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淮在混沌之中,感到有什么馨香细腻的东西温柔地抚过他的唇角,不由地睁开双眼,勉力凝神去看。
但见崔莹正拿着一方洁白的帕子仔细地为他擦拭,垂眸便可见她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覆于一汪翦水秋瞳之上,如花间蕊在微风中轻颤,其间温柔楚楚之态,动人不可言喻,娇美不可方物。
他心里不由地一跳,刹那之间竟觉得身上的疼痛也减淡了几分,再不如先前那般不能承受。
“感觉好些吗?”
崔莹见他睁眼,不由笑问道。四目相对间,她眼波流盼,美若月华,看得他又是一怔。
“多谢姑娘。”
连淮薄唇微抿,透出几分苍白,说话时却唇角微微含笑,便如高山雪莲含苞初绽,霎那的光华竟叫人移不开眼。
他原以为她会趁此机会加害于他,心中绷紧做好了堤防,岂料她非但没有,反而主动为他拭血,竟有几分关切的模样。
思及此处,他便不由的想到:也许崔莹也不如江湖中所传的那般心狠手辣也未可知。
男女授受不清,他既然已清醒过来,便没有理由再叫她帮自己擦脸了。
连淮于是接过帕子的另一端,小心地不与她的指尖接触,一手谨慎地托在掌心。
崔莹见他如此珍重,仿佛手中的不是帕子,而是什么稀罕的珍宝一般,不由的轻笑出声,故意出言打趣道。
“怎么,连公子竟如此小气,连帕子都要用我的?”
连淮听了微怔一下,想起帕子上已然沾染上的血迹,不由地语带歉意轻叹道:“如此是我对不住姑娘,待我气血回转后便将这帕子洗净还你如何?”
“不如何。”
崔莹一有机会便要使出娇蛮的劲儿,刁钻地折腾他。
“我可不用男子用过的器具。”
她微微扬眉说道,眉宇之间神色灵动可人,精灵古怪。
连淮思恃了一瞬,又道,“那我进城后新买一方帕子送你罢。”
“若你担心闺房之物流入男子手中不甚妥当,等我新买了之后便将这帕子也一同还给你。”
他这番话可谓是周全妥帖,事事为她考量,无一处不可,就是崔莹想要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但是她偏不甘心,强词夺理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我不要。”
“那……”连淮被她这出乎意料的答复弄得有些无措,念头转了几转,终是无奈的道,“你待如何?”
“我说了你都依?”崔莹抬眸望他,目光莹润可爱。
连淮略一沉吟,试探道:“若姑娘是想叫我焚掉这帕子……”
“你敢?”
他当即便止住不说了。
崔莹见他苍白的脸上逐渐恢复了几分血气,神色也不再如同初见时一般冷冰冰的,竟让她无端感到几分亲切,心情不由的愉悦了几分,明媚一笑,说道:“谁若敢伤我送的东西,那可得仔细着自己的脖子了。”
“我既不要你还,也不要你烧,只要你能拿出同等的物件送我,这事便了了,你当如何?”
“甚么等同的物件?”
“你怀中可有帕子没有?”
连淮心中微惊,连忙道:“我与你男女有别,切不可交换这种东西。”
交换帕子这般私密的物件……与那私相授受的情爱中人定情时所交换的信物又有什么分别?
“就你规矩多,我怎么不知道这一条?你且直说了,身上到底有还是没有?”
连淮生来从未说过半句谎言,此刻被她逼问,要说实话那自然不行,要说谎话却又不愿,实在不得法,于是只作默然。
只在此刻,他忽又感觉到一阵气血翻滚,再次咳出半口血来。
“诶呀。”崔莹见他如此,隔着袖子伸手去扶,帮他慢慢地手扶地面坐下休息,也就自然而然的不再提起之前的话头,被迫饶过了他。
待到连淮身子完全好转的时候,天空中日头高悬,已是正午了。
稍赶了一段路,崔莹便觉得又热又饿,有些倦怠了。
她被他搂着尚如此不耐,而他一人要承担两人的路程,却依旧身姿清拔,分毫不显疲态,更无一句抱怨。
她不由得心中暗自感叹。
转过一处山凹,右手边的峭壁上,忽然出现了一座木屋。
“前边有个屋子,咱们用过了午膳再走吧。”崔莹道。
连淮慢慢停下步子,将崔莹从臂弯处放下,道:“我包裹里有些干粮,就不必去户里叨扰了罢。”
崔莹语气闷闷的:“干饼么?冷冰冰的,谁要吃这个了?”
这一片地方都光秃秃的不见人烟,唯有这一个小小的木房子,怎么看都不太寻常。
连淮于是道:“不过多远便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大村落,到时你可以再寻些吃的,也不必非要在此处停留。”
那间屋子地处偏僻,来的古怪,也不知是何人所居。一路相处下来,他已从她的步法和气息上确信了她身上不曾有半分武功,倘若遇到危险,连应对的能力也无。
崔莹听了却心中不悦,半含委屈地嗔道:“可我现下饿的慌了!你一个光明磊落的正道侠士,就是这样虐待女子的?”
“亏我先前还为你拭血呢?你便这样对我的。”
她说着也不管连淮如何反应,独自转身往那小屋子走去,声音俏生生的,如同在与他置气一般。
连淮本还欲阻止,但见她说话时神情委屈,又想凡事自己或能应对,便由着她去了。
屋里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在灶前添柴火,锅里的沸水冒出腾腾雾气。
崔莹从怀里拿出代表魔教弟子身份的木牌,在老妪眼前晃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老妪立刻恭敬地行礼,向两人打手势,请他们坐下。
这老妇人原来是哑的。
“要一碗光面。”崔莹又转头看向连淮,“你要什么?”
“不必。”连淮淡淡地说道,兀自拿出包裹里的干粮吃起来。
面在沸水里滚腾一遍,不过片刻就好了。老妪捞了些面在碗里,又舀满了清汤。
她快将那碗面放到桌上的时候,忽然手上一哆嗦,将汤水洒了出去,正溅在崔莹身上。
屋里暖和,崔莹已将外袍还给了连淮,身上便只有件纱裙。那碗本来就大,乘的汤又很满,这一泼便如排山倒海,将她胸口本就轻薄的衣襟整个打湿了。
崔莹顿时气极,猛力一推,将碗打翻在地,喝道:“放肆!”
那碗摔在地上,一裂为二,里头的汤面溅的四处都是。
连淮微微皱眉,却见崔莹瞪了他一眼,又羞又恼的道:“看什么?还不转过身去!”
她此刻胸口一片湿润,单薄的衣襟紧贴肌肤,将那微微起伏的弧度细致的勾勒出来,曲线优美,引人无限遐想。
连淮心头一窒,急忙转过身去。
崔莹对着老妪怒骂道:“你老糊涂了吗?还不快带我去换身衣裳。”
那老妪脸上诚惶诚恐,哆哆嗦嗦的带着崔莹向里屋更衣去了。
房门关上,甩出巨大的声响,看门的狗便是一阵狂吠。
那哑巴老妪舒了一口气,竟开口言道:“莹妹……”
竟是个轻年男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