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汀府县。
之前县令用来接待顾大人的宅子,今天接待了顾夫人。
宅子里的下人还是那些没变,福宝到了门口就把汪汪放了下来,汪汪到了熟悉地儿,两条腿哒哒哒的撒欢跑着玩,一会又凑到小主人跟前跟着。
下人们搬行李,到了一小书笼的东西,黎周周说:“这个放前院书房里。”开会要用的,就不往后头拿了。
“我去吧。”四哥儿接了活,账本这事不让外人插手。
黎周周嗯了声。
吉汀的县令刚到,匆匆忙忙的。黎周周来吉汀没提前派人通知县令,他又不是当官的,如今见县令来,还拱手作揖,县令吓了一跳,忙是摆手说这如何使得,折了下官了。
“这次来,黎某是作为两厂的老板来的,跟咱们吉汀父母官行礼如何使不得?”黎周周笑谈,见县令真的当真且还要给他行回去,忙说:“县令大人别客气了。”
招呼了县令到前头正院饮茶。
黎周周简单说了下买卖,“……百姓的肥田法子用了,米粮一年一种够吃能解决了肚子,那剩下的就是咱们吉汀府县百姓种植椰树,工厂后期肯定要在扩一下,多招收人手,如此一来,百姓家中也能有余钱了。”
吉汀县令恍然,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跟他说话的是顾大人呢。
“顾夫人说的是,不过这肥田真能成吗?”
“再过两个月就知道了。”黎周周也没多说,等收成下来了便知。
吉汀县令这一年多前前后后的跑,又是修路又是监督百姓用肥田法子,人看上去瘦了些,也黑了不少,可精神奕奕的,脸上没有之前的苦愁之相。
以前刚见了顾大人,是执手相看泪眼能哭汪汪的说大人懂我,视为知己,动辄就掉书袋说一些郁郁不得志的酸话,如今忙起来了,自然没工夫时间感怀伤神了。
县令坐了一盏茶时间便告辞,说了顾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云云。
黎周周亲自送了县令出去,门口已经有马车候着了。
他还没发帖子呢,这都急吼吼的上门来了。黎周周让前头的小厮接待,想了下,还是让四哥儿安排,“大股东放正院的厢房,散的就安排在隔壁院子里。”
隔壁院子本来是用来烧玻璃的,不过他们一走,只剩下一个锁着的工作室,里头除了炉窖就是架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没什么了。
他和四哥儿都住后头的院子,能住开。
后头黎春接了管事,前头有四哥儿,也不必黎周周费什么精神。
“老板,刘老爷想见您,手里捧了个木盒子。”四哥儿来传话。
刘老爷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家,是本地有名望的乡绅,地多宅子多,田就赁给了下头的百姓种,坐着收粮食就成,是祖上积攒下的家业。
吉汀府县里最大的粮商了。
顾大人借了人家宅子后,黎周周便吩咐下去,每次来宅子住,宅子里的下人是他家发工钱,没住足月了,也按足月的给。
“我去看看。”黎周周让福宝和汪汪玩,一会阿爹就回来。
今个天色不早了,两厂的股东老板都没到齐,要开会说正事也得等明日了。接待完县令,这会再和刘老爷说说话差不多就能开饭了。
至于留饭应酬,黎周周不必,其实因为有了‘顾夫人’这层身份,他做买卖,后头铺开这般大了,全是借了相公的威风名气。
若是四哥儿做买卖,从底子做起,周边经商的老板都是男子,那么四哥儿走的就困难重重,肯定不会如意顺利的。黎周周想到此处,他是得了许多方便,才更应该帮四哥儿这般的哥儿了。
“阿爹去吧,福福乖乖的,晚上阿爹要和福福睡哦~”福宝黏糊肉麻说。
自打黎周周回来,福宝在他阿爹跟前就是肉麻劲儿。
黎周周笑着摸了下福宝头,跟相公刚成亲时一样了,乖乖小小的模样。
“好。”
刘老爷捧了个木匣子,是笑呵呵来送这宅子地契的,连带的还有两定金子。
“老爷们喜欢拿去用,不过宅子怎么住还是自家的舒坦……”
意思这宅子地契送了顾大人顾夫人。
“刘老爷借我们一家住已经是善心了,哪里还能要这宅子?”黎周周拒绝了,见刘老爷急了,便认真说:“我家相公不是贪财的官,昭州穷苦,他想的办法带昭州百姓一起富裕。”
刘老爷说的恳切:“顾大人爱民如子,小老儿送个宅子又如何了?”
总之说不通。黎周周见刘老爷不信他刚说的话,顾大人一心为民想改善昭州百姓境况,并不是为了贪敛钱财的。这真心实意的话,整个昭州,没有一人肯信。
哪怕是说顾大人是知己的吉汀县令也是如此。
爱民如子做好官,和收不收奉承收不收银子是两码事啊。
刘老爷有钱多着呢,有宅子也多着呢,愿意送,为何不收?这天下还有不收孝敬的官?那两袖清风的清贫官只能是戏文上有的。
所以当初顾兆到了昭州,刚开始要修路要办事,给自己先立了个‘不贪财不好色就图名’的标签,不贪,这是因为要上升要得名,才不是因为不想贪。
昭州下到百姓衙役兵卒上到各大商贾才觉得正常。
“顾夫人放心,小老儿绝不外传,今日之事小老儿若是传出去那全家不得——”
“刘老爷万万不可,不做赌咒发誓的事,今日我才来,人多眼杂的。”黎周周知道说不通了,因为他说完后,刘老爷是不死心想变着法再求他收下东西,于是沉吟了下,说:“这样吧,刘老爷若是有心,这个匣子收回去,明日你带上家中两个子孙过来,我这边正缺人手——当然刘老爷要是不嫌弃,家里少爷们给我打下手那便是帮了大忙了。”
“哪里嫌弃啊,能跟在顾夫人身上学东西都是他们得了大造化的。”刘老爷喜不自胜,当即一通的吹捧,都忘了塞匣子这事。
等王家的四哥儿送客出门,他才想起来怀里这匣子没送出去。
还真没收下?
有了王老板的巴结奉承,如今整个昭州都想如王老板那般,顾大人那儿钻不过去,钻顾夫人这儿啊。再者说,顾夫人做买卖,其实跟他们这些商贾的更合适。
刘老爷家是有家底,可子孙没本事,都是靠租地米粮吃饭,以前没门路没办法,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给孩子多谋个本事的。回去就挑伶俐的子孙,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也不拘着嫡庶,要能吃苦的。
有的孙子被他夫人养的娇气坏了,这能送到顾夫人跟前?
“老太爷怎么就心疼那个贱蹄子生的,咱们三郎为何没选上。”正妻自然不高兴在屋里闹。
“你还说,娘宠了三郎你又惯着,在家里跟个小霸王似得,他去顾夫人那儿是做小少爷还是当跑腿打杂的?你舍得你不心疼?”当爹的现在嫌儿子受不了苦了。
正妻一听是跑腿打杂也心疼儿子,可那到底是顾夫人跟前啊。
如此的纠结难受,可苦了她了。
“以后对三郎管的严些,别松了,咱家人多子孙多,我虽是嫡子可娘生了那么多儿子,我又算什么要紧的,自家的孩子再是个没出息的,以后要是分了家,拿什么过活?”
妻子:“我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以后三郎屋里穿衣吃饭小事我官,外头的事你当爹的管我不插手了。”
刘家大宅夜里是好好热闹了一番,各房都有各方心思,选上的两位自然是高兴,没选上的庶出小妾生的,那就自怨自艾的多,嫡出的口舌要多了许多。
黎周周这边一概不知,晚饭和福宝一起用了,吃完饭溜了下汪汪,洗漱后便早早上床给福宝讲故事。福宝听了下故事,翻了个身,说:“阿爹,爹爹说大龙的故事好听。”
“阿爹不会大龙故事,下次回去让爹爹给你讲。”黎周周知道福宝这是想相公了,他摸了摸福宝的脸,说:“这几年,阿爹和爹爹都忙,要辛苦我们福宝了。”
“阿爹,你说话和爹爹说的一样。”
“爹爹说什么了?”
福宝把他生病时,想阿爹,爹爹跟他说的都说了。
“……福福也要忙起来,这样阿爹忙,爹爹忙,福福也忙。”福宝说。
黎周周笑,说好,福福也忙,“睡吧。”
福宝闭了眼,很快就睡着了,今天折腾了一天。黎周周见儿子睡了,也睡,不过脸上都是笑意,心里甜的。以前和相公刚成亲时,一块热红薯相公让他吃,他心里甜,今时不同往日,家里富裕了,他同相公因为事情忙,还要各自分开许多,可心里那份甜更甚了。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
福宝洗漱穿戴好了,先去看汪汪。家里的母子羊年纪都大了,尤其是母羊,如今沉稳状,在昭州城的府邸养老,不怎么爱动,而福宝如今的年纪是好动的时候,更爱和汪汪玩了。
一起跑跑闹闹的。
“四阿叔。”福宝唤人。
四哥儿笑说:“福宝和汪汪玩啊,洗了手先吃了早饭。”
“好。”
福宝便乖乖去洗手。
早饭是黎周周四哥儿福宝阿吉一起吃的,阿吉也上桌了,黎周周让的,出门在外不是府里,小孩子都松快松快,没那么多讲究。
阿吉阿妈没在跟前管着念叨,主人家让坐,小孩子很快就乖乖顺从了。
吃过饭,黎周周和四哥儿就去前头院子了,后头有黎春在他放心。
“人都到齐了?”黎周周问。
四哥儿说:“昨个儿夜里天都黑了,还有几家匆忙赶来的,另外的散户那是大早上到的,生怕把他们落下似得,老板怎么可能会贪他们的银子。”
“对了老板,昨个儿的刘老爷也早来了,还带了俩人。”
“我吩咐的。”
黎周周一路到了正院。正院里站了有三十多人,听见了音看到了黎老板来了,个个面上喜色,纷纷迎了上去,拱手的作揖的请安叫人的参差不齐。
“各位不多礼了,心安、如一的两厂股东老板,还有散户到堂厅落座。”黎周周先让人进,说:“刘老爷一同吧,两位刘家少爷先到偏厅饮饮茶。”
两厂大股东加上黎家,统共就五人,如一的散户股东也不过八人。现在院子站的好家伙三十多位,都是各家带的子弟、掌事,有心想学王家那般,还有带自家哥儿的。
那哥儿站在人群中很扎眼,十二三的年岁,衣裳倒是同四哥儿一般的颜色,也没带什么首饰,不过皮肤养的雪白,这翻打扮可能心中不喜,脸上眼底就带了一些出来。
又是局促不安,又是嫌衣服难看。
模样娇娇气气的,看着家里养的好,应当是嫡出。
“四哥儿你带这家的孩子去后院吧,让福宝招呼下。”黎周周说。
前院都是大男人,扔了这位小哥儿到偏厅,小哥儿肯定不喜欢。
四哥儿便去带人了,也没多耽搁,他还要和老板‘开会’呢!四哥儿第一次开会,十分的激动和开心,送完了人就去了正厅。
正厅放了大长桌,两边各几把椅子。
黎周周就坐在中顶头中间位置。
“大家都在,应该是各有渠道打听到了这次出货去中原买卖的情况,有的知道的不详细,今天开会就说这个,我一起说了。”黎周周将记账本摊开了,说了情况,“七月出货第一批比较少,因为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才出去探探路,两厂东西都一样,多带椰皂……”
第一次外出开市场,黎周周和相公商量过,最终还是决定带椰皂多些,轻便不怕坏,椰糖椰蓉其实还压了一部分没带完。
两厂出的货数量是一样的。
“椰皂一万一千块,如今卖出去七千八百块,剩下的我让人运到了京里去卖,如今人没回来帐上不平,加上第二批大货出来了,还要运送,所以这次就先不分银子,只报账,各家都记着,年底分银子。”
“我在唐州买了个大宅子以后充作昭州各货物的仓库,用来分批卖给其他商贾,我想的是咱们出大货,零散销售不做了,太过麻烦和耽误时间,再者各地情况复杂,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昭州还不是当地的强龙呢。”
这道理在座的商人都懂,别说外头听都没听过的唐州,就是以前他们想把鱼货送到昭州城去,都要跟李家的别矛头,更遑论送到外头。
那人家当地的商贾能同意答应你们卖这般贵价?抢了人家生意的。
“黎老板,咱们椰皂是不是真一百文一块?”有散户的耐不住激动询问了。
“是,以后统一定了价,椰皂一百文一块、椰糖八十,椰蓉七十。”
黎周周说完了,大厅立刻热闹起来,喜笑颜开的捧黎老板,也不是拍马屁,那漂亮话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叫黎老板也是佩服之情,而不是因为顾夫人的面子才这般叫。
谁能想的到,那么一块椰皂就能卖一百文!
换做他是绝不会敢这么卖的。
黎周周等大家伙热闹后,摆了摆手,立刻安静了,这才说:“唐州的宅子在我名下,买宅子的钱各位就不用匀了,以后昭州出的货,放我宅子里一个月,一车货百文钱,有我股份管辖的厂子,我负责销售出去,免费的。”
大家没听过这法子,仔细想了下觉得没问题,他们也没什么坏处。
一车货放一月百文,不过是一块椰皂钱,确实是便宜。
“没意见,黎老板做便是。”
“一切都听黎老板的。”
黎周周点了头,在本子上记下,说:“这次去昭州,押货的镖师一共是百两银子,因为剩下的一半路是我家私活去京里,所以算五十两押货,这五十两两厂均摊……”
还有工人本钱、椰子钱、瓦罐钱、油纸钱等等,扣完了,账本上就是纯盈利了。
各家听这些费用,到了后头已经有人开始算了,这还挣不挣钱啊?
自然是挣的。
俩椰子一文钱,柴火算啥,人工算啥,就是路上押送的镖师贵些也不过五十两银子,这些加起来,一万一千块椰皂,赚了一千一百两,椰糖椰蓉加起来是四百零二两。
这统共就一千五百零二两,算上商队一路吃喝花销,成本还不到五百两。
分账!
黎周周把红利条子早都写好了,用红纸黑笔写的,吉汀X家七月货得银多少多少两,写得清清楚楚,让四哥儿发了下去。
“今年年底了,咱们再坐这儿凭此领银子。”
众人拿了纸条,明明轻飘飘的,可已经能想到以后了,年年如此,多好啊。
“七月的钱和帐算完了,咱们现在说第二批大货。心安如一俩厂的管事来汇报一下,分别出多少货,花了多少钱,大家都听听,之后递了账本我在核对下……”黎周周紧跟着说第二批出大货的情况。
黎老板没回来前,两厂尤其是心安这个厂的李家还不放心,想第二批货私下里他们自己搞,防着一手,可如今没人敢这么想了。
你自己搞,你能把一块椰皂卖百文?
往哪里卖,鄚州吗?人家不把你笑死了。而且回来的掌事说了,一路过去,借府县客栈住一晚,修整修整,还要收入城的税钱,都是因为顾大人的书函才得了方便。
更别说那唐州知州府里,也是黎老板拿了顾大人手信去了拜帖才处处方便的,不然买宅子怎么能如此快速?人家有官在,才搭上了官家的路,这就是官官相护,他们一个昭州城的小商贾拿什么赚这银子?
就是知道了椰皂如何制作又能如何?
根本卖不出去那般贵价。
因此有小心思的现在个个乖觉了不少,老老实实的报账说进度,再者两个厂子是黎老板亲力亲为建起来了,招工收椰子买柴火油纸等这些费用,黎老板也清楚,根本不可能在这上面做手脚做假账。
大家伙都看着呢,都是要脸的,要这么敢搞了,吉汀底下多得是想上插一脚椰货生意的商贾。
第二批是大货,椰皂有两万多块,椰糖椰蓉更多,连着第一批压下来的,这商队起码要二十辆马车才成。
“先打包,该装箱的装箱,小心些,我这边联系镖师,早了九月底,晚一些那就十月多。各家再出两位到三位有身手的护卫。”黎周周想了下,没旁的了,可看到刘老爷忐忑不安又期待的脸,顿时想起来。
“还有个事,刘老爷心善。”
众人一听‘刘老爷心善’这话,莫名的就想起来顾大人了,这——
“今天请刘老爷过来听咱们椰货的会议,也是有个买卖想和刘老爷做。”黎周周笑说。
刘老爷激动啊,终于有他了,这会大约也猜出什么买卖了。
他家除了粮食就是地多,莫不是要租他的地种椰树吧?
黎周周没想租刘老爷家的地,本来都没往这边想,是因为刘老爷盛情给他送金子宅子,实在是没办法给安顿一下活。既然开头说了刘老爷心善,给他送宅子金子,不如把这份厚礼变了法子送给当地百姓。
“我是想请刘老爷开一片适合种椰树的地儿,招了当地百姓种椰树收椰子,能给几分慈善抬抬手就好了。”
意思别刻薄了底下的百姓。
至于刘老爷要是以后心大了野了,把持了货源提高成本呢?且不说自古民就不跟官斗,还有一招,自然是子孙后代了。
黎周周面上带着亲切笑说:“我刚匆匆见了一面刘家两位少爷,瞧着伶俐聪明,正好我现在手边缺人忙活不过来,以后还有的忙活,刘老爷大善人,听了后就送了自家孩子来解我的忧。”
夸了自家孩子,刘老爷高兴啊,当即一通的好话,心里也知道,黎老板这是抬举他,没收银子宅子反倒是让他给百姓便利不苛待,难不成顾大人夫妻俩真是个清官不成?
黎周周见在座的都急了,想表功,想送孩子来他这儿,想到之前相公说盖官学,拿着个吊着昭州城的大商贾们,如今想了下,也说出来了。
“这有人天生是做买卖的料,有人做这个不合适更适合读书,家里子孙众多的不着急,日子还在后头,我在吉汀留不下几日,昭州城马上要盖官学了……”
众人本来表功急切的心,听了黎老板的话顿时一愣,思量过来又是一喜,包括刚送了自家俩孩子的刘老爷。
“刘家也是大家族孩子多,读书嘛,我听相公说,还是小孩子从启蒙开始念,根能打扎实了,以后也能进一进,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诸位都在想:进一进,这进一进能进到何处?
读书的尽头自然是科举,自然是当官了。
会议结束,大厅众人看黎老板的眼神是尊重又听话。
黎周周心里带着笑,如今他这般,是不是学到了相公六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