味。
也幸好Q大度,没有跟Jack多加计较,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Q闪身离开,随意嗯了一声,拿着外套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临走前,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小洋娃娃。
海棠般艳丽的漂亮脸蛋上闪烁惊犹未定的惧意,又有恰到好处的纯真。
关闭房门没多久,Q忍不住扶着车面,快速将窗户打开,呼吸着窗外新鲜冷冽的空气。
却丝毫不能缓解沸腾的热度。
Q不可思议极了,他确实是性无能,按理来说,任何事都没办法唤起他的渴求。
可为什么……
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Q即刻立身站直,快速整理好表情的他漠然转身:“什么事?”
Jack指了指手中温度计:“直接用就行是吗?”
“洋娃娃皮肤表面的温度比常人的温度要低,想要获取准确的数据,需要测量体内的温度。”Q差点忘了这个。
Q的提醒让Jack俊容速红,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紧盯这根温度计,磕磕绊绊的言语中满是怀疑:“这怎么测体内温度?这、这……这会坏吧……”
“直接把温度计插进去就好。”
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但Q还是耐心解答,扯了扯领口后,又补充道,“放心,他比你想得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