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莹回到镖局的时候已是暮色时分。
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她正愁不知何处得这稀有的药材,却有人巴巴送上门来。她的心情便难得的有几分好。
可惜这份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发现自己之前带的助眠香用完了。
崔莹从小难以入眠,又失去了相伴多年的软枕,近几天只能靠草药助睡,现在草药用完了……难道她堂堂魔教妖女,竟要一个人忍受孤枕难眠?
一旦过了危急的环境,崔莹各种刁蛮的习性便难以抑制,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晚间,她尝试着在床榻上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却意料之中地越躺越是清醒,竟连半分睡意也无。
她不由得心中恼怒,越想越气,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起了连淮。
若非他忽然将自己从那百般舒适的极乐殿里绑架了出来,她又怎么会经受这种痛苦。而现在倒好,他在隔壁安睡,她却只能一个人睁眼到天明……不行,她才不愿意一个人承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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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亥时,连淮本已经歇下了。忽听得外面有人叩门,心下诧异一番,便穿了中衣外披一件斗篷前去开门。
门外竟是崔莹。
夜已深了,云黑月隐,不见五指。她便提了一盏小小的油灯,自身前打出一片亮光来,柔和的黄光映的她眉目温婉如画,煞是动人。
这场景说不出的旖旎。竟让人的魂思飘悠悠飞向那话本故事中的狐狸精与书生。
“你怎还未睡?”连淮睡眼惺忪,半睡半醒之际语调也懒懒的,与平时冷淡的模样甚是不同。
“是我吵醒你了?”她问道,烛光照到他眼前,室内一下子明媚起来。
“没有。”
她瞧上去有便点失望。
连淮觉得崔莹这般独身夜探颇为不妥,但瞧着她神色坦荡,又是那毫无避讳的孩童神气,竟也莫名的觉得可爱。
“你来做甚。”
“来瞧瞧你身子可好些了。”
这却是出乎意料的。连淮心中不由一暖,便道:“无甚大碍。”
“那便好了。”说罢,她提着小油灯,径自回房去了。
连淮心中奇怪:她来这一趟,只是为了问我一句话么?
近日来,他也有些了解崔莹古怪的性情。她有时候当真随心所欲到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连淮便只当这也是崔莹的一时兴起了。并未多想,接着便渐渐入睡。
只是这次,他却难得的猜错了。
子夜时分,连淮本已入眠,却被一些细碎的动静骤然惊醒。
习武之人的警觉性高出常人许多,他睡眠向来浅,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屋内有人。
长剑出鞘。
寒光一闪,瞬间封住了来人咽喉。
“是我。”声音清脆婉转,如黄莺出谷,煞是动听。竟是一个女子。
敏锐的警觉使连淮的神经绷紧,迅速清醒过来。细听之下,便能分辨。
“崔姑娘。”他语气中含了肯定。
“是我。”来人轻声道。
“你在我榻边做甚么?”他的剑仍未放下。
“本是想上塌睡觉的,被你拦住了啊。”这语气甚是笃定,说得理所当然,就好似在说鸟儿可以飞,鱼儿可以游一样,让人一时之间似也要被她欺瞒过去,觉得事情本该如此。
连淮听她如此说,不由得一下子蒙住了,左右扫一圈,方定下心神疑惑道:“这是我的屋子,你好端端不睡,跑到我这儿来干甚么?”
“自然是怨你。你把我迷晕绑出来时,忘记带上我的软枕,我这便睡不着了。”她神情愤愤。连淮第一次从她脸上见到了类似严肃和恼怒的神情。“你害得我丢了软枕难以入眠,我便打算将你当做我的软枕,有什么不对?”
“那么,现在请你侧过身向旁边去。我今晚就睡于此了。”她神色认真,语气坚定,不似玩笑。
连淮皱了皱眉,觉得甚是荒唐,自然而然地道:“没有软枕么?我明日给你买一个就是了。”
“那我今夜怎么办,我可不想再一点点看着旭日东升。”
“你待如何。”
“不如你充当一晚软枕。”她说这话时竟一点也不见害羞。
言下之意,竟是想拥着自己睡一晚了?
“你我男女有别。”连淮冷冷道,“姑娘请回吧。”
连淮见多了轻浮浪荡的女子,为了财权色之类便以色相诱,甚至夜半自荐枕席。那些自以为风情的□□之举,着实令他心中不适。
现在听她这般说,不由得以为她也是为寻求一夜风流而来,厌恶之外还有些无法言喻的痛心和失望。
哪知崔莹并不理他,在黑暗里摸索着便已上了塌。
“下去。”连淮被她大胆的举动惊得回不过神来,半晌怒道。语气中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窘迫。
崔莹此刻的想法颇简单:我既无法入睡,你也别想睡个安稳觉。于是她理直气壮道:“我不。”
说着她的动作便更放肆了,躺下身来,伸出双臂搂住了连淮的腰。
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身子贴在后背,连淮脑子嗡的一声炸响,空荡荡一片。他霎时整个人都僵硬了,像被人封了周身穴道,动弹不得。
夜色迷情,少女的清香若有若无的萦绕身畔,勾的人心神荡漾。
但凡这人不是崔莹,但凡他不心存愧疚,但凡对方身怀武功,连淮早便出手了,哪里容得她这般放肆。
可眼下,连淮只能尝试着轻手轻脚将崔莹推开。可是崔莹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几番折腾下来,他身上已然出了薄汗,竟未能将她推开。
“别逼我动手。”连淮再怎样好的脾气,此刻也控制不住的脸色阴沉下来。只是室内昏暗,他的神色恰好融入了浓烈的夜色中,看不分明。
“你倒可试试看。”崔莹无所谓地说道。连淮莫名地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狡黠。
这使他心里不由地升起了几分火气。她竟是仗着自己不愿对她下手几次三番地戏弄自己了。
眼看自己被她牢牢抱着,竟真的要如此共寝了,他一狠心,尝试调动内力,这才发现周身软绵绵的竟然提不起一点力道,内力刚聚集而起便又在顷刻之间散去了。
连淮心中一惊。
这症状分明是被下了药,可是以自己的警觉性,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下药者何时动的手。
“好了,安心睡吧,这可是软骨散,不到天明不会恢复的。”
见他清俊的脸上满是错愕与窘迫,崔莹觉得好笑,忍不住想逗他一番,“你不是把我抢来做压寨夫人的吗,夫妻同床共枕有什么不对?”
“胡搅蛮缠。我们何时结了亲?”他语气里含了薄怒。
连淮不懈地尝试了上百次,依然提不起一点内力,又感到温香软玉在怀,不由得羞恼异常,如玉般的容颜已晕上了一层绯红。
此刻算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窘境了,被一个姑娘抱在怀里,偏偏无法反抗。这滋味,简直比五佛绝命散发作时还难熬百倍。
“那现在不就是了,难道你与我共寝后竟不愿意负责?”崔莹含笑着说,故意贴近他的耳边,语调酥软,吐气如兰。
若无黑暗的遮掩,便可看到连淮的耳垂已是滚烫,鲜红欲滴。
“啊,还是说其实江湖第一公子其实是一个始乱终弃的薄情郎。”
“够了!”连淮再怎么温柔包容,此刻也再难忍受,不由得微微咬牙,“你这般下药强迫旁的男子与你,与你这般亲近,简直是。”
“是什么?”这三个字端的是娇柔妩媚,直教人酥软了半边身子。
“罔顾礼教。” 连淮只觉得她混似来勾魂的妖精,更被她语气中的风流放浪所激,终于将这四个字说出了口。
崔莹险些笑出声来,心中更觉欢畅:换做旁人在这个处境,怕是早早儿荡/妇,淫/妇的骂开了。哪里像他,气极了也吐不出半个脏字。
实则,连淮话一出口便觉得后悔。他心道:女孩家脸皮薄,这话未免太重,怕要伤到了她。但他并未说错,却又如何致歉?
过了好半晌,他心中静了一静,方开口道:“崔姑娘……”
夜风寂寂而过,轻拍着木制窗框,发出些微响动。他等了片刻,依旧无人回答。
低头去看时,却见崔莹竟已依偎在他怀里施施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