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王石头同他爹先赶回去了。
黎大家旁边空地已经动工,杂草锄了,地基坑挖了,如今堆放了许多木材和瓦片青砖,这些东西都是从镇上运回来的。农村院子本来就敞快,大,因为要晒粮食,现在旁边那片空地开出来,更是大了。
杏哥儿听婆母说了,大伯家要盖新院子,只是没成想这么大。
连着后头那片荒的都开了出来。
“大伯,这新院子也太气派了。”杏哥儿说。
黎大便说:“兆儿画的图,说盖大不盖小,以后全家回来养老用的地方。”前后两个院子带个小菜地,其实黎大看不算大,还挺小巧的。
在昭州住惯了,现如今看宅子大小都不一样了。
村中人家家户户都羡慕,却没敢眼红的,怪就怪他们没黎大眼光好,家里没出个顾兆这般的赘婿,让他们做老太爷老夫人的。
“那可好,到时候天天都能见面了。”杏哥儿就想着也在村里买块宅地,他们户口还是村里没变,花不了多少钱,就是以前不着急盖,想着以后不做买卖了再说。现在看来,还是早早买了好,不然啊等他家买了地再盖,那位置不知道到哪个旮旯拐角了。
有了念头,杏哥儿就想干脆这次买了算了。
“到家门口了,进去歇会喝口茶。”黎大招呼人进。
杏哥儿可不推辞,谢了大伯带着儿子先进院子,跟石头说:“咱们一路脏兮兮的,你先回收拾收拾,我实在是想见周周,一会你收拾整了再来。”
“知道。”王石头道。
王老爹也说他一会再过来,好几天没回家了看看家里咋样了。杏哥儿婆母也是这般客气推辞,说一会来。
大家都是有眼色的,王家和黎家那是远亲,杏哥儿和周周那才是感情深厚,没瞧着黎光宗也顺顺当当的进了黎家大门,这都是亲疏远近的,不过王老爹见孙子元元也跟着进去,心中舒坦高兴许多。
他们家同黎家关系远不碍事,孙儿借着他阿爹的关系亲近黎家就好,以后元元考上了,那关系就能好走了,戏文上都说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
元元可是王家子孙,好的很呐。
王老爹乐的不成,拍着儿子肩膀说:“不错不错。”
王石头就笑,知道爹啥意思,再看娘也是高兴,当初他非要和杏哥儿成亲,娶杏哥儿,可不是因为这个,只能说运气好。
“周周,杏哥儿同元元回来了。”黎大在院子里喊。
黎周周本来在堂屋和苏石毅说盖院子的事,听到外头爹的声,顿时脸色一笑,先跟苏石毅说完,“……下水做好,浴室厕所重点,其他的外观老师傅看着办。”便起身出去。
农村夏日蚊虫多,堂屋门挂着帘子,是用布条扎成小蝴蝶结做的——柳桃做的,实在没事就在镇上院子做这个玩,回头让苏石毅送来。
黎周周掀开帘子,杏哥儿在院子中。
十多年未见,两人隔空相望。
杏哥儿眼眶就红了些,高兴的,黎周周也笑。
“周周!”
“杏哥儿!”
两人是喊了彼此名字,千言万语乍见面的激动高兴之情,全都在名字里了。黎周周笑的拉杏哥儿手,说:“可是好久没见了。”
“可不是嘛,都十多年了,那时候你跟大伯从京里回来,说顾大人升职了要去南边,我那时候在府县,等听到消息已经是过年了,现在可算是见到了,刚回来路过你家院子就不想走了。”
杏哥儿放炮仗似得一串。黎周周就笑,还是没变。
“那时候不同。”黎周周说。那是相公说是自请去地方没错,可被人做了手脚,一路上对着昭州是提心吊胆的心里惶惶不安,哪里有心思这般多住久留和亲朋好友说话聊天。
“这次留的久,所以本想着元元七月放农假再见。”黎周周说到元元,目光移到了旁边大小伙身上。
杏哥儿笑的高兴,还没开口。元元先作揖,只是还没做完行礼,被他阿爹拍了胳膊,说:“你跟你周周叔还作揖见外了。”周周叔也说:“一家人,哪用这么生疏。”
两人一说,都笑。
元元便不那么板正规矩了,喊周周叔。
其实回来路上元元多是忐忑,他知道阿爹同周周叔关系好,可那都是儿时在村里的感情了,时隔这么多年,周周叔成了首辅夫人,门第早都不同,哪能同以前在村中时那么相处。
没听府尊都亲自上门拜访了。
所以元元才规规矩矩,只是没想到,确实是如阿爹所说——一如既往。
“我听二婶说了,木家姑娘是孝顺的,挺好的。”黎周周道。
元元未婚妻姓木。
杏哥儿提起未过门的儿媳妇可高兴了,说:“你现在看他表面正正经经的规矩,实际上那点小心思我当阿爹的能不看透?请人家哥哥来家里吃饭,还给人家哥哥送卤煮,问却多要点毛豆,我就说:木同学来咱家吃饭,我瞧着挺爱吃肉的,咋就光要一包毛豆还味淡点,指定不是给木同学……”
元元被戳破了心思,耳朵都红了。
“都大小伙子了,这有啥,真跟他爹一样了,以后指定也是个耳朵软听媳妇儿话的。”杏哥儿说。
对儿子小心思,杏哥儿倒是看的开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想要找媳妇儿不是正常么,当初在村里,王石头瞧中他,他也瞧上了王石头,这不就结了婚在一起了。
至于儿子听媳妇儿话,这不也正常吗。
王石头都听他的话,他有男人指使干活听话,也不需要儿子巴巴的什么都听他阿爹的,元元本是孝顺孩子,这就对了。
“对了,福宝呢?”杏哥儿问起来了。他家大小子有什么可聊的,就那两句话,读书嘛还成,婚事也定了,不用太操心了。
如今生意买卖好,花销也不算紧巴,总该能供出个秀才吧?
“自从来村里后,福宝是撒了欢了,整日和健安冬冬,还有顾晨顾阳出去玩,前些日子收成,大家都忙,他也下地,这些天闲了,两家男孩陪他玩了几日,功课都下滑了。”
杏哥儿护短直接道:“那是他们笨,玩几天咋就下滑了?肯定是以前底子不成。”
元元在旁边想说点什么,却还是算了。读书人,三伏寒暑,十年如一日的读书,一日不温习功课是懈怠的。
黎周周听杏哥儿这么说,也笑了,比他还护着福宝。旁边黎光宗端了西瓜出来,听他哥骂健安冬冬笨,顿时:……
“咋还不能说了?”杏哥儿瞅见光宗瞧他。
黎光宗:“没、没,你是他们大哥和叔叔,该说。”又把西瓜盘子递过去,“哥,吃个西瓜。”
“进去说。你哥才回来,打了水先洗一洗脸和手,凉快凉快。”黎周周说道。
有下人打了水放在院子房檐下的架子上,请杏哥儿去洗漱。杏哥儿顿时手脚都不好放了,忙说谢谢不用劳烦你了,回头小声问:“周周,这是谁?”
“家里仆从。你先洗,地方住不开,只留了两人,做饭洗衣收拾家的,其他人在镇上院子,还有四位护卫,两个跟福宝出去了。”黎周周道。
从昭州到京里,带的仆从都是后买来的,有哥儿有姑娘,大多数是男丁,现如今村里两位都是哥儿,姑娘留镇上照顾柳桃,也比较方便。他家院子都是男的、哥儿。
像家里挑水这些重活,平日里亲兵就帮忙干了。
杏哥儿咋舌,等洗完进了堂屋——他都不用倒水收拾。
等进了堂屋,杏哥儿吃到了冰凉凉的西瓜,这才重新找回了舌头和刚才的话,“对了,还没说福宝呢?他们几个不陪福宝玩,不过元元回来了,让元元这个做哥哥的去带福宝玩。”
元元点头应好。
“也——怎么说呢,福宝是早上天凉快先同他们几个一起温习功课练字,盯着四人早早写完了功课,然后就能敞开玩了。”黎周周当时听完,简直是:……
他家福宝为了小伙伴能一起玩也算是两手抓了。
回村这么久,村里同福宝同龄小孩不算少,不过福宝同这些孩子玩了两天后,就不太喜欢一起玩了,也能玩,但不算交心玩的开心,更多是客气。
要是顾兆在,那就指定要说:福宝不喜欢没主见太唯命是从的。
在昭州时也是,他爹地位在这儿,福宝在小孩圈子里那就是社交中心,地位自然是高,可福宝交朋友交的是人的本性,也不是说非要同福宝抬杠,意见相左,福宝才选择这样朋友。
而是志趣相同,还有自己原则。
像是两家的孩子,年龄同福宝相差不甚大,收成完成后,陪玩两天就婉拒,提出要学习,懈怠了功课,不能一玩一整天了。
村里还有几家的姑娘同福宝也玩的好,因为这些小姑娘玩一会,时间差不多了就拒绝了福宝,说要回去做饭,有时候去山上还背着筐打一筐猪草回来,玩和干活那是兼顾的,而非捧着福宝,福宝说啥就是啥,违背自己本心。
太小的蛮横的小屁孩,福宝也不乐意一起玩,说:“他还在我跟前打滚撒泼,哼哼,我才不吃这套呢,我可是铁石心肠黎照曦!”
“爹不让我可怜同情男的。”理直气壮。
黎周周:……那‘男的’三四岁吧,还有个穿开裆裤的。
福宝不是爱出风头非要做孩子王的,也不甚耐心喜欢带孩子——福宝的耐心精力都是有选择的,选择给自己看重的家人朋友,而非见谁都给都讨好。
此时杏哥儿听了,说:“那正好了,让元元帮忙盯着几个弟弟读书,早早弄完了早早玩,要是福宝不会了问元元。”
“那好。”黎周周一口答应下来了。
几个孩子是在赵夫子那儿温书的,早上健安冬冬路过黎大院子,等福宝一起去,中午也是一同回来。
村里还是上半天,早上学习,下午回自家去。
赵夫子早几年去世,如今是赵夫子的孙子赵泽当夫子,赵泽自从考上秀才后,就一直落选,后来心气也没了,恰逢爷爷去世,便干脆当了赵夫子教书,只是多看重自己儿子。
说起这个,黎光宗跟阿哥说:“赵夫子管他儿子也严厉。”他听冬冬说的,要是他们没默书对,那赵夫子打三下手心板,对着自己儿子打六下。
黎光宗当时听完还挺赞同点头,回头就跟媳妇儿说,也不能惯冬冬,得跟赵夫子来,狠狠磨炼。
“赵夫子爷爷直到去都有心结,他家没出一位举人。”
杏哥儿听到,就说:“也不是说举人就、就高什么——”
“阿爹,是高枕无忧。”元元接话补充。
“对对就是那什么有枕头睡着不操心了。”杏哥儿说完,继续跟周周说:“元元夫子早些年也考上举人了,还多亏了顾大人捎回来的书,元元夫子考中后来家里感谢过一回,到了后头其他学生束脩都贵了,元元还是按以前的收。”
“不过官也没做,我瞧着除了比以前束脩贵了,好似也没什么不同。”杏哥儿说。
元元夫子教元元的时候已经四十五六了,考上举人五十多了,没门路银钱打点不了,也没去考殿试,一个九品芝麻官都疏通不了,可不是依旧教书。
不过名声好听了,地位也高了,都叫一声举人老爷。
近两三年,元元夫子年事已高,其实也没多少精力教书,元元说是去私塾学习,但也没学到什么,都是自己温习过去的课本。
时下读书人就是这般,没考上的白丁之身对功名向往,对权势渴望,可考中了那才是第一步,踏进了官场的边缘,以后官场沉浮,或是尔虞我诈或是碌碌无为。
跟着天生权贵比,农家子出身做官确实是要艰难万倍。
“我看元元沉稳也踏实,读了这么多年,秀才还未进,不如等族学盖好了,让元元回村念。”黎周周跟杏哥儿透了底,“我家相公去过书信,请的老师是名师,一位举人一位进士。”
“村中孩童启蒙,赵夫子完全可以,可要是再增进那就要名师指点了。”
一旁听大人说话的元元,此时听闻族学请了进士举人来教,顿时大为震撼惊讶,心中激动,面上也带了些向往来。
“周周叔,能否其他人入学?”元元问。
杏哥儿一看儿子这般模样,此时也明白过来,周周口中的老师夫子肯定厉害,他家元元读了这么多年只考中了童生,秀才落选,杏哥儿不想打击孩子,也不愿想是元元笨。
他家元元从小就机灵,以前来周周家里玩,顾大人都说了,元元性子静能坐住是读书的料子,怎么到了府县一读没个进度?
此时听周周话里意思,那就是老师不太好——虽然这么说对不起元元夫子,但元元夫子三十多才考中秀才,举人是到了五十三才考中的。元元跟着夫子学,杏哥儿那时候惶惶,偷偷问王石头,儿子不会也三十七八才考中秀才吧?
那他都能当阿爷了。
“肯定是想木同学了。”杏哥儿说,“就是未婚妻的哥哥,周周能来读书吗?”
黎周周说:“自然可以,不过束脩没优惠。族学对两村孩子便宜,对两家孩子是免费,要是人多了,后头夫子忙不过来,肯定要考校资质才接纳。”
“启蒙倒是无所谓。”
科举和启蒙两码事。
杏哥儿听了个大致明白,觉得周周现在变得也好厉害。
“我原想这次买个宅地,现在看不仅买了,还得赶紧盖起来。”
“买地盖院子总是不亏的,元元现在也要成亲,以后考上秀才进官学,府县的院子生意也能继续。”
杏哥儿听是这么个理,若是十多年前他不敢张这个口,怕婆母公爹以为他是要分家,现如今,孩子大了,就大嫂家老大都成亲娶媳妇儿了,平时他们不回来还能敞开,借住他家院子屋子也行。
可他们一家回来了,还得挤一挤打地铺睡,伸不开脚的。
不如天热一起盖了。
杏哥儿做买卖当家里主心骨这么多年,现在是有了主意,那就是该做就做,风风火火的。
正说话,外头响动。
“黎照曦下午见。”
“下午见。”
黎光宗先说:“听着冬冬声,那周周哥,我也回了,不在这儿吃了,下午再来。”说着撒丫子出了堂屋,还能听到黎照曦叫舅舅的声。
“诶呀,福宝回来了。”杏哥儿是急吼吼出来瞧人。
在院子瞧见了。
杏哥儿眨眨眼,黎照曦也眨眨眼。黎周周拍了福宝胳膊下,说:“杏儿叔叔。”
“周周,你家福宝可太漂亮好看了,跟着顾大人可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导致杏哥儿见了也不敢上手亲近些,他是有些怕顾大人的。
黎照曦得了夸赞,笑的眼睛弯弯的,露出牙齿,矜持的扬扬下巴,说:“杏儿叔叔好,我应当是比我爹漂亮一丢丢的吧?”
“又淘气了。”黎周周笑。父子俩见人爱比美。
杏哥儿便说:“那肯定了,你漂亮。”反正顾大人没在跟前,小福宝模样多好看啊。
黎照曦可开心了,他要是问阿爹,阿爹肯定说都好看,可黎照曦知道,这就是爹最好看。
哼哼,还是杏哥儿叔叔眼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