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环城公路之前,你就把舒扬的那辆车开进了另一辆货车里,去了市郊的废旧矿区。”
听到这里,易盛晴的脸色微变,“哦,我把舒扬带去矿区干什么?”
“那里有一些废旧的矿坑,你把舒扬连人带车倒进了矿坑里,你还租了一辆挖掘车,把那个坑给埋上了。”
易盛晴仰着头,笑得更厉害了,“你在诈我,梁队长。环城公路上的货车那么多,如果舒扬的车在货车里,你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辆货车,等你把所有的货车都排除完毕,在偌大的矿区寻找埋舒扬的地方。他早就憋死了。你们要让一个死人来指证我谋杀吗?”
“舒扬还活着。”梁队长说。
“那就成王败寇更没有什么好苟延残喘的了!”
易盛晴露出决绝的笑容,从露台上翻了下去。
“我草——”梁队长冲了过去。
其他人也吓了一跳,扑到了露台边,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易盛晴坠下去。
但是气垫已经打开,易盛晴重重地摔在了气垫上。
几个警员冲了过去,将易盛晴的双手拧到身后,给他戴上了手铐。
当他被押上警车的那一刻,他看见对面停着一辆警车,车门打开,除了两位警员,还有另一个神情冷峻的人打开了车门,跨了出来。
他的身上套着大衣,正是舒扬。
冷白的路灯灯光落在他的肩头,让人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来自地狱。
隔着寒冷的空气,易盛晴与对方对视,舒扬目光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刺透了迷惑人心的薄雾,把利益和人心都穿了个透凉,扎进了易盛晴的思维深处,要把他钉死在这一刻,再不给他卷土重来的可能。
易盛晴的心头涌起一阵胆寒。
仿佛从一开始,他自以为是猎人,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他尝着对方给予的甜头,咬着那一点一点被抛出来的诱饵,终于被拽进了深渊里。
另一辆车开到了对面,车门打开,是岑为谦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他看向了易盛晴的方向,很明显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是难掩的失望。
“扬扬哥哥——”
清亮的声音响起,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鲜活中透着丝丝暖意。
岑卿浼推开了车子的后门,跑了出来。
他套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就像身披白羽的飞鸟,掠过寒冬,把风都撞出涟漪阵阵,冲进了舒扬的怀里。
舒扬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曾经无数次他这样想象过,那个男生会疯跑着、带着期待与热烈,回到他的身边。
那一瞬间,所有的冰冷都变得柔软而温暖。
舒扬没有说话,而是侧过脸来埋在岑卿浼的颈间,把他抱得紧紧的,他的脸颊被风吹得冰冰冷,可他的呼吸好暖,仿佛是春日照进了凛冬里。
岑卿浼的胳膊把舒扬圈得紧紧的,白色与黑色,彼此支撑着要从冰冷的黑夜攀登着迎接黎明晨曦。
“太好了……我还能抱着你。”
良久,舒扬闷声道。
他微微放松了一点力气,就听见岑卿浼在大口呼吸,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把他勒坏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就不那么用力勒着你……”
岑卿浼脸上带着笑容,眼睛里却闪着泪花:“因为我就想你抱我这么紧……我才知道这不是做梦呀!”
他们目送着易盛晴被押进警车里。
“果然……是他。”岑卿浼的目光沉了下来,一想到易盛晴从前做过的那些事,而且他还一直就在岑为谦的身边,岑卿浼的心里就凉得厉害,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舒扬压低了声音说:“太冷了,流眼泪的话会被冻住。”
“我才不会掉眼泪。我只是觉得人心很可怕。我爸爸给了他那么多的信任,不遗余力地培养他,而他……却想要毁掉我爸所有的心血。”
更可怕的是,在舒扬无数次的重启里,易盛晴一直完美地隐藏住了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常允鑫他们被捕,让易盛晴没了同伙,他也不会浮出来。
“你演技精湛,高考的压力不用太大了。考不上,可以去演戏。”舒扬说。
“才不。考不上我就继续考,直到考到你身边为止。”岑卿浼难得露出倔强的表情。
易盛晴被押进了车子里,他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幕里,无论旁边的警员多么用力地摁住他,他还是竭尽全力地回头去看那两个人。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舒扬到底是怎么从车里爬出来的?
那么大的矿区,警方是怎么发现他在哪里的?
无数的“不可能”在易盛晴的脑海中回荡。
他发疯了一样想要知道答案。
那天晚上,当岑为谦把两个孩子带回家,开门的那一刻舒梦抱住了舒扬,眼泪成河。
焦婷也看着岑卿浼,想要拧儿子的耳朵,但还是忍住了,“你就那么喜欢演啊!你跟你爸早就串通好了对吧?我就说你的脑子怎么能那么不清醒!你去拷你爸电脑里的资料……我当时都怕你爸抡起电脑砸开你的脑袋来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岑为谦过来把焦婷拉开,笑着说:“串通是跟我串通了的,只是没想到阿卿能从一张照片就分析出真正的隐匿者其实是易盛晴。连我都被震住了。但我选择相信我儿子的判断。如果我儿子的判断错了,我没什么损失。可一旦对了,就能让那个一直威胁我儿子生命和未来的人落网。”
“行,你们父子俩是一边的,我和舒梦被排除在知情者之外。你们知道这些日子舒梦过得有多艰难吗?”
舒梦也用力在舒扬的脸颊上掐了一下,脸上还留着斑驳泪痕,“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选择瞒着我啊?你们是不相信我的演技吗?我也是影后啊!我还能骗不过那个什么……什么易盛晴吗?我的演技还能没有阿卿好吗?”
岑为谦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事出紧急啊!一开始舒扬失踪的时候,阿卿确实吓到了,我们谁也没有把握舒扬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要不是在河边,阿卿的手机里忽然再度出现了舒扬的定位信号,我们都根本没有心思去策划后面的事情了!”
“什么定位?为什么阿卿有你的定位?”舒梦看向舒扬,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妈,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舒扬拉了拉岑卿浼的手腕,朝着自己的房间里走,这明显就是想和岑卿浼待在一起,这两人有话要说。
“你……”舒梦欲言又止。
岑为谦叹了口气,“两位女士,你们有什么疑问都冲我来。我来给你们回答好不好?让孩子们休息一下。”
岑卿浼的手腕被对方拽得紧紧的,他们一进去,舒扬就把门给锁上了。岑卿浼摸向墙壁的开关,他还没有摁下去,手腕就被舒扬给扣住了。
舒扬并不强势,只是把岑卿浼的手拉了回来,压在他的耳边。
岑卿浼的后背抵着门,明明舒扬圈住他的力气不大,岑卿浼却莫名紧张了起来。
隔着门,他还能听见舒梦他们三个说话的声音。
岑卿浼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因为做坏事儿心虚,可内心又充满了期待。
舒扬侧过了脸,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试探的,那是舒扬在说“我好想你”。
岑卿浼很快速地亲了对方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亲到了哪里,唇缝上像是触到了什么羽毛一样的东西,刷得心头直犯痒。
大概是……舒扬的眼睛吧。
下一秒,岑卿浼的唇就被封住,舒扬对他所有的爱意嗔痴都付诸其中。
岑卿浼被他高高抱了起来,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害怕自己会摔下去。
他回应着他,像是枯败了的草木忽然逢春了一样热烈,爱意此消彼长,心肺被热血冲得滚烫,他们要在至黑至暗之处追逐烈日。
黑暗中,他们互相拥抱着,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整体。
舒扬对岑卿浼说:“我第一次失去你……你就是被困在我的车里……我寻找了你很多天,直到警察联系我去了一个烂尾的别墅区,那个地方因为资金断裂停止了施工。我赶到的时候,许许多多的警车围在别墅的地基前。”
“我连人带车被埋进去了?”岑卿浼问。
“嗯……之后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在后悔。无论重复多少次,无论你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我……我都会忍不住去想第一次失去你……你被埋在那个又黑又窄小的地方,你一定很害怕也很绝望,你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活下去,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失去呼吸,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我不孤独的。因为我知道你在到处找我。我最害怕的一定不是死亡,我害怕你会绝望。”岑卿浼轻声道。
“是的,我给我的浴缸装满了水,我想躺进去……我想停止所有对你的想念,我想去找你。”
岑卿浼的心脏揪了起来,“还好警方及时把我那条没发出去的短信告诉你了。”
“对,你想要与我重逢。可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你,我不知道怎样让时间倒退,怎样挽回每一个让你离我越来越远的瞬间。后来,我一直打理着我和你一起开的那个公司,我都不记得过了多少年了,我还是经常在梦里梦到你,我还是想要再见到你。秘书说,大家想去西藏。那就去吧……”
“然后呢?”岑卿浼知道舒扬是要告诉他怎么得到的羊皮手札。
“我不怎么合群,跟那个团走散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看到了一大片洁白的冰雪,而在冰雪的尽头有一座几近破败的寺庙。寺庙里斑驳一片,墙壁都褪了色,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荒废了。没有贡品,也没有香火和拜谒。可我却觉得这样的安宁远离了尘世的欲念,让我的想念变得清晰起来。”
舒扬侧过脸,看了看岑卿浼,手指轻轻的抚过他的眉骨,描摹着自己最心爱的人。
“我有太多想要对你说的话,我不信神明不敬鬼神,可只有那一刻我希望冥冥之中能有天意垂怜。我打扫了里面的尘土,对着神明诉说我对你的想念……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个孩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交给了我一本羊皮手札,对我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岑卿浼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被撕开了疼得要命,可是一看见舒扬就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力量填满他所有疼痛的缝隙。
是怎样的执念与爱意,能让冥冥神意听到他的念念不忘?
“那个孩子说只要写下真话,撕下来,就能回到那一页。但谎言是无法被写上去的,因为不曾发生过的‘过去’是回不去的。”舒扬侧过脸来,看着岑卿浼。
岑卿浼这才明白,自己写在手札上的告白对于舒扬来说是天赐的恩宠,是救赎,是一切。
“我第一次写下的,就是跟你说对不起。我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太过了,我想让你和我读同一所大学,费心思让你和我同一间寝室,甚至于毕业了耍手段让你和我一起创业。其实你都知道,却一直包容着我。直到有一天……你受不了了,想要出去透一口气,然后连人带车都失踪了。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警方的调查说能把你带走的很可能是你信任的人。”
岑卿浼那一刻明白了舒扬内心的悲凉。他把岑卿浼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另一个人却轻而易举地卸下了岑卿浼的防备,甚至取走了他的性命。
“现在一想,这个人竟然是易盛晴。”舒扬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起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睛,“在我满世界找你的时候,他一直就在旁边帮我想办法,不断安慰我。甚至……他还当上了我和你那个公司的副总。因为当我失去你了,我只能跟他聊你年少时候的事,聊你大学时候的事。夺走你,是他对我最大的报复。”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要报复你?”岑卿浼皱起了眉头。
“我和他同一个创业项目去竞争投资,他输给了我。等到他好不容易拉到了投资,业内我们已经领先于他。他后来背靠DDC把公司做得很大,虽然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会得到DDC的鼎力相助。但是DDC后来因为商业违法行为,被罚得几乎破产,易盛晴的公司也因此举步维艰。他不得不把公司卖掉……”
岑卿浼细细思考了起来:“我想,在那一个轮回,贺叔叔是不是也死于蜜蜂蜇伤?”
“是的。无论多少次轮回,贺叔叔都是死于常允鑫。而常允鑫真正的幕后控制者是易盛晴。现在想来,他能得到DDC的鼎力相助,是因为他曾经帮DDC解决了贺赟。后来把你拐走埋起来,一方面是他发现了你拥有常允鑫谋害贺赟的视频,另一方面是为了讽刺我、报复我。毕竟我最在意的你,被他轻而易举毁掉了。”
听到这里,岑卿浼的牙关咬了起来,“接着,他扮演起学长和朋友的角色,看着你痛苦,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入深渊里。他用我的死,来折磨你。”
“嗯。直到这一次,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舒扬,你能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见不到你、不能跟你说话的这几天,我难以入眠,想的都是你。你在哪里?你有没有受伤?我真的好害怕……”
岑卿浼靠了过去,紧紧抱住对方。
“我曾经在那座庙里说……愿意经历你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只要能换来一次你平安无事。说起来,我好像赚了。因为我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舒扬轻声道。
那一天,舒扬领了车准备回家,路上接到了来自杨谨云的电话。
他的情绪非常激动,“舒扬,别墅的爆炸真的不是我!请你相信我……警察怀疑我,同学、老师也怀疑我……我看到论坛里的帖子了……帖子里说我因为嫉妒你是年级第一所以想要除掉你!那条帖子下面竟然有那么多人相信!这样下去我别说高考……我的人生都要完了……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舒扬的眉头皱了皱,他压低了声音问了句:“杨谨云,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哪里还重要吗?”杨谨云带着哭腔说。
舒扬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他知道杨谨云这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从前的骄傲都是泥塑的城墙,来场大雨就冲垮了。
如果是从前,舒扬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岑卿浼的身上,但是现在他意识到所有的因果都是相互联动的,改变了一个支线就会影响其他的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