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舟踏雪离开,在院落外撞见了立在院门外的沈淮序,两人一道踏进了隔壁院落的书房,而后从这处院落的书房敲开暗门,绕进了隔墙的暗室。
多年被人监视,谢砚舟早练出了狡兔三窟的本事。
单这处王府,就不知藏了多少的暗室。
到了暗室内沈淮序不经意瞧见谢砚舟脖颈处的痕迹,神色微有讶异。
边疆半年,几回生死难定,几回性命攸关,谢砚舟一封家书都未曾寄回靖王府,给他寄来的信里也半个字不曾提过那唤作窈窈的女子,沈淮序以为他在金陵那一年待那姑娘当真全是逢场作戏,无半点真心喜爱。
今日一见,才知不是。
旁的不说,至少那位青楼里养出的美人,时隔半载,仍能令谢砚舟这山寺菩萨般冷清的性子动欲。
可惜了,这让谢砚舟沾染了红尘气儿的人,偏偏是旁人安插了来要他命的棋子,注定是没什么好下场。
想到那叫窈窈的姑娘看似无害天真的模样下,藏着的要命身份,沈淮序心底叹了声,问谢砚舟道:“殿下知晓她此行执意入京的缘由吗?可是宫里等不及要有动作了?”
谢砚舟斟茶的动作滞了滞,开口回道:“或许是吧,宫里那位身子眼看着是撑不住了,自然等不及要我死在他前头。”
沈淮序闻言沉了沉神色,不解道:“殿下为何将那女子安排在自己眼前?既是早知她身份,远远安排个院落避开不就好了,何必放在眼前?若是她下个毒或是动了个旁的手脚,恐防不胜防。”
谢砚舟摇了摇头,眸中情绪深敛,声音寡淡回他:“我既早已做好准备,便不怕这些算计。何况,她既入京,那她这枚棋也该用了。我也十分想知晓,金陵一年,可曾将她养熟,看一看枕边人和昔日旧主她会如何选。”
这番话出口,谢砚舟眉眼间的冷色极为浓重。
沈淮序观他神色,暗暗心惊。
那窈窈,于谢砚舟而言,当真只是个解欲的玩意,可用的棋子吗?
若真是如此,凯旋归京之时,他怎么会不愿让她入京,反倒想要她安生留在金陵。又怎么会在意,那女子心中究竟是旧主重要,还是他这个所谓的“夫君”要紧。
沈淮序如此想着,难免忧心谢砚舟有朝一日真就中了美人计,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提醒谢砚舟道:“殿下还是小心的好,毕竟是谢归周精心养出的棋子,不可掉以轻心。”
他说这话,也是想提醒谢砚舟别忘了窈窈的身份,让谢砚舟记着她是为谁所用的棋子。
沈淮序话落,谢砚舟眉眼果然更冷了几分。
他昂首饮尽了杯中冷茶,指腹在杯缘上抚过,神色低沉冰冷道:“我从不敢忘。若是这一年的夫妻情分,当真换了她倒戈相向,我不会亏待她。”
“可若是这一载夫妻情分,在她心中仍不敌旧主,那我,也不会留一个旁人手中用来取我性命的棋子。”
说到此处,谢砚舟闭了闭眸,再掀开眼帘之时,眼里半分情绪也无,薄凉至极道:
“废棋的血,正好为这盘棋,添上几分颜色。”
他说这番言语之时,眉眼间再难寻到半点交颈缠绵后的温情。
沈淮序看着眼前神色冷漠的谢砚舟,却始终压不下忧心。
但愿谢砚舟待那窈窈,当真只是欲念利用再无其他。
也盼他真到了要狠心下手废棋之时,不会因手染枕边人的血色而愧悔。
否则,以谢砚舟的无情手段,怕是来日伤人万分,悔之莫及。
暗室里烛火打晃,沈淮序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低叹了声,将一个药瓶子呈给了谢砚舟:“殿下,这便是迷情香的解药。”
谢砚舟眸光微凝,接过了药。
迷情香解药难配,这药足足配了一年有余才配出,解药刚配出时,谢砚舟便赶赴边疆,这药就暂且搁在了沈淮序手中。
沈淮序精于医术,嗅得出谢砚舟身上根本没有迷情香的气味,再看他这一身的痕迹,自然猜得出今日那女子不曾用香,谢砚舟却依旧动了情。
他心知这解药,或许派不上多少用场了,也愈加忧心谢砚舟当真会中了美人计。
“殿下,美人计最毒之处便是攻心。那女子的确貌美讨喜,殿下喜爱也是正常,可您切莫忘了她的身份,她本就是悬在您颈上的刀,您当时时提防,切不可动情。”
谢砚舟抿唇低眸,眼里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停在冷色,声音寡淡,开口回他:“我只是动欲,不曾用情。”
欲?谢砚舟清心寡欲二十余载,堪比庙宇石像,沈淮序不信他会因为美色动欲,可眼下却也不敢多言触他霉头,只得颔首低眸。
“夜色深了,若无旁事,便早些回吧。王府如今也有了女眷,你再同从前般常来常往实有不便,日后再有要事,正明寺经阁商议即可。”
谢砚舟开口逐客,沈淮序只能告辞。
他离开后,谢砚舟一人在暗室枯坐良久,才离开暗室回到卧房。
刚一踏进卧房,便瞧见了暖帐中睡得香甜的窈窈。
方才走之前,谢砚舟给她妥帖盖好被子,又落下暖帐,才动身离开卧房。
待到回来之时,窈窈的一只手臂却已经从暖被中伸出。
她半只玉臂搭在床帐外,手腕下的细白手指无力垂着,看着分外娇弱。
谢砚舟抬步走近,将绕在窈窈手臂上的床帐挽起,低首看着睡梦中的她。
这女子的确生就了一副极为讨他欢喜的皮囊,也的确有着他最喜欢的性子。
初时,她不过是他以情诱之的棋子,为此他扮了一年多的温柔郎君。
或许是入戏太深,就连自己都迷了心思,当真有几分将她视作枕边人,存了些许真切的情动。
又或许是,他也不过是个寻常凡俗子,她生的貌美,在他跟前从来柔软可怜,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自然蛊惑的他难以自持。
谢砚舟想不明白缘由,眸光落在她耳后那抹自己留下的红痕,带着浓重的自厌情绪,在窈窈耳后齿痕处又落下一处痕迹。
他齿尖磨在窈窈耳后,在她脆弱的皮肤上留下泛红的齿痕。
窈窈半梦半醒中疼醒了来,知晓身旁是谢砚舟,下意识抬起手臂攀在他脖颈处,梦中呓语般在他耳畔低喃:“好累了,要睡,别闹我。”
声音缠腻如春水,将人无知无觉的裹入其中。
谢砚舟眼眸轻阖,终是无奈低叹。
罢了,左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弱女子,即便是奉命前来杀他又能如何,她怕是连匕首刀刃都握不牢。
谢砚舟眉眼冷意褪去,唇畔勾起浅淡笑意,话音低哑道:“沐浴后再睡。”
此时此刻,他沉溺于春水毫无知觉,以为眼前的女子也如春水般柔情无力,殊不知有朝一日,这把旁人悉心雕琢的温柔刀,当真化作了能让他甘愿送命的利刃。
次日一早,窈窈早早醒了过来,枕边的谢砚舟仍未睁眼。
窈窈侧首看着身边人,指尖轻点他鼻尖。
她落在谢砚舟身上的眸光格外清亮,指尖从他鼻尖一点点滑下,抚过唇齿下颌,又到喉头……
那修剪的极好的指尖触到他喉头之时,熟睡中的谢砚舟,猛地抬手攥住了她手腕。
他眼里还带着初醒的惺忪,握着她手的力道却大得很。
窈窈疼的眼里都泛出了泪花。
“你攥的我疼。”她眉头微蹙,不满道。
谢砚舟收了几分力道,回过神来忙将人揽在怀中,安抚道:“往日在军营里习惯了提心吊胆,睡得不安稳吓到你了。”他素来谨慎,便连入睡之时心里都不曾真正安稳,这也是头一回在窈窈身边睡沉了过去。
两人在内室的动静惊动了外头的奴才们,秋娘敲门提醒道:“主子,到时辰起身了,太后娘娘吩咐王妃今日入宫拜见,迟了时辰可不好。”
秋娘话音传入卧房内室,窈窈神色诧异,望了门口一眼。谢砚舟微微低垂的眼眸却阴沉的厉害。
京中盛传太后病重被谢归周囚于宫城,连他这个亲儿子都见不到,绝无可能有机会主动传召窈窈。
秋娘究竟是谁的人,谢砚舟心里清楚的很。
今日究竟是谁召窈窈入宫,他也猜得出来。
谢砚舟神色阴沉,握着窈窈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窈窈手腕隐隐泛疼,察觉他神色不对。
蹙眉问他:“夫君你怎么了?”
谢砚舟被她这声唤喊回了神,敛去了眸中冷沉,克制手上力道,摇了摇头回:“无事。”
窈窈手腕都被他的力道掐的泛红,小声抱怨:“手腕都落了红痕,若是留了淤青定是丑死了,今日又要入宫,怕是要戴镯子遮一遮。”
谢砚舟指腹柔柔抚过她手腕,眸色轻沉,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温柔同她道:“我记得新婚那日,你向我讨了个镯子,那镯子眼下就在内室,送你可好。”
窈窈有些惊讶,问他:“夫君你不是说那镯子是母后的东西,不能赠我吗?”
谢砚舟神色微僵,瞬息后恢复如常:“是母后的不错,不过,我入京后见了母后,她知晓我娶妻,让我把这镯子给我妻子。”
话落,便从床榻的一处暗格子内,取了个玉镯出来,戴在了窈窈腕上。
窈窈晃着手腕,眸光在那玉镯上流转,眼里盈着欢喜,红着脸颊在他唇角轻轻亲了下。
谢砚舟身子僵硬,被她眼里的欢喜望的心头不安,隐有几分心虚。
其实谢砚舟自从入京后,一次也不曾见过母后,便是昨日除夕宫宴,也不曾有太后的身影。
玉镯的确是太后早年吩咐谢砚舟给来日妻子的,新婚之时,窈窈见到了那只镯子,向他讨要,谢砚舟不愿给她。
他那时一丝一毫也不曾将她视作妻子,自然不可能将母后留给他妻子的东西赠她。
时至今日,窈窈在他心里,仍然称不上妻子,她是他的枕边人,讨他欢喜尚可,却难得他半分信任。他将这镯子戴在窈窈手上,也并非是将窈窈视作了妻子,而是另有打算。
至于这打算,左右也只会是利用。
所以,望见窈窈眼里那真切赤城的欢喜,谢砚舟才会心虚。
然而,再如何心虚,他依旧还是如此做了。
谢砚舟给她戴上玉镯,为她调好裙衫,声音温柔爱怜道:“你受不住寒,要穿厚些,房中有府上备好的狐裘,走之前记得带上。”说话时眉眼含情,又细致的将窈窈每一根裙带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