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内室的窈窈弯着眉眼到他跟前,问他可有用膳。
谢砚舟摇了摇头,吩咐下人摆膳。
伺候的奴婢们入内摆饭,王府的管事嬷嬷人在膳房盯着,见主子总算吩咐了摆膳,提着的心才算放下。
这位夫人入宫大半日,自家殿下便大半日不曾用膳,嬷嬷自是提心吊胆。
膳食摆在桌案上,两个都没有食欲的人,为了不被对方发觉不对,强逼着自己用膳。
窈窈实在吃不下什么,只用了一盏甜羹。
她小口小口的抿着,谢砚舟立在她身侧,含笑问了句:“甜吗?”
他笑容温和,眉眼柔情,窈窈却敏感的察觉出了些许不对。
下意识点了点头,拉着他落座,将那盏甜羹送到他跟前。
“甜的,你尝一尝。”她笑着同他说话,手却不自觉的微颤。
谢砚舟眉眼间的笑泛着低冷,眼里深意难辨,面上却仍旧笑得温和柔情,问她:“手抖什么?嗯?”
窈窈握着那盏甜羹的手又颤了颤,即便她再如何压着烦乱心绪,即便她费尽心力逼着自己平静,也还是惶惶不安。
今日之事,几乎是在她心底狠狠划开一道血口,逼着她想起那段早已尘封心底的记忆。
倘若她从未想起过往,只记得那个所谓的主人,是把她困在花楼暗室的恶人,她不会因为今时今日的倒戈,有分毫情绪。
可谢归周偏偏让她想起了过往。
窈窈心里清楚,谢归周就是要用恩义逼她。
可纵使她再清楚,也无法抹去他救她性命抚养她长大的恩情。
他纵然是那个把她困在金陵花楼暗室的恶人,却也是自小养大她的至亲。
于窈窈而言,他是如父如兄的存在。
她的确不能帮他去害谢砚舟,可她也无法忘记他的恩情。
抚养之恩非比寻常,世间谁能割舍?
窈窈也清楚,一旦谢砚舟知晓她和谢归周的过往,必定万分介怀。
她是他此生死敌亲手养大,又带着取他性命的任务嫁他为妻,必将成为他心底的一根刺。
而谢归周给她的抚养之恩,也会使得谢砚舟无法信她。
在不记得这些记忆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多么害怕被谢砚舟知晓自己的身份,此次入京原本也是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她不愿意无声无息的毒发死去,她希望谢砚舟知晓。
也盼他日后再有娇妻美妾之时,能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不过短短陪了他两载的窈窈,即便毒发身亡,都不曾舍得害他。
那时她也不怕他的怀疑,不怕他不信她的言语。
可今时今日,她却失去了告诉他一切的勇气。
她不是个寻常的棋子,她是谢归周一手养大的孩子。
谢砚舟绝不会信她。
她了解谢砚舟,她知晓他从来多疑,一旦她真正的身份曝光,即便是她死在他面前,他也会以为,这不过是她和谢归周,演的另一场戏。
所以,即便她已然决心不肯帮谢归周做事,仍旧惶惶不安。
因为她心里清楚,一旦自己的身份被谢砚舟知晓,无论她有没有做过害他的事,谢砚舟心里,都会认定她就是为谢归周所用的棋子,是有朝一日要取他性命的刀刃。
即便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和侥幸,他信了她,却也仍然会怀疑她。
而那些怀疑,那些压在心底却又无法消弭的刺,也会成为横隔在她与他之间,无法逾越的藩篱。
谢归周大抵也是算准了谢砚舟和她的性子,才让她此时想起一切。
想起了这一切的她,不敢将过往坦诚,而谢砚舟一旦知晓这一切,也注定永远在心里留一根刺。
窈窈心里清楚至极,却没有办法改变局面。
她眼眶微酸,强忍着不曾落泪,一只手握着方才发颤的手腕,压下颤意笑着同他道:“天寒,冷的手抖,无碍的。”
谢砚舟唇畔挂着清浅的笑,眼底隐去嘲意,绕过她递来的那碗甜羹,抬手触了触她耳边的碎发。
冷?
是怕吧。
谢砚舟指腹触到她耳后汗水,汗水冰凉,这样冷的天,她不会热,这汗也只能是冷汗。
而冷汗,可不是冷出来的,那是人在强烈的畏惧和惊惶之下,惴惴不安才会有的东西。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见了自己,畏惧惊惶不安至极,竟怕的出了冷汗。
谢砚舟低眸思量,眸光也在她身上端详,不经意看到了她耳后那处痕迹。
她的耳后,有一抹极重的指痕,那指痕力道极大,几乎盖过了昨夜他在她此处留下的齿印,看形状绝不是纤细的女子手指能留下的。
谢砚舟手指微顿,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假面。
他眼神沉沉,唇角的笑容几欲破裂,几乎耗尽心中的理智,才维持住自己温和含笑的面容。
好啊,当真是好得很。
谢砚舟掌心虚握,接过窈窈手中的甜羹放到桌上,话音低哑道:“今日在外头呆了大半日,身上或许染了脏污,脱了换泡个暖浴换身干净的。”
他话音仍旧温和从缓,却无端带着强势。
窈窈本想说不必了,还未开口,便被谢砚舟攥着手腕拉进了净室。
谢砚舟一副由不得她多言的模样,窈窈敏感的察觉他情绪似乎不对劲,唯恐被他发现什么,心里愈加害怕慌张起来。
却不知,她这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反倒愈加触怒了谢砚舟。
谢砚舟拉她进了净室,亲自动手为她解身上裙带。
手落在她裙带上,那副温和假面彻底碎裂,他眼里阴郁之色悉数溢出,在两人之间弥漫。
窈窈身上的裙带,是谢砚舟今晨亲手为她系上,系法模样,他都再清楚不过。
自然也看得出来,眼下她的裙带,并非是他为她系上的模样。
这裙带被人解开过又重新系上。
谢砚舟的情绪再难遮掩,窈窈被他周身溢出的阴沉吓得厉害。
她本就提心吊胆惊惶难安,这一日又心绪大乱,到此刻,又眼见平日温和柔情的夫君这般阴沉模样,满心的委屈再难压抑,泪水滴滴落下,砸在谢砚舟解着裙带的手背上。
若是往常,只有她一掉眼泪,谢砚舟总会含笑哄着。
可这一次,他任凭她的泪珠一滴滴砸在他手背上,始终不为所动。
窈窈的泪水一直在落,谢砚舟将她裙带解开,把她衣裳褪的一件不剩,她的泪水落得愈加惊惶汹涌。
此时青天白日,谢砚舟攥着她手腕把她拖进净室里,一言不发,便一件件将她身上衣裙褪去,周身都是戾气阴沉。
窈窈从未在他身上见过他这般可怕模样。
她既羞又怕,横臂垂首,下意识遮掩着自己暴露在白日阳光下的身体,眼里的泪水落得更加厉害。
那作恶的谢砚舟,终于开口同她说了话。
他竟问她:“你哭什么?”
窈窈咬紧了唇畔,喉间如同被灌了哑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哭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是难过,只是想哭,只是无法忍受,只是实在难堪。
窈窈以为此时此刻的难堪已经足以将她淹没,直到谢砚舟的下一句说出。
他说:“窈窈,你是我花了五千两从金陵花楼买的物件,无论从前你属于谁,银货两讫的那一刻,你就只属于我,你明白吗?”
五千两银子、物件、银货两讫、从前。
这些词汇此时此刻落在窈窈耳边,好似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她耳边嗡嗡作响。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言语伤人,也不比刀剑弱上几分。
窈窈隐隐猜到他知道了什么,却不敢想象,在她的过往被揭开的那一刻,他会如此残忍的对待她,几乎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心里的难堪几乎要将她打垮,整个人摇摇欲坠。
谢砚舟的视线直白而□□的在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肉上掠过,一寸寸看着她身上的痕迹。
他在她身上落的痕迹,他都清楚记得,此时此刻,窈窈身上的所有皮肉,只有耳后那抹指痕不属于他。
若是没有那根裙带,或许谢砚舟可以逼着自己相信,那人不过是在她耳后留了个指印而已,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偏偏是那根裙带。
那根旁人解开过,又重新系上的裙带。
什么样的情形,会让她需要解下裙带呢?
又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她今日如此怕他呢?
谢砚舟不愿去想,心里却清楚明白。
他抬手抚过窈窈的脖颈,面色沉冷没有情绪,指腹划过她皮肉血管之时,力道却大的让窈窈疼得下意识蹙眉。
此时此刻窈窈只以为她的夫君是心绪不稳,才会控制不住力道,弄疼了她。
却不知晓,谢砚舟这一刻,真的想要了她的命。
他的指腹落在她脖颈间动脉上,犹豫再三,来回徘徊。
不过一个旁人棋子,不过一个青楼下作地方养出的玩意,不过一具让他喜爱的皮肉,如今既已染了脏污,他何必再碰,又何必再留。
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
谢砚舟阖上眼帘,手上力道骤然加重。
这一下,几乎扼得窈窈窒息。
她疼得眉心紧蹙,握着他手腕嗓音艰难的喊:“夫君,我疼……”
只这一句话,却泄了他手中力道。
谢砚舟指腹离开她的脖颈,疲惫掀开眼帘,眸光重又落在她不着寸缕的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泄了力道,软了那片刻心肠。
也许,是她的那声疼。
也许,是他仍旧舍不得她这身得他喜爱的皮肉。
他想,或许,窈窈应该庆幸,她身上,只有那一抹不属于他的痕迹,仅是一抹,虽然触怒了他,染脏了她,却又能够让他抹去掩盖,假装不曾存在。
不然,他也许不会舍不得这身皮肉,或许也真的会杀了她。
谢砚舟手指落在她耳后那道痕迹上,一寸寸抚过,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碾碎,寒声道:“乖,好好洗干净,一点脏东西都不能留。我在房中等你,洗干净了就过来。”
话落瞧了眼窈窈耳后,见自己的指痕完全盖过了旁人在此处留下的痕迹,才吩咐奴婢进来伺候窈窈沐浴,自己则转身踏出净室。
窈窈看着他的背影,心神不宁,拿了件浴布裹着身子,到净室的镜子前侧首看着自己耳后的痕迹。
这里齿印斑驳,牙齿撕咬的痕迹之上还有个红红的指痕,应当是谢砚舟方才留的。
她想不通他为何会在这处本就痕迹的地方又落了道指痕,只以为他是知晓了她的从前,借此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