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黎府牌匾挂上去了,上过桐油,看上去崭新还发亮。大门同昭州规制一般,中间大门,两侧小门,大门朝着太平正街方向,门口原先是有蹲着俩石狮子,内务院来收拾时,顾兆点名说了,把府邸越规制的东西都去了。
门前石狮在大历可是伯以上的爵位才能用的。
如今左右门墩上雕刻的是立体的小狗。
内务院问顾大人,这不要石狮了,给您换两白玉石的门墩,雕着些松鹤、骏马、犀牛之类的如何?顾兆:“……就普通石头,上头卧俩狗吧。”
反正是看门守家的,狗不是正好了。
这下内务院的总管可愣住了,狗、狗啊?这——这以前还真没见过当官的门前门墩是刻这个的,文官品阶低的那就是兰花这些,武官那就是战鼓雷鸣。
高点品阶的官,那都是他刚说的那三样常见的。
狗,还真没见过。
如今骂人都骂狗奴才、狗畜生、狐朋狗友,没官员爱这个放自家大门前。可黎府门前摆了。
黎照曦一下马就看到大门的石墩了,“呀!是大狗,汪汪瞧着像不像你。”汪汪就跳了跳,前爪子搭在石头上看着。
“哈哈,不及汪汪威风。”黎照曦摸汪汪脑袋夸汪汪,“汪汪可会看家护院了。”
汪汪尾巴摇的欢快开心了。
顾兆跟周周站一块,说:“匾额是容四写的送了过来,说祝咱们乔迁之喜,不过摆宴还没摆,我这些日子一直住内阁里,就等你和爹回来了。”
“爹,还有我呢。”黎照曦凑过去说。
顾兆:“对,还有你自己院子自己收拾。”
“进去挑院子了。”
黎府大门敞开,迎接主人回家。
从昭州带回来的行李,顾兆是他和周周二人的打开了,爹和福宝的都是放在一处,等他们主人选了院子拆箱摆弄,毕竟是自己住的地方,按照自己喜好来。
“这宅子前身是个袭爵的,官倒是不大,正四品,他家祖上同太祖皇帝打过江山,封了个侯爵,一代代传承,已经到了子爵,按理是不该摆石狮子的……”顾兆一边进,一边跟周周说这宅子前身的事。
“地方不算特别大,跟内皇城的几处没法比。”
顾兆这个‘没法比’那是和二皇子、诚亲王这两处宅子比,二皇子在康景帝时期就是皇子中的头筹,盖的府邸地段很好,后来到了天顺帝这边,虽是忌惮但很会拉拢,那府邸后头还扩了一次,是真的大,里头越规制的东西就不说了。
太多。
诚亲王府也差不多,毕竟是天顺帝的好亲哥。
“一共七进,前头两个院子书房,后面四个院子还带一些犄角旮旯的。”
两个花园,也有小湖。
黎照曦跟着汪汪在前头跑着挑,说:“汪汪你来选,你选个喜欢的。”
“爹年纪上去了,我想着住离咱们近一些的,离着湖水远点,靠另一边的花园,我跟内务院说了,先别移植什么名贵花草,回头等爹回来,爹想种什么种什么,虽然地方不如昭州菜地大。”
黎周周点头,望着相公,还把小顾看的不好意思了。
“怎么了?突然看我。”
“相公一定是很想我……们。”所以才事无巨细的吩咐下去,也不住进来,就等家人到了,大家伙一块住进来。
顾兆:“是想你,也想爹和福宝。”
可能真是小别胜新婚,小顾大人今日是有点肉麻过头了,回到了年轻时候。黎周周也想相公,俩人你看我一会,我再看你一会,就是吩咐下人布置家当,那也是脸上带笑的。
顾大人现在可不嫌干活累了。这跟办公还是不一样滴。
还没安顿完,外头忠六先进来回话,说:“老板,严夫人来了。”
顾兆:……他知道这京里,只要听闻周周回来,指定先是柳夫郎坐不住,因此也没漏音信,想着总该他们安顿收拾完了,明天来吧。
结果——
“小树来了,我去见他。”黎周周也高兴,哄一旁相公说:“好多年没见了。”
顾兆把自己伪装的很不像吃醋模样,还挺大度说:“那我同你一起去,我估计柳夫郎跑来了,没一会二哥也要到。”
福宝去自己院子收拾了。
后院是折腾,狼烟地动的。黎周周顾兆就想着在前院先说说话,两人是一起往前头走,还没到,远处柳树是急吼吼的,后头还跟了四个上年岁的下人,其中一人面熟,也是黎家的老熟人了。
“周周哥!”柳树也看到人了,眼底发了精光,刚是疾走,如今快成了跑了。
黎周周也高兴,快步迎过去,两人见了,柳树是没忍住一下子哭了,伸手抱着周周哥不撒手,黎周周抬手拍了拍小树的背。
他们俩人是朋友,也是亲人。黎周周心里把小树当弟弟的。
柳树哭的不成,抽抽搭搭的,黎周周拍了下,笑说:“都当俩孩子爹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之前写信,给佳英办婚事,看着还挺威风,有个官夫人的架子。”
“什么架子,我在外头吹牛吓唬人的,让你看我可厉害,想你夸我。”柳树说。
顾兆看俩人是一言一语说的痛快,柳夫郎的脑袋都搁在他家周周肩膀上,一边悄声声磨牙,一边告诉自己,这是周周的朋友,好兄弟,好哥们近十年没见抱一个也没什么——
“差不多了,坐下喝个热茶说?”小顾大人善意招呼客人。
柳树才注意到后头顾大人也在,就说:“顾大人咋也跟了过来。”
“……”那不然呢?
柳树撒开了手,拿手擦擦眼泪,黎周周看着发笑,递了手帕过去,柳树接了擦了下,语气倒是很规矩说:“我家老严今日当差,我还以为顾大人也当差,听到下人说黎府大门开了,好像主人回来了,我就来看看,要是周周哥一人带孩子到,那肯定忙不开,蓝妈妈也是熟人了。”
柳树身边穿戴素净利落的婆子上前,是跪地磕头行礼。
黎周周赶紧扶起来,蓝妈妈眼眶微红,面上神色却欢喜说:“这一拜使得,夫人。”
蓝妈妈本是个粗使的婆子,进了黎家后干了几年,后来黎家搬走,蓝妈妈本来还急以后日子咋办,可没成想黎家给她和方六都找到了下家。
严府也是个好的,夫人行事利落直爽,也不刻薄人,很看重她,给她脸面的,如今在严府成了内宅管家的。她家一大家子日子都好过起来了。
这一切全得了黎家相助。
两方见面,各是故人更胜从前,这便好。
黎周周接了小树好意,让蓝妈妈带人去后院帮衬一把。
蓝妈妈确实也值得两人主人家信任所托,没管黎府带来下人搬动的金贵东西,而是去了灶屋厨房,开始收拾饭食,蓝妈妈不做——她多少年没动过手了,厨艺早都不精,怕入不了贵人的口,看着底下做,等灶屋捋顺了,又去后院,不经手不多看,黎府带来的下人问什么,她答什么。
前院书房。
柳树学着学着就上手拉了周周哥手,“……英子还没做上夫人呢,他娘先在我跟前摆了谱,我才不给她惯毛病,撅了回去,她拿你名声吓唬我,我就说我和你一条心的,要是让你知道了,定会护着我的。”
“要说那时严大人官位高,怎么着婶娘也不会拿我名气吓唬你,肯定是你给佳英操劳婚事,同她打交道,口口声声抬高了我,她们才会闻风而动看清轻你的。”黎周周说。
柳树:……是。
“我原先是想着你家亲戚,又是喜事,就敬着一些,长辈嘛,谁知道是个浆糊人,我就算再好说话了,我家老严的官不是做摆设的,他们可真是糊涂,我也没太计较,他们害怕就成了。”
“村里这样人我见多了,就是没见识,刚来时战战兢兢害怕敬着你,时间一长给他几分脸面就翘起来了,我婆母就是,出去别家府邸做客是怂的,被笑话了我出头,回来在家里跟我耍横说我没规矩被人笑话,到底谁笑话谁,要是没我,老严的脸面就丢了……”
涉及到严二哥爹娘家里八卦了,小顾心想他不该留着听的,应该走。
然后小顾大人站起来,拎着水壶给周周水杯添了茶,又给柳夫郎倒了,提醒说:“柳夫郎喝喝茶。”手就别握着他家周周的手了。
撒开!
柳树说半天嘴干,便端了茶杯咕嘟咕嘟的喝完,然后手又想握上去,一看周周哥在慢慢喝茶,便只好作罢,继续说:“家丑不外扬我知道,旁人我才不会提这些。”
“我知道,你聪明机灵,也就是信我才跟我说这些。”黎周周知道,“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委屈。”
信里都有写,严家父母原想给严大人纳妾,后来惹了计策差点严父自己纳个妾,小树那时候挺着大肚子给解决的,好在后头安生了一些时日。
柳树点头,“过日子磕磕绊绊的都糟心,好在老严还好。”
严阿奶前几年去世了,那时候天顺帝也不太器重严谨信,严谨信便回了一趟村里,守孝三月。
大历传统,为官者,父母亲人去世,守孝三月皆可。因为君君臣臣,为官者,首先那自然是君为重,要替圣上解忧的。
其实那时候,严谨信想辞官念头很盛,加上长辈去世——要不是顾兆那封信到了,便已经辞官归故里。
“……我有时候不懂他,只知道他心里苦,却宽解不了。”柳树叹气说:“自打上次老严和郑大人打了架后,也是我多嘴,让老严念叨了几句郑大人,郑大人肯定受不了——”
“周周哥这事你知道吗?”
黎周周点头,“我家相公在车里跟我讲了。”他面色认真,“小树这是跟你没关系,你别担着责任给自己加负担,我一走在昭州,京里前几年情况复杂,大嫂一人顶着整个家,有什么苦难了,绝对是先找你,我太远帮不到,你人爽快义气,定是颇多照顾,如今郑大人回来带了小妾还有庶子,你心软可怜大嫂。”
柳树就知道周周哥懂他。
“大嫂,不是,郑夫人那时候在我跟前哭,每次京里来战报就带着莹娘到我这儿来,就怕郑大人给死在外头,莹娘原先多活泼的小姑娘,这些年也逼的不得不懂事了。”柳树是心疼孩子。
“算了旁人家的家事,她都不让我问不让我插手,我还说什么。”
这就是赌气话,多年情分,小树肯定还是希望大嫂好的。
两人是说不完的话,顾大人在旁就添茶水,没多久,黎周周还好,慢慢的喝,话都是柳树说的,说多了口干舌燥就灌水,可不得要去方便。
在旁人府邸要方便多是不太方便,可在黎府,黎周周这儿,柳树恨不得是跟他周周哥一起去方便,还能说说贴心话——顾大人一直在场可真是没眼色!
他们夫郎之间的话都要听。
“大人,严大人来了。”门外忠六回报。
于是顾兆只能说:“那我去接二哥。”
柳树就开心,趁机说:“周周哥我不知道地方,你跟我一起去吧。”
黎周周便答应上,同柳树去方便。
顾兆出了书房门,走了几步就看到严二哥,说:“他俩有事,等会到。你这是才下值?那正好一起吃午饭了,下午还去吗?”
“去。”严谨信点点头。
顾兆倒茶,说:“那我让上菜,也幸好现在住的近,要跟以前那样,中午哪能在家吃一顿。”
严谨信不说话,只是点头。顾兆心里也叹气,却当做什么也不知。
这心结他没办法,柳夫郎也没办法,二哥这般的人,得自己解。
中午这顿摆在前院,也没叫黎照曦,大人们吃喝说说话,小朋友们喝奶去——当然不是,黎照曦早过了喝奶年纪。
因为下午严谨信还要回去当差,顾兆就没倒酒,喝水喝果汁,谁曾想,严谨信倒是自己喝了两杯,不过不多,几次想说些什么,最后是:“兆弟你回来就好,就好。”
“等家里安顿好了,到时候摆乔迁宴,再来吃喝个尽兴。”顾兆说道。
这一顿午饭也就浅尝即止,不过柳夫郎是说了尽兴痛快了,要不是家里还有孩子,黎府还没收拾好,那肯定借宿,说个几天玩个几天。
三日后。
黎府安顿好了,收拾妥当,办乔迁宴。
顾兆也没请同事,意思没官员,虽然这些官递了拜帖还送礼物,礼物不贵重的都收了,记下了,人没请,下次借机还回去就好了。
前一天顾兆早早收拾下班——他最近下班可积极了。
太极殿的历无病就嘀咕,说:“昨天去找他喝酒吃宵夜扑了个空,今天指定又是。”
苟贵观圣上神色,便笑说:“听闻顾夫人回来了,这顾大人爱重夫人,留在宫里冷冰冰的,没个人陪。”
“要你多嘴。”历无病说了句。这狗太监是不是在阴阳怪气他?
苟贵忙说奴才多嘴了,可见圣上并没动怒,便不再多说。他在心里回想刚才哪里说错了,顾大人以前住在中殿确实是冷冰冰的没个人陪——
圣上有人在侧,却动不得。
难怪难怪。
苟贵却不知,以前历无病和容烨睡一张龙床,两人是俩个被桶,历无病是撒了几次癔症,容烨担心,这才□□几晚,后来就一直留着。
等话说开了,容烨要睡自己房间,历无病阴鸷着一张脸,等夜深人静了,抱着铺盖卷就睡容烨床边地上,容烨觉浅,早在历无病推门进来就知道了,只是没管。
没想到这一间屋,睡也是睡,床上地下的关系。
历无病想以前装可怜还能同哥睡一张床,说开了后除了那个吻,就只配睡床边了,他得找顾兆问清楚。
却连着扑空。
白天不好去,去了就是奏章大事。
历无病想了会,“顾兆家是不是明日宴客乔迁宴?”不得苟贵答,劲直出去,找到了练字的容烨,一看到人,那股子莫名的焦躁就安静下来了。
“哥,顾兆家明日乔迁宴,咱们也去凑热闹吧?”
“你份子钱都随了,不吃就浪费了。”
历无病在外打仗几年,活的还不如容烨像个贵子,连着民间的说法也耳濡目染学会了,只是这样好说话开玩笑的历无病,也只有在容烨面前独一份了。
“那去吧,我也好久没见周周了。”
于是第二天,顾首辅的乔迁宴,是办的内敛低调——其他官还没得到准确日子,只是早早送来了贺礼。
门前先是斜对面住的严家一家到了。
隔了半个时辰,郑家的马车也到了。
顾兆安排的,当没看到这俩人面色不对劲,说:“我家宴客,咱们三兄弟多年未见,不得喝一杯?”
酒是提前喝开了——各喝各的。
顾兆游走在两人之间,给这个添一添,给那个倒一杯。
多年未见,郑辉有些发福,今日明明一身新衣,却眉目皆是憔悴落魄,几杯酒下肚,先自暴自弃说:“我知道你们肯定都瞧不起我这个大哥。”
“你要听真话吗?”顾兆端着酒说:“没瞧不起,只是几分失望,到了如今,你还拿话试探我们,想拉扯看看我们对你的底线吗?还是想听我们说还把你当好大哥?咱们兄弟不妨直说。”
顾兆对待朋友,向来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他保持本心,尽自己朋友义务就可,做到问心无愧,当年府县官学时是,如今也是。
“直说就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沦落到了今天这个田地,我真的不想的。”郑辉颜面羞愧,喃喃自语:“我真想过上进,想过抱负,可被关在丰州驿站中,一年两年……”
“我忘了我的抱负了,我忘了。”
郑辉哭的不成,浑浑噩噩的,像是被关的那几年,只有喝酒作乐才能得到片刻的轻松,可每每到了夜里,他便又后悔厌恶起来,可第二天接着如此。
为何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