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天气略凉爽了些,吉汀度假的大家伙都回到了昭州城,主要是黎照曦快开学了。
学校暑假是七月初放,九月初上学,这一下子放了两个月,七月那个月黎照曦在昭州家里也没闲着,早上天气凉爽就去骑马、踢球、遛汪汪,中午睡过,下午写作业看书,傍晚还要去他的小木屋工作室给汪汪加盖狗窝。
汪汪长大了些,原先的屋有些小。
隔三差五的黎照曦还约了小伙伴,去人家家串门玩。七月的暑假生活是平实又丰富,八月他爹回来后,跑到吉汀,这是敞开了玩,整天下海泅水、划船,整个人都晒黑了一圈。
顾兆见了说:“快成煤球了。”
黎照曦就瘪嘴,黎周周便说:“没有,你爹说的夸张,我瞧着也不难看,和你王坚阿哥一样健康了许多,冬日里捂一捂就白了。”
福宝生下来皮肤就白,后来长大了贪玩,晒黑了一些,过一个冬日就捂回来了,还是白的。黎周周也是,以前他在村里时,皮肤就不白,那时候整日下地劳作,后来日子过好了,养好了身子,皮肤才一点点有了气色白了起来。
但两口子,最白的还是顾兆,当年顾兆没穿来时,这原身就借口读书躲懒,从不做家务地里劳作,身子骨是单薄消瘦,脸白的那是弱不禁风的惨白了。
“还真生气了?”顾兆瞧福宝鼓着的脸,伸手捏了下。
黎照曦捂着脸颊,说:“我肚量大着呢才没生气。”
小顾鸡肠:……
“那就是个小煤球。”
福宝:哼哼。他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才不跟爹斗嘴,小孩子才这么玩!
“我去给汪汪收拾包袱去了!”说完,黎照曦就走了,背影很是成熟稳重大人模样。
小顾:……行叭,是你爹我幼稚。
黎周周就在一旁闷笑,顾大人没了面子,就说:“等他回去开学上学,我看他还能大度的起来。”
“相公你怎么还拿着个逗孩子,讨厌了。”黎周周道。
小顾就去撒娇了,无理三搅三分,最后黎周周抱着人,说好好好,顾大人大量,不和黎照曦计较啦,顾大人不讨厌,顾大人肚量可大了。
这才作罢。
等回到了家中,黎大一见福宝就笑呵呵的,说:“诶哟这晒的——”一看福宝小模样眼睛都瞪大了,相似再说‘我才不黑呢’,便立刻改口哄孩子,“多晒太阳好,我瞧着个头都高了。”
“真的吗爷爷?”黎照曦可高兴了,“我去比一比。”
正院的偏厅门屋就有黎照曦的身高刻度,如今就往门口跑两步,一比划,回头可高兴说:“爷爷,我真的长高了!”拿了指头给爷爷看长高了多少。
“是高了,我原先还以为是瘦了显高。”顾兆认真看了会说。估摸长高了两三厘米吧。
可把黎照曦美的冒泡泡了,后来听他爹说收拾收拾上学,也没多少不高兴,甚至还想快点开学,跟学校朋友说他长高了,还带了许多礼物,都是他从吉汀带回来的。
有晒干的鱿鱼干鱿鱼丝,还有咸鱼干,各种庄子里厨娘做的小零嘴。
黎周周给福宝做了新的书包,就等开学了,“这次开学,阿爹和爹一起送你去。”
黎照曦可高兴啦,嘴上还矜持说:“我都是大孩子啦,还要阿爹和爹一起送我上学,多别扭呀。”
顾兆:……你嘴巴快咧到耳朵根了,差不多就行了。
“好啦好啦,我答应啦。阿爹和爹快去睡觉吧。”黎照曦矜持时对上他爹目光,立刻改口,顺着坡下。
等顾兆拉着周周手回去,出了黎照曦院门,顾兆就笑,“还是个小屁孩。”
“本来就是小孩子,他才八岁大。”
等九月初上学报道时间,顾大人同黎老板送黎照曦小朋友上学。黎照曦背着双肩包,穿着校服,包里装着他的作业,一手拎着一大包袱——里头是给同学带的土特产小零食。
学校自是上课不能吃东西,只有午休时可以在教室吃和休息。而官学就比较严了,吃东西只有在食舍和宿舍,教室是不许吃东西的。
每年也就开学期,家长能进校园,平日里没什么事是不许进校园。
学校办了有快三年了,当年移植栽种的草木现如今长得葱葱郁郁,枝繁叶茂,十分凉快,环境清幽,孩子们也多是活泼,官学氛围更为肃穆庄严一些,不许在官学中打闹嬉戏——嬉戏场合只有四艺课。
各有各的不同。
一路进去,碰上了许多家长,多是穿麻布衣的,也有穿流光绸的——这些家长多是送女儿入学,正殷切叮嘱,还让家里仆人打扫屋舍,孩子中午有午睡的地方。
黎照曦也有床铺能午睡,不过是顾兆拎着铺盖卷。
“呀,顾大人您还亲自动手?”
“一些小事。”顾兆说。
三人是各自分工,顾兆打水拎重物,黎周周擦洗铺床,黎照曦就在旁打下手,整理自己的衣柜和桌椅,该擦洗的擦洗,很快就搞定了。
一个屋六个人住,床和床直接还有帘子遮盖,能有隐私性,每人一扇两开门的衣柜,旁边是书桌椅子,条件在顾兆来看,跟现代大学生宿舍差不多,当然少了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不过地方比宿舍大,也不是上床下柜子这种摆设。
地方也敞快许多。
给黎照曦报完名交了学费二百文,宿舍也收拾好了。黎照曦现在可想着和小伙伴说说暑假的事,忙的不得了,压根没半点阿爹和爹要走的忧愁,十分痛快欢乐的送俩爹出了学校大门,还挥手拜拜。
顾兆跟周周嘀咕:“这小子脸上的笑是不是太高兴痛快了些?”
“相公你想福宝粘着咱们呀?”
顾兆:“……”转而一本正经说:“其实孩子大了有自己朋友有隐私秘密,这些都是常态,夫妻才是相守陪伴一辈子的,周周你别感怀,你还有我呢。”
“……”他哪里感怀了。黎周周笑,嘴上说:“是,相公说得对。”
顾兆便高兴了,牵着周周手,俩人也不坐马车,天气凉爽溜达走一圈,逛街买一买东西。
后来九月,顾兆要批公文,又去了一趟忻州。
随着学校开学,师娘白茵也去学校上课,刚开始课程排的松快,一周五天去个两天左右,上的也是大班教育,顾兆建议的,先让师娘适应适应。
后来白茵得了趣,课程多了,一周能有三四天左右。孙沐则去了隔壁官学教学,教师宿舍还腾了一间屋子,不过孙沐拒绝了,他有教师办公室——老妻那边也有,是这么个叫法。
再后来有一天孙沐去学校转悠,这下子觉得学校好玩松快,还把时间给学校学生抽了一两日讲课。
黎府前院。
九月后,冰就撤了不供了,一天最热那会就晌午,而且不是烈日炎炎,穿的轻快些睡个午觉就过去了。
小田今日来黎府给容少爷把脉,看完了伤,说如今没有大碍,好了七八,只是这伤亏了身子,还需要多休养补一补,最好不要操劳重力气的活,不然容易伤口裂开,反复了就不好养了。
“……药还是不要喝了,我开一些食补的方子就好。”小田道。
“谢谢。”容烨道。
小田笑说:“不客气,我该做的。”他是大夫,救人是该的。
等送走了小田,黎周周就同容烨说:“我一直没问你,就是怕你多想,如今你伤好的差不多了,可是有什么打算?”
不等容烨说话,黎周周再道:“我是没有赶你们的意思,只是你整日提不起什么精神兴趣,可能是我多管闲事,话也有些多,你既是千里迢迢拖着一口气到了昭州,如今命挣过来了,难不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日子吗?”
“你要是不嫌,我替你安排一个差事?”
容烨便看了过去,想了下说:“我不善经营。”
“不是买卖的事。”黎周周问:“你弹琴如何?去学校或者官学教课。”
容烨当年惊才绝艳不是吹的,辞藻华丽,擅词,科举之类的正经文章比不了严谨信,但世家子弟骑马射箭下棋抚琴作画,这些君子才艺可是都会,而容烨算的上精通。
当年入宫念书,教他的还是林太傅。
若说孙沐鹤仙人是天下读书人钦慕的儒学大家——多数还是偏底层普通读书人,那么林太傅便是科举有了地位秀才举人仰望钦慕的。若是得林太傅授课几年,那传出去名声十分响亮好听。
沾了皇家二字,那就是矜贵了。
“我去学校试一试。”容烨答。
黎周周便说:“学校老师工钱可能不算太多,但日常开销应该是够用的,以后每个月给我三两银子吃住费用,对昭州房价来说是有点高,但我家这不是物超所值嘛。”
容烨怔了下,没想过黎周周会说这番话。
“咱们非亲非故的,等何日你成了我朋友,这租房钱我就不要了,现如今自然是要的,药钱就算了。”黎周周肯定道。
容烨道:“药钱我给你。”
“那也好,我算算。”黎周周真算了帐。
容烨叫来老钟,要了银两送过去,黎周周收下来了,说:“也别耽搁了,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学校,替你办了入职手续。”
从头到尾快的像是一阵风,等黎周周走后,容烨才缓了过来,冷清的面上露出几分暖意笑来。
小齐年幼,得知黎老板同少爷要了钱,以后他们住在黎府每个月还要交三两银子租住钱——这理虽然是对着,但小齐还是心里有些难受,好似一下子和黎府生分远了许多。
他同爷爷说:“少爷心里指定把黎老板当朋友了,可现如今——这、这,少爷得多难受啊。”
老钟活了大半辈子,是底层挣扎过,进了贵人府邸也挣扎过,见多了龌龊腌臜事,此刻见孙儿红了眼要哭了,说:“傻孩子,你可别埋怨了黎老板黎家,人家待咱们这才是好哩。”
“主子爷交了钱,这就不是寄人篱下白住了,咱们是住的稳稳当当的,不着人说嘴,再说了,有个事牵挂着也好,应该是也好的吧。”
老钟也不晓得好不好,他家少爷性情同旁人不一样。
黎周周是听相公说‘无事生非’、‘脑子里多想那就是闲着的’,话虽是有些以偏概全,但也不无几分道理,这次便先一步替容烨拿了主意,若是容烨以后不喜在学校任职,是走是留,都随容烨了。
他的心意到了,帮也帮了,无愧于心。黎周周心道。
第二日一早,黎周周让套了马车,送黎照曦入学,同时陪容烨去学校入职,学校如今有个教画的了,陈大郎一听是抚琴的老师,便一脸纠结说:“黎老板,不然请容少爷去官学授课吧?”
陈大郎太恳切了,“咱们官学如今的抚琴老师还是许老师顶着,他说他的琴艺课就是闲暇练练,教了官学子弟这么久,怕是误人子弟。”
自然当时是没条件,许老师原是进士出身,家里也算殷实,幼年和官学求学时学过一些时间的琴艺课,但水平嘛,搁现代那就是业余水平,自己弹着玩还行。
还有就是昭州城的红楼楚馆了,但这些琴师也就是奏乐伴奏水平,算不得高手。而且总不能请这些老师来教授学生抚琴——就算顾兆再开明,官学支教的老师再崇拜顾大人,听见这个肯定要厥过去一片。
因此这君子四艺课就一直马马虎虎糊弄着。
反正科举也不考这些。但现在要是有好的教育资源,那自然是先紧着官学来。
陈大郎说:“学校的这些课程其实也不紧,多是实用的课,先是识字算术记账刺绣,学画那也能对刺绣有帮助。”
“我问问容老师,能不能兼职去官学授琴艺课。”黎周周扭头看容烨。
容烨便点头。
这下学校、官学,容少爷打两份工,自然赚的也多。
陈大郎自是欣喜,连忙替容老师办了手续,开始给容老师排班,也幸好琴艺课不是必须品,官学是十日有个两天,学校是一周一天半。
回去的车中,容烨端坐其中,过了一会问:“陈老师刚才言语中多是重官学,轻学校,觉得学生不上琴艺课也可,官学要紧。”
“……?”黎周周在想中午吃什么,听容烨说这么一串,看了过去,不明白什么意思。
容烨便问:“你是哥儿,这些偏见你不难受吗?”
“你说这个啊。”黎周周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他笑了下,说:“你是从男子身份转到了哥儿,以前的偏见现在你看来就会觉得处处都是,身份落差。”
“我自小就是哥儿,在村里长大,我家里贫穷,阿爹去的早,分家后和爹住在茅草房中,打小不识字,也没人教我规矩,整日忙着先把肚子吃饱了。”
“那时候我没时间也没脑子想什么哥儿地位低,处处受歧视不招人待见,我没这个想法,因为村里人看,哥儿女孩都是如此,大家都是长到年纪嫁人生子操劳家务,自然男人干力气活重活糊口养家。”
“我那时候的天地道理就是如此。”
“出了村,去了府县,去了京里,又来了昭州,我和你不同,我和百姓们打交道多,他们不会有你这个想法,官学学费贵,读书严苛,夫子会罚站打手心板,黎照曦有寒暑两假,暑假一放就是两个月,官学的学生严寒酷暑还要读书,假日少,活动玩耍的时间也少,他们是为科举去了,家里人期盼当官,带着全家翻身,学校学生就不成。”
“可你若是去问,就知道学校的学生已经很感激有读书入学识字的机会,这世道就是不公,男子和女孩哥儿,世家权贵和普通百姓,当官的和经商的,高低贵贱,似是生下来就定好了,低贱的想翻身那就历尽艰难,在高贵的人眼中,那也是云泥之别。”
“我家相公当日入翰林,于我们来说那是天一样的贵重了,可在你们世家子弟眼中如何?”
容烨眼中略是惊讶,“你都知晓,那你不生气伤心难过吗?”
“我改变不了。”黎周周说的平静,不是认命,“我就一个哥儿,从过去到如今,尽我所能做的,再多了,那就是杞人忧天,我帮不上忙,多愁伤感对过日子没用处的。”
“说实在的,你看我办的工厂、学校,外人叫我黎老板,其实最初我也是借了相公官字的光,可借了光你要是自己没办事能力,那就是个摆设。”
黎周周望向容烨,“外人喊我黎老板,我是,外人喊我顾夫人,我也是,这都是我,日子怎么过,过的是否舒坦高兴自在,我自己知道。”
“你别想太多了,别把自己锁死了,你就是容烨,哥儿男子身份不都是你,都是要过现在的日子,或是你还想回京里考科举当官?那这确实不成。”
“不回京了。”容烨语气冷冽。
“这不就是了,你既不回京里,那现在你还纠结什么?”
科举考上了举人肯定要去京里参加殿试的。
容烨心中震撼,直到到了黎府,下了车,他同黎周周分道,望着黎周周的背影,此刻才懂了,为何以利为先的商人,提起昭州商黎老板皆是纷纷赞扬。
众人钦佩的只是昭州商黎老板,而非顾夫人,而非什么夫郎哥儿。
“少爷回来了,我去泡茶。”小齐见少爷回来,忙是去泡茶跑腿。
容烨坐下,见小齐忙前忙后,那身衣裳还是京里人的款式,再看老钟也是,便说:“入乡随俗,既是到了昭州,那就换上昭州的衣裳吧。”
“是、是。”老钟可高兴了,少爷这意思便是在昭州安顿下来,不跑了。
小齐虽没听懂里头话意思,可也高兴,昭州的衣裳比京里的要干活方便,还凉快。
容烨看着小齐看了会,说:“明日送小齐去学校。”
老钟先跪地说不成,这哪里成,小齐哪里只当去学校念书识字,这样就没人伺候主子了,容烨还是面容冷淡,没看地上老钟,说:“定下来了。”
这下老钟不敢哭了,也不敢求主子爷收回话,只能含着热泪下去了。
他知道,主子爷这是为小齐好,可哪里有主人家养活他们仆从的,还送仆从念书学字的道理,唉。
霖哥儿最近可忙了。
自打苏佳渝成亲日子定了以后,霖哥儿就开始设计婚服,画草稿样子,还问了佳渝阿哥的喜好,之后就开始动工,慢慢的来。
后来画稿好了,绣花样子也定了下来,量了尺寸,便开始做。霖哥儿忙活起来,他是做的佳渝阿哥的新嫁衣,至于男方的——
霖哥儿偷偷笑。
苏佳渝脸是害羞的,却也说:“他的衣裳我来就好了。”
“霖哥儿你能不能教我?”
自然是好。霖哥儿一口答应了。
后来苏佳渝也不住店里了,回来住,开始往霖哥儿院子里跑,学着裁衣绣花样,但他从村里出来到如今,缝补个衣裳成,绣花真的笨手笨脚的。还好他就做侯佟这一件衣裳,绣花款式也不复杂难学,慢慢的在布头上练一练,就差不多能看了。
“这是你的心意,保管是千万的看重喜欢。”霖哥儿说。
苏佳渝就有了信心,一件衣裳他做了两个多月,每次从卤煮店回来先洗干净了澡,手涂上了护手的,这才拿针开始绣。
一天天过去了,九月底时,苏佳渝终于把那件新郎服做出来了。他亲自送到了侯佟那儿,就站在院门中,说了一些话,没多停留就走了。
侯佟拿着包袱是笑的像个傻子,心里同这包袱一般,沉甸甸的甜蜜,回屋一看,连鞋子都有,他看着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想着渝哥儿下了工回到院子一针针的纳着鞋底,自是心疼,还甜。
第二天,侯佟就跑去卤煮店,给渝哥儿送了一些瓶瓶罐罐的护手羊脂,这些瓶罐都是他烧制的,瓶身净白描绘了几条波浪,底下写了渝字。
渝哥儿收下心里高兴,侯佟知道他小名叫小河。
“原来是一条河啊。”黎夏打趣。
渝哥儿羞红了脸。
十月初,眼瞅着苏佳渝的婚事临近,霖哥儿先急了,一日日的往昭州南城门瞧,愁着说:“王坚阿哥怎么还不回来?别是路上耽误了——”
“诶呀,呸呸呸,定是平平安安的。”
结果是王坚没盼回来,先把孟见云给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