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材地宝皆可吞
锈迹斑驳的地牢内。
墙壁上一左一右, 两颗拳头大小的月光珠,为这间牢房增添了几抹光亮。
燕晨睁开眼,入目是暗红色、如附着沼泥一般的地面。
他正靠墙而坐, 怀抱双膝,双手双脚都被锁环捆住,连接着沉重的缚灵锁。
燕晨放下手臂,锁链碰撞, 发出不大不小的铛啷声。
在一片寂静的牢房中, 这声音显得很是突兀。
牢房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床,也没有供给普通人用以解决生理需求的东西。
倒不是魔宗的人,连这么点人道主义都没有。
只是这里是修真界, 燕晨已经结丹,他不需要那些。
他需要的是自由。
墙壁上同样沾染着泥锈般的血迹, 燕晨顾不得什么,往后轻轻一靠。
这具身体寿元将近,已经是枯木朽株。
月光珠的银辉带着一丝红,照在他垂落至地的白发上。
燕晨往对面牢房扫了一眼。
那里也有一位被关押起来的正道修士,性别男, 外表三十多岁。
当然, 实际年龄肯定不止。
燕晨手脚上的缚灵锁有一定长度,且只是将他的手腕、脚腕捆起来。魔宗的人允许他在牢房内活动。
对方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这位牢友, 大概被关进来有三个月,期间一直维持着闭眼打坐的姿势。
他的双手双脚皆被缚灵锁贯穿, 腰间也缠着锁链, 整个人以坐姿被捆在一柱红木上。
若非燕晨还能感知到他的气息, 都要以为他已经坐化了。
燕晨这边时有动静, 对方也不曾睁眼。
然而, 有缚灵锁在,修士根本无法修炼。这般作态,也只是自欺欺人。
燕晨没再多看,闭目休息。
他收回目光的同时,对面牢房的修士却睁开了眼。打量他片刻过后,才略带怜悯地摇了摇头,重新阖目。
燕晨则在盘算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个世界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不再是主剧情中那些炮灰的家人,而是成了主角的弟弟。
至于这个世界的主角……
他是一位龙傲天。
燕晨的双胞胎哥哥:燕行。
「隐世家族」出身——此家族人丁凋零,于主剧情开始时,仅剩下兄弟二人。
人虽少,但兄弟俩各有天赋:
燕行天生剑骨,十五岁便成功筑基。
燕晨修天机术,事无巨细皆可测算。
两人会选择出世,也正是因燕晨预示百年之后,修真界将面临一场劫难。
家中典籍浩如烟海,却无人指点迷津。燕行决心出山,一为寻师教导、强大自身。
二则是为了保证信息来源,若是能提前查探到浩劫的起因,那自然更好。
然而兄弟俩顺利下山,如愿拜入大门派,却没能得个好结果。
龙傲天,似乎只有在逆境当中生长,才能配得上「龙傲天」之名。
如今的修真界,灵气日渐稀薄。
修士们逐渐习惯于使用各种各样的丹药、阵法等灵宝,辅助进行修炼。
游荡在天地间的仙人洞府、传承秘境,乃至藏匿在不知名角落的天材地宝,也因此被搜刮得十不存一。
机遇愈发难寻。
而这仅存的一成机遇的位置,燕晨却可以轻易测算到。
只不过,小的东西如一株灵药、一只灵兽,他只需动用灵力即可追踪。
大的机遇如药田、仙人秘境,他想测算,便得消耗寿元。
对修士来说,寿命再怎么悠久漫长,只要一日未成仙,那就永远是有尽头的。
没人会嫌自己活得太长。
但也没谁,会对别人消耗的寿元而感同身受。
弟弟的天机术太好用,燕行心知机遇动人心,出世之前,就再三跟燕晨强调:
决不可将他的能力泄露。
然而,即便有燕行看着,性格善良不设防的燕晨,仍不小心将其泄露了出去。
事情很快一发不可收拾。
寻仙宗忽然像是开了挂似的,先后寻到了两个小秘境。整个修真界的修士,都眼红不已。
没等他们弄清楚,寻仙宗是怎么做到的。
魔界之门突然大开,魔尊亲自出手,将燕晨自寻仙宗掳走。
魔尊修为高深,燕行阻拦不及,还被打成了重伤。
他素来以保护弟弟为己任,自此道心不稳。
为了稳住燕行,他的师尊告诉他:他付出资源,换取了燕晨在魔宗的消息。
魔尊还答应,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寻仙宗交付足量的资源,他就留燕晨一命。
为了保住弟弟的性命,燕行掏空了家底。
之后,他一边苦修,一边四处寻找资源、闯秘境,数次九死一生。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杀入魔界。
结果可想而知,燕晨不过金丹之躯,早已耗尽寿元,身死道消。
而燕行,也从魔尊嘴中知道:原来他的师尊,正是当年泄露弟弟天机术之人。
他的师尊是魔界卧底。
燕行干掉魔尊,离开魔界后又当众弑师,自此消失在天地间。
他留下的,只有一身骂名,还有四处抢劫、越阶挑战的传说。
飘散的思绪逐渐回笼。
燕晨很快意识到: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再来一次测算,就能达成「身死道消」的阶段式剧情成就了。
说来就来,牢房外,走道口有一道气息正缓缓靠近。
魔界阶级分明,牢房外一般是魔兵负责守卫。
魔尊每次寻燕晨,都会让魔兵将人带出去见他。
燕晨摸了把垂在手侧的白发,目光触及对面墙壁上,由狰狞铁爪托悬着的月光珠。
他紧急给自己开了个挂。
魔兵很快走近过来。
虽说是魔兵,但对方的外表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身材高瘦。
只是因为修魔,等级又低,不会收敛气息,他浑身散发着一丝微弱的血气。
魔兵将牢房门大开:“小子,别傻蹲着。”
“尊上要见你。”魔兵从那柱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红木上,解下锁链的另一端。
燕晨靠坐在原地没动。
他出世时十七岁,如今八十年过去,在这牢房中,共度过了七十几个春秋。
因不断消耗寿元,满头乌发染了霜。
他的面庞却还是少年模样,一双如星的眼眸,仍如出世时那般冷漠,淡然。
这也许与他修天机术有关。
当世间一切在他眼中,都不存在任何秘密可言,他的眼神便会让人惶恐:
他是不是在窥探我的过去,或是预测、乃至干扰我的未来?
燕晨曾因这样的恐惧和担忧,被看守他的魔兵叱责、咒骂过。
但现在,魔兵们都知道:
这个可怜的修士快死了,他不可能会动用寿元,去测算他们这些小喽啰的。
“傻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扶你吗?”
魔兵不耐地扯了下锁链——连着燕晨双手的缚灵锁,燕晨被拉得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摇摇欲坠,差点儿趴摔在地上。
高瘦魔兵愣住:他可是就轻轻一扯,而且马上就让链条松回去了。
这小子,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别啊!就算要死,怎么说也要等到见了尊上再死吧?否则他现在死了,尊上怪罪自己怎么办?
魔兵心里这么想着,犹豫了一会儿,往燕晨靠近:“喂……”
没走两步,就见燕晨双手撑在地上,吃力地直起脊背,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双方安静地对视片刻。
燕晨:“我站不起来。”
少年模样的修士气若游丝,若非有修为傍身,魔兵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嫌弃地打量燕晨两眼:“我扶你?”
这若是其他人,魔兵就直接抓着头发拖出去了。
但尊上还要燕晨还有用,眼看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魔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勉为其难地伸手,准备将燕晨扶起来。
下一秒,魔兵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震惊地看着燕晨,只见后者低下头,对着手腕上的缚灵锁看了两秒。
忽然,他抬起左手举至嘴边,对着腕上的锁环,一口咬了下去。
魔兵:震撼我全家。
这是在干什么?魔兵瞪大眼睛:“你疯了?!”把自己当食铁兽呢??
魔兵连忙拉开锁链,然因方才的事,他没敢太用力。
燕晨一口咬空,抬头瞥他一眼,转而又抬起了右臂。
这次魔兵没留情,燕晨又咬了个空不说,被拉着往前一摔——半道被魔兵按着肩膀,才稳住躯体。
“搞什么?真疯了?我告诉你,别跟我耍花招啊!”魔兵声调拔高,厉声喝道。
燕晨坐稳,抬起头。
面对魔兵的怒视,他沉默片刻,才虚弱道:“我饿。”
魔兵:“……”
先不说一个金丹期修士,为什么会觉得饿。
你见过哪个正常人,饿了会饥不择食,看见啥都往嘴里送的?
魔兵并不相信燕晨的说辞,狐疑地打量着他。
燕晨平静的接受他的审视。
半晌,魔兵呲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荷叶鸡。
拨开荷叶,鸡还冒着热气,魔兵撕下一条腿,递给燕晨,恶狠狠道:“赶紧吃!”
燕晨看他两秒,说了声谢谢。
魔兵一边给他拆鸡,看着他终于吃完了整只荷叶鸡,内心的不爽早已积累到了顶点。
“可以走了吧?”魔兵将荷叶随手一扔,荷叶还未落到地面,便已变成了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燕晨:“还是饿。”
魔兵:“?”
魔兵不善道:“小子,你在跟我开玩笑?”
燕晨很无辜:“你误会了。”
“我饿,是因寿元、体内灵力耗尽,并非腹中饥饿。凡人的食物不含灵气,对我没有用处。”
魔兵眼神更加不善:“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还吃得那么欢!
“我被缚灵锁锁着……”
燕晨一脸「我也没想到啊」的表情——被缚灵锁困住的人,感知不到外界的灵力。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荷叶鸡上的灵力。
换句话说就是:他以为这鸡,是用灵食养大的,有灵气的荷叶鸡。
魔兵:“……”
被一个阶下囚,拆穿自己是个穷魔的事实,魔兵恼羞成怒:“少说废话!”
“尊上还等着,你也不想惹他生气吧?赶紧的站起来,跟我走。”
燕晨不为所动。
魔兵正要强行提着他走,便听他幽幽一叹:“无所谓了。”
“你们将我掳到魔界多年,令我窥伺天机,如今我寿元耗尽,肉身虽不得离开,神魂消散,也算是种解脱。”
说着,燕晨嘴角噙着满足的笑,双目微阖,轻轻往后一靠。
怎么看,都是一副马上就要原地升天的样子。
魔兵大惊失色:“喂,你你…你看,我这有吃的!有灵气的!给你吃,你撑住啊!”
燕晨被抓着肩膀摇了摇,勉强睁开眼。
魔兵往他嘴里塞了一粒丹药,是最下品、也最基础的聚气丹。
“谢谢你。”燕晨由衷道谢。
服下丹药,在魔兵紧张的视线中,他一手扶墙,尝试站起身,最后双腿一抖,又坐了回去。
燕晨苦笑:“这点灵气,根本不够。”
“罢了……”
见他又是一副准备好迎接死亡的表情,魔兵都要烦死了:“你再撑一会儿!我去禀报尊上。”
尊上绝对不想看到这家伙咽气。
燕晨还是苦笑摇头:“我也想,可……”他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缚灵锁:“若是……”
“这个你别想。”魔兵一阵牙酸。
就算燕晨真的这么离谱,这玩意也能吃,他也绝对不能让他吃——
燕晨被掳过来时,连魔尊都没能从他身上搜出储物装备。
这群修士,鬼知道储物装备里都放了些了什么?
“好吧。”燕晨意外配合。
他仰头靠回墙壁,逐渐变得涣散的目光从魔兵身上移开。
在触及到对方身后一物时,又重新聚拢。
燕晨眼神微亮:“那,那个呢?”
魔兵疑惑地循着他的视线,回过头。
片刻后,地牢内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燕晨的牢房对门,始终在闭目旁听的宋文炤,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朝对面看去。
只见,那名白发修士的牢房,突兀地暗了一半下去。
墙上的月光珠少了一颗,高瘦魔兵,正将另外一颗月光珠也取下来。
而靠坐在墙角,少年模样的修士,正抱着一颗残缺的月光珠,一口一口,吃得认真。
嘎吱嘎吱的声响,也正是他发出来的。
宋文炤:“??”
宋文炤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眼,然而看到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月光珠散发着清冷的银辉,将白发修士的肤色和长发,都衬得如雪一般。
宋文炤不由眼神向下,看向白发修士的腹部。
居然没有在发光。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