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 极致的悲伤。
这份情绪甚至激烈到,通过不稳的超能力传染给了周围人群。
太宰治滑下山脊,心理性的眼泪很快浸湿了他的绷带, 他难受的抓紧胸口, 艰难的喘息了一声, 好像氧气已经被夺走, 整个人都置身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好痛苦, 好痛苦……
好痛苦……
这是齐木痞雄的心情吗?
他腿脚一软跪在地上,
当痛苦达到一定界限, 便会切实体会到“心碎”的感觉,好像心脏炸裂开一样的,能让人头脑一懵的痛楚, 四肢因缺氧而失力,便会产生酸软的麻木感。
齐木痞雄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宰治吃力地站起身, 在又要倒下时被一只手拉住了,
“我们一起去, 你看你颤颤巍巍的像什么样子。”
是中原中也。
赭发少年的情绪比他看起来要稳定的多,太宰治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原来如此,你已经脱离了那个“非人”的诅咒, 自我救赎了。
***
我和吉格打了一架。
并不难,因为吉格没有什么高超的战斗技巧,祂只会用无穷无尽的能量和我耗,只要在同一时间内,我的能量阈值高过祂, 祂就会被我打倒。
而在我们近距离接触的这段时间内, 在我们的能量互相碰撞互相融合, 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连接时,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让我结束吧。
那个声音听起来无比孤寂,像是在只身一人的世界中受尽了委屈,
[结束?这么简单?]
我回应那个声音,语气单调且冷硬。
——让我结束吧,你不是无比憎恨我吗?
[当然,你杀了我的部下,杀了我的半身,搞得中也备受折磨,你对我怀有这么大的恶意,对我造成了这么大的威胁,我恨不得拿风刃把你切成一百零八片。]
然后那个声音笑了,
无比悲伤的笑声,像是看透了我,像是我能看透他一般,
——原来如此,你和我一样啊……
我的耳边突然一阵耳鸣。
并非我受到了伤害或自身出了状况,而是人在受到刺激时,因精神轰鸣而造成的死机状态,
他说我和他一样。
魏尔伦说我和他一样?
数道白光划过天际,魔兽吉格的身躯被整齐的切成了好几块,我的眼里烧着不知名的火,
魏尔伦在吉格的身躯之中,淡淡的与我沟通着,
——这个魔兽是我感情的代表。“明明不该出生,为什么要出生呢?”带着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憎恶着自己的生存,只能用暗杀的手段来获得自己生命的实感。
[所以就能随意的伤害中也珍视的人吗?]
——珍视?
——不,他只是被骗了而已。
——他只是被蒙在鼓里,自以为受到了同伴的爱惜,自以为生活在同类之间,但其实,我们的出生本身就是错误的。
我和魏尔伦的记忆在某一个瞬间相连了。
他从我的脑袋里知道了什么都无所谓,我更加看重我从他那里得知了什么。
保罗·魏尔伦,法国实验室创造的人工异能体,称为“黑之十二号”,被兰波救出后便与其一起行动。先不详提他和搭档的那一段七缠八绕的感情史,简单描述下就是,兰波认为魏尔伦是人,而魏尔伦认为兰波不理解他,只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理解他。他们于九年前来日本盗取实验室里的荒霸吐中也,在逃亡的路上发生了争执,引起了军事基地的爆炸,至此雷鉢街形成。
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看到了在他的视角之下,中也去寻找身世之时,被“父亲”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模样。
这比从心声中看更加直观,我看到了那个少年被电击和药物搞得差点儿精神崩溃,看到他在失去理智的边缘顽强的挣扎徘徊。
别人在对他说:你的出生就是错误的。
——你的出生就是错误的。
魏尔伦的声音重重的击在了我的心脏。
——你无法明白吗,不被祝福的出生,不在神的爱护之下,这样的处境,会把人的心推向多么远的深渊,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被理解不被接纳,只有自己在拼命吞咽着苦楚,谁都感化不了。
我用了最大的力量,将吉格狠狠的碾碎了。
巨大的身影分崩离析,异能特异点的门在我面前阖上。
金发的异能体在未消散的重力引力下轻飘飘的坠落,他的脸庞英俊如神明,却有着最难以接近的心脏。
他颓然的落在地上,仿若枯竭的蓝色眼睛微微抬起,近乎怜悯的看着我,
他的心声不停歇的向我诉说着,他的苦闷和孤寂,
因为他是被创造出来的生命。
没有父母给予,是一场阴谋的产物。
“你真任性……”
魏尔伦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逃家的可怜家伙……真可怜,若是我早知道这点的话,也不会想着要杀掉你了。”
我的心沉沉落了下去,
下一刻,魏尔伦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你哭了?)
我听到他的心声这么说。
谁哭了,我?
我摸上脸颊,
啊,是眼泪。
我能明白的。
哭泣的感觉糟糕透顶,仿佛眼睛是个无法关闭的水闸,而驱动力是来自心脏的抽搐,
“我也……”
我张开口,声带颤动着说出沙哑的音节,
“我也,不想只是个分/身。”
为什么我就出生了呢?
出生并不指单纯的诞生,我仍然记得自己最初被齐木楠雄制造出来时的那份轻松自在,因为我无欲无求,只是有些新鲜罢了。我的出生指意识的觉醒,分/身不需要意识,但是我偏偏有了意识。
我在这一刻,在情绪的推动下想到:若是我没有觉醒就好了,何必要和齐木楠雄闹僵,何必要担惊受怕的逃窜,何必要与所思之人被迫分离。我明明能和其他分/身一样,一起吃个庆祝/散伙饭,在救世之后功成身退。
我颤抖着,用无比破碎的声音吐露压抑在心中的渴望,“我想作为人,我也不能控制自己是一个分/身。”
糟糕,太糟糕了。
我想起了初始好友接连死去的预知梦,想起了在这个时空已经应验的研二和景光,想起了齐木楠雄阻止我的那只手,想起了眼神冷漠的松田警官,以及曾筹划着向我报仇的降谷零。我想起了离开自己的两个分/身,以及葬身于魏尔伦的化身,为了保护我和横滨的部下们。
从小长大的记忆不是我的,父母和哥哥不是我的。
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
我不被认同,不被原谅,不被需要。
如同积累了许久的伤心找到了宣泄的突破口,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般不堪重负,我哭得难以自抑,像是被负面情绪彻底淹没,
我走上前,单膝跪地,扯住了魏尔伦的领子,
他的脸上频频落上我的眼泪,那些液体从他的眼角顺流而下,仿佛他也在哭一样,
“魏尔伦,你真是赢了。”
你刀刀重重地扎在我的心口,从没有人能这么精确的伤害我,
“真可笑,我们就没见过面,我却能和你如此的感同身受。”
金发的异能体静静地看着我,那双失去追求的晦暗眼睛却仿佛会说话一般,告诉我他有多么绝望,
“杀了我吧……”
他说,
“但其实,就算你不动手,我也活不久了。”
只不过是封印文字式的魏尔伦,随着作为本体的奇点吉格的消失,维持生命的能量也已枯竭,他的心脏逐渐停止跳动,呼吸变得轻不可闻。
我却产生了莫大的恐慌,
不行,他若是死了的话……
不知为何,我产生了这种想法,
他若是死了的话,就好像我也迎来这样的命运一般。
但我什么都没做,没有挽留他,没有拯救他,因为他害了我这么多部下,他该偿命。
“齐木!”
身后传来了太宰治的喊声,
他被我连累的也在哭,但声音却格外有力,
[别过来。]
我喝道。
他停止了前进的脚步,站在盆地的边缘望着地底中央的我,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很无措,像是在靠近想靠近的人时被冷脸吓退一般,
我伤到他了。
我看着魏尔伦,逐渐冷静下来,[……你憎恨吗?]
“……怎么不恨呢?”
[可你也不只有憎恨。]我说,[不然你也不会想要别人结束你。]
(你看出来了啊……)
魏尔伦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你很羡慕中也。]我说着不需要被证实的事实,[你羡慕中也拥有了伙伴,拥有了归处。]
我身下的金发青年像是被触动了,眼睑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在神志不清的迷蒙中,向我表述了他的些许歉意和悔恨。
因杀了中也珍视的人而道歉,因杀了自己的搭档而悔恨。
虽然兰波并没有在与他的争执中被他杀死……但是,也没差。
我站起身。一时之间有些迷茫。
还有事要做。
我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虽然表象看来我什么事都没有,但我也是会累的。
我看着仍有黑色灰烬飘扬的天空,大脑一阵空白。
我放空了自己,
不行,不能休息,要趁现在这种状态……
我转头,看向被我喝在盆地边缘,用晦暗不清的眼神望着我的太宰治,以及在他身边形容狼狈的中原中也,
“你要回溯吗?”
太宰治突然对我说道,并没有用很大的声音,因为他知道我能听到,
[你连这个都猜到了啊。]
“废了这么大劲却没有人记得,简直比无名的英雄还要令人惋惜。”
[你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啊……]
“我只是感到了不值,”
太宰治说,
“他们有让你独自承担的价值吗?”
我是很习惯这种事的,应该。
因为齐木楠雄就是这样,他能为了改变一件事锲而不舍的重复上万次,他又承担了多少呢。
他只是觉得一切都值得。
[不过……若是这次能有人记得,应该也不错。]
我这么说道,也这么想到。
我使用了时间回溯。
我的体力在与魔兽吉格的战斗中消磨了太多,现在的话,就算不用抑制器也能控制超能力。
这也是我要和吉格战斗的其中一个原因,泄愤是顺带的。
我早就动了将一切重来的心思,从齐木小雄死去的那一刻便打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