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的视线一错不错的落在我脸上, 甚至隐晦地从眉角落至眼睑又下移到唇边,像是已经陌生到认不出我。
虽然有做过猜想,但是因为没有证据, 所以他们其实都心照不宣地认为……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但是看着面前青年生动的脸,萩原研二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还活着。
似乎是还活着。
不,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怀疑。
萩原研二怔怔地看着我, 突然就非常想把我的墓给挖开,然后在那里面开个庆祝会。
[……你要不要吸一口气?就算震惊到说不出话,也不必连本能都忘了吧。]我对他想在我棺材里开party的心音感到些许微妙, 但当然是装作不知道。我将我的话同步传给了楼下的松田阵平,在他听来就如同手机里发出来的声音一般。
松田阵平突然安静了。
我挺想给萩原研二足够的时间让他好好打量下我, 但是眼下并不是松懈的时候。
我把手从炸弹上拿开, 它已经被回溯到没有倒计时的状态, 但这并不代表危险已经结束, 我一边让跑远了的刑警先生们继续撤退,一边拆开了炸弹的外壳。
“痞雄?”萩原研二下意识唤了一声,
这一声无比自然,像是我们没有经历生死离别, 他还是习惯性的能将我的名字脱口而出。
[啊,原来你没忘记我的名字啊。]我拿起萩原研二丢下的工具, 蹲下身接替了他的工作,[你也快走吧,这里并不安全, 跑回来就已经够莽撞的了。]
“那么你留在这里就可以了吗?”萩原研二靠着我蹲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 炸弹的计时器被犯人远程启动, 那么他也可能有直接引爆炸弹的装置, 没听到响声的话,他不会罢休的。”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我已经好久没听到了,我分别的时间要比他们更久,按时间推算,他现在不过二十二岁,我死了也就一年多。
[好了。]
我突然说道。
“哎,哎?”萩原研二瞪大眼,“结束了吗?已经拆掉了?”他看看我,又看看炸弹,向我投来了被刷新认知的迷茫眼神,又带着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的诡异熟悉感。
我扬起眉角嘲他,[你技术不行啊,这种东西几下子不就解决了吗?]
“也就你会说出这种话了吧。”
我把工具塞到了萩原研二手里,[好了,就当是你拆的,我只是个在警方疏散人群时睡在厕所没出来的路人。]
“……这是什么理由啊。”萩原研二愣愣地被我带偏了节奏,他见我站起了身,像是一下着急起来,“等等,你先等等。”
[?]我转眸看他。
萩原研二磕磕巴巴的吐了几个词,让我都觉得能言会道的交际达人功力退步了,“我知道你可能有事情,你不方便在这里多呆吧,我,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而这时,另一边的楼梯口冲出来一个人,他暴力地撞开沉重的门,扭头张望了两下,双眸在看到我和萩原研二相对而站的身影后猛地定住。
“痞……”他从嗓子眼里涌出一个音节,又不知因何顾及咽下了剩下的话,他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手机,一口气向上冲了好几层楼让他双腿都有些发软。
我仿若无事发生的和他打了个招呼,[呦,阵平。]
松田阵平跑到我的面前,突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掐上了我的脸,
因为我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我没躲。
他的手扯了扯我的面皮,一边想用力一边又有点儿不忍心,待他粗略的确定一番后,我先他一步开口,[不是面具,头发也是真的,我的身份没那么好用吧,还能有人伪装成我吗?]
松田阵平一手拿下墨镜,这墨镜能雷打不动一定都靠他高挺的鼻梁。
松田阵平说:“不对,痞雄的话才不会被我捏住脸。”
我:[……]
我:[我的心受伤了,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就离开吧。]
松田阵平:“……”这熟悉的令他不知该笑还是该血压升高的戏精台词。
“阵平。”萩原研二低低叫了声他的名字。
和好友多年默契的松田阵平接收到了萩原的信号,他看向我,喉咙滚动了几下,脑内挣扎了好几轮才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现在这个情况……方便吗?”
他们是不是给我脑补了什么奇怪的设定?
[为什么不可以?]我反问道,[我就是来见你们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像是得知从未设想的道路,一齐瞪大了眼:“……哎?”
***
好像是这样,他们为什么都觉得我需要藏着掖着躲起来,一幅立即要走的模样?
我到这才不够五分钟,现在就走也太仓促了吧,我本打算和他们待上两天的。
可相比起我,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才更是惊讶,好像天上掉馅饼一样觉得惊喜无比。
趁着□□处理班做善后工作时,我退到边缘角落,不混在人群中又不会离开松田萩原两人的视线,我在脑海中对齐木楠雄说,[怎么样?他的未来改变了吗?]
[的确是改变了。]齐木楠雄回道,[档案上写着他两年前殉职了,虽然还是死了,但第一个节点已经跨过。]
这是符合常理的。因为既然萩原研二没在这次案件中牺牲,就会身入新的案件,而社会上的恶人每年都有。
不过我并没有松懈,因为萩原研二可能还带着死相,包括这一楼层的刑警都是运气差到极点的,而坏运气引起的灾厄往往不止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我时刻盯紧的话就能帮他们避免。
果然下一秒,一位正在帮萩原研二脱防爆服的刑警先生就在移动时左脚踩了右脚,磕碰间挤落了腰间的枪,这枪还开了保险——因为听到了松田阵平的脚步声,他以为犯人现身了,一时不慎没搞好安全措施——那把枪稀里糊涂的在地上旋转着滑行出好远,我似乎看到了它走火然后点燃了□□的未来。
我用了点儿小伎俩,让那把枪在我面前停住了,
我弯腰把它捡起,啪的把保险扳回去,将枪还给了刑警先生,[下次要小心。]
“实在抱歉!非常感谢!”这重大失误也把刑警先生吓得不轻,“请问您是……”
[我是研二的朋友。]我没有多做解释,而他也知趣的不会再提问。
紧接着,萩原研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然后像感到窒息般摸上了自己的喉咙。
我往他后颈一拍,及时帮他把呛住的气管疏通,[虽然我有猜测过你会被呛死,但不得不说真的好逊。]
“什,什么?”萩原研二一边顺气一边艰难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想我会被呛死?”
我也稍微思考了下,[嗯,你就当我在咒你吧。]
这回答真的理直气壮。
萩原研二却笑了起来。
没笑几声就因为得意忘形又呛了几口,但他却笑得更欢了,我好像还在他眯起的眼角看到了一抹水光。
我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就感叹道……
[……真好啊。]
我们好像都没有变。
怎么说呢?
我本来以为我们的相处会有些尴尬。
因为我的确许久没见他们了,他们应该也习惯了没我的日子。正常朋友一年多不联系就会很淡了吧,更何况我是该被遗忘的“伤疤”,既然是徒增寂寞的回忆,很多人都会用其他忙碌的事遮掩住它。
长时间的分离会让人清晰的意识到对方的改变,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得不同了,只能凭印象努力地往之前的气质靠,也在慢慢找回与他们相处的感觉,而看他们的反应,我应该蛮成功的。
太阳落山,月亮挂起,我们去了打工人夜间消遣的酒吧。
在白天经受压力的上班族会在这里宣泄苦闷,倒不至于把自己喝得伶仃大醉,多是晕晕乎乎得让精神飘在云端,我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但好像成年人的世界里,这才是常态,也是增进感情的方式。
我们到酒吧时已经很晚了,人没几个,所以我也不觉得吵闹,忙碌的刑警先生们可是刚干完一件大事,得到了一整天的休假,所以他们两个甚至打算今天能多晚回去就多晚回去,一定要和我呆得久一些。
虽然他们都有一堆话想问我,下午被工作耽误着所以没机会单独靠近我,但真正就剩我们时,却蔓延出了许久的安静。
我晃着酒杯,被打磨得极好的冰球碰撞着杯壁,这清脆的响声在昏暗的氛围下别有一番风味,我好心情地听了一阵他们纷杂的心声,率先开口,
[我不怎么喝酒,因为我好像没有品尝酒香的功能,但是偶尔喝一杯也不错。]
“你在暗示你的酒量不好吗?”
[不是,我酒量应该很好。]我一点儿都不心虚,[喝趴你们五个人都没问题吧,但是宿醉的感觉一定不好受,你们可都是正经的刑警,不要让自己沉迷酒精。]我装模作样的戏谑道。
“说什么大话啊,你还不知道我的酒量吧。”松田阵平又和我杠了起来,这么一看我好欣慰,他还是会被我一点就炸不愿服输的刺毛。
[所以你们两个打算先问什么呢?]
我突然扯出了较沉重的话题,
于是他们又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们两个一齐开了口,却将声音碰在了一起,
“我想知道……”
“痞雄,你……”
两人一左一右在我的两边,我笑道,[你们约定好的吗,一人分一只我的耳朵。]
松田阵平推了下万年不离身的墨镜,“可恶,为什么你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难道不自在紧张的只有我们吗?”
[好吧,那我先回答一下你们最想问的。]
我不再逗他们,笑了两声就坦然道,
[第一件事,我没死,如你们所见,我健健康康地坐在这里。]
[你们给我安的剧本……嗯,蛮有意思的,我不承认也不否认,不管怎么样,我现在的确要去做一件大事,只不过不能告诉你们。]
[没有很危险,我既然来见你们了,就说明我是有一定的自由空间的。]
[然后……]
[然后……]
我拿指尖轻轻抚过玻璃,
[我很抱歉。]
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糟糕的回忆,那并非我本意。
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你们我仍活着,让你们承受了失去挚友的无法挽回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