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燕晨的一天(捉虫)
清明时节, 雾雨蒙蒙。
燕晨从研究所出来,守卫员给他披了件大衣,开车送他去看望燕奶奶。
一家人都在墓地入口等他。
燕大伯、燕大婶, 燕晨爸妈,还有三个姐姐和她们各自的丈夫、孩子。十几个人,个个神色庄重肃穆。
守卫员撑开大黑伞,为燕晨遮去头顶的阴雨。
见到他下车, 林琼朝他行了个军礼, 而后跟守卫员颔首致意。
燕淑牵着女儿林书,小丫头一见到燕晨,便想扑过来:“小舅舅!”
燕淑将她拉住, 有些担忧地看向弟弟。
虽说下着雨,但天并不冷, 林琼就只穿了一件单衣。
而燕晨这个季节,却仍旧穿着毛衣马甲,和厚厚的呢子大衣。
他不再是小孩子了,岁月将曾经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男孩,打磨成了如今外表温润如玉的成熟模样。
可燕淑一看到他, 便总忍不住心疼、担忧。
这种牵挂好似已经养成了习惯, 燕家的每一个人都和她一样。
燕奶奶临走前,牵着燕淑的手跟她说:你弟最听你的话, 等我不在了,你替我管好他。
燕淑没能做到。
被一双双或思念, 或担忧的眼睛看着, 燕晨朝他们笑了笑, 苍白的脸上透着股虚弱:“先进去再说吧。”
一家人手捧着花, 进入墓地。
老人家前半生是个操劳命, 后半生享儿孙福气,墓碑上的灰白照片透着股慈祥喜乐。
将花摆好,燕晨以拳抵唇,咳了两声,守卫员便忍不住道:“先生,您……”
燕晨摆摆手,站起身:“走吧,还有江老师和林爷爷。”
待从墓地出来,雨恰恰也停了。
守卫员去放伞,燕晨站在后面,跟燕淑她们开玩笑:“等我去世了,你们就把我也葬在这里。”
“刚好,以后扫墓都在一个地方,不用到处跑。”
“又胡说!”燕淑瞪他一眼。
她同样不是年轻时那个还有些青涩的女孩了,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事情,能够引得燕淑产生过大的情绪波动。
然而这种冷静,每当遇到燕晨时,就会忍不住破功。
其他人在旁笑眯眯看着,唯有燕小溪凑了过来:“晨晨,看你,又惹二姐生气!”
“一会儿吃饭,你是不是得掏钱买单,给咱家人民教师赔个罪?”
“不是吧三姐,你开的饭店,我们一家人去吃饭,居然还要花钱?”燕晨做出一脸夸张的表情:“那我可不去了。”
“你爱去不去。”燕小溪哼了一声。
她得意洋洋:“前几天刚研发的新菜,你不去,我们就刚好吃点。”
“可惜,有些人就没有这样的口福咯——”燕小溪一边说,一边翘着尾巴斜眼看燕晨。
“别啊三姐,我去还不行吗。”燕晨果然上当,往她旁边凑了凑:“什么新菜,好吃吗?”
“先生,您不能……”没等燕小溪给他描述,守卫员便开口泼冷水。
燕晨佯装不耐烦,推着他上车:“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不能吃冷的辣的甜的油的重口的,我就听听,听听还不行吗?”
燕小溪笑出了声:“放心吧晨晨,参照你能吃的口味做的。”
“我改配料试菜,连着吃了八天,瘦了快两斤呢。”
燕晨:“那,那能好吃吗?”
看他顿感失望的样子,一家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小溪的手艺,你还不放心啊?”
说得也是,燕晨重燃期待。
沉重的气氛荡然无存,守卫员开车载着他,跟在其他人的车后面,驶向饭店。
燕晨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守卫员透过后视镜看他,心中一痛。
先生刚才还挂在脸上的嬉笑消失得一干二净,只能通过他舒展的眉头,看出他的好心情。
研究院的人都知道,先生的身体几乎透支到底了。可他却始终不让他们告诉他的家人……
车辆很快抵达饭店。
燕晨重新扬起微笑,走下车,欣赏着眼前这座气派的建筑——自打经济体制改革后,燕小溪便在一家人的支持下,来到首都开起了饭店。
她手艺好,人一开始内向了些,但随着接触的事情多了,眼界和自信都有了提升,性格也逐渐变得热情开朗了起来。
三姐妹中,她是唯一至今还没结婚的那个,甚至得到了燕奶奶的同意。
——主要是,燕小溪对伴侣的要求:赚得比她多。
她的饭店打出名声后,借着计划经济的潮流,如今更是在全国上下遍地开花。
要找个比她赚得多的,不算特别难。
但要找比她赚得多,还不给她气受的好归宿,那还真是有点难度。
看她一个人过得轻松自在,其他人也懒得管她了。
进了二楼包厢,后厨一早就有准备,一桌子菜很快就上了上来。
燕晨一看,他能吃的还真不少,顿时眉开眼笑。见他开心,其他人也都笑意盈盈。
只有守卫员忧心忡忡。
小外甥女林书非要坐在燕晨旁边,燕晨借给她夹菜的功夫,没少偷吃研究院医生不让吃的东西,别以为他没看到!
燕晨我行我素。
他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若是连这点口腹之欲都满足不了,不如就地把剩下半截也一并埋进去得了。
待吃完饭,他便开始难受了。
和家人挥手道别,燕晨让守卫员赶紧扶着自己去卫生间。
等他吐完出来,门口却站着燕淑和林琼,林书估计是被燕爸他们先带走了。
燕晨缓缓直起腰,下意识朝燕淑露出讨好的笑:“姐……”
就跟他这么大了,父辈还有几个姐姐,都还是会常常脱口而出叫他晨晨一样。
燕晨同样保留着幼时的习惯——被撞到做坏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认错装可怜就对了。
“姐,我错了。”燕晨可怜巴巴,指着守卫员告状:“他们不给我吃想吃的东西,我都好久没吃到正常的饭菜了。”
守卫员:“对,燕女士,您别怪先生。”
两人一唱一和,往常总是立即见效。
可这回却不管用,燕淑眼眶湿热,直勾勾盯着燕晨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以前没这么严重的。”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林琼揽住她的肩膀。
燕淑:“你老实跟我说,你身体现在是不是很不好?你是不是又熬夜做研究了?”
燕淑没忍住瞪了守卫员一眼,她现在就是后悔,当初不该答应让弟弟进什么研究院。
以前他只搞军械,现在呢!那群人什么都找他!
守卫员默默受了。
“真没有,姐。”燕晨避重就轻:“我现在每天睡十个小时,一天不睡够十小时,我都不起床。”
“别说熬夜了,加班我都不带加的。”
燕淑哭得更凶了:“一天才清醒十四个小时,你还跟我说没事?”
燕晨震惊,看了眼守卫员:你们告诉她了?
守卫员回他一个同样震惊的眼神:没有啊!
燕晨安心下来:“没有,姐,其实我说是睡十个小时,但里面有两个小时在玩游戏。”
“姐我之前送你的电脑你玩了吗?感觉怎么样?我又做了几个小游戏,等我回去发给你。”
燕淑狐疑地看着他:“你真没事?”
“真没事。”燕晨灿烂一笑。
今天,仍旧是骗过姐姐的一天——
不过,应该不需要再骗多久了。
目送燕淑和林琼并肩离开,燕晨掩下心底的内疚,垮起个批脸,瞪守卫员:“我姐和姐夫在外面,你怎么不跟我说?”
守卫员:“先生。”
他委屈:“我也不知道啊。”
“算了,回去吧。”
“好的,先生。”
守卫员打开车门,扶着燕晨上车,感受着手掌下细瘦的手腕,心情愈发沉重。
不只是先生的家人,研究所的所有人,也都由衷地希望,先生能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可惜,这终究只是奢望。
他们只能在他尚存于世时,尽力顺着他,让他过得高兴、无憾。
守卫员发动汽车,载着燕晨,回到了研究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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