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的手指接触着书的表皮, 他的瞳孔震颤着,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心声杂乱无章,说是他自己的思维, 但其实只是机械的接收着一大堆信息, 被迫读取罢了, 这个状态和我用心灵占卜时很像,我不做犹豫,几步冲到他面前夺过了他手里的书。
太宰治的身形一晃,眼看就要跌倒,我伸手将他揽入怀里, 然后皱眉看向书,单手翻开了页。
没有, 上面仍然空无一物。
明明我也拿着书, 却没有受到影响,为什么?
[太宰,太宰?]我轻轻拍了拍太宰治的背, 但少年紧皱着眉, 全靠我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他的脸颊上甚至渗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身体瑟瑟发抖。
[你冷吗?]
但是他的心声里并没有传来冷的信号,发抖是因为生理上的冲击,还是心理上的难耐?
[太宰?]我又唤了一声他。
过了几秒钟, 太宰治像是终于在庞大的信息量中得以喘息,他猛地直起身,然后向书伸出手, 作势要抢, “给我。”
我把书举高, [不行,你刚刚那么痛苦。]
“给我!”
他的声音沙哑且沉重,像是从嗓子眼里拼命挤出的音节,带着主人震动激荡的情绪,
太宰治用力拽紧了我的衣服,他努力转动疲惫的大脑想理由说服我,“齐木,就算你拿着它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不是吗?只给我一分钟就行,再让我看一分钟。”
[这个所谓的现实里的一分钟,是那份记忆的二十多年。]我的语气也不禁变得冷硬起来,太宰治只要还在思考,我便能知道他得知了什么,他在接触这本书的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到了平行世界另一个自己的故事。
他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和两个友人在一家酒吧相谈甚欢。
看到其中一个友人的前路蒙上了血色,但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他还没有看到。
他沉溺于记忆里的安详平静,他为那个不知去向的友人焦虑担忧。
我抓住太宰治的手,他的挣扎在我的牵制下毫无用处,所有异能力者碰到这本书都会这样吗?还是只有太宰治是不同的。
我放轻声音安抚他,[这本书先放在我这儿,事关重要,我来处理。]
“你来处理?你会怎么处理,把它扔掉或毁掉吗?只有我的异能人间失格和这本书相碰,才能产生奇妙的特异点,我能窥见另一个平行世界,而这些情报,你能同一时间从我的脑袋里获得。”太宰治凝视着我的脸,一手按上自己的胸膛,“你完全能把我当成一个媒介。”
[我不需要知道平行世界的故事。]我握住他的手,想给摇摇欲坠的他传递些力量,[那是平行世界的发展线路,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你在平行世界看到我了吗?没有,所以那份记忆没有意义。]
太宰治笑了一下,这个几乎看不清的笑容凄惨又孤独,
“齐木,”
“什么都没有。”
他说道,像是用光了力气,嗓音变得轻柔又难过,
“即使离死亡如此近,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人生是没有价值的。”
他目光空茫的抬头望向我,
“人们费尽一切追求的东西,到最后都会被死亡带走,疲于奔命的一生,碌碌无为的一生,光鲜亮丽的一生,本质来说都是等价的。”
他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被书带出了宣泄口,这个少年站在我的面前,踉跄的似乎下一秒就能跌倒在地,
“齐木,你能看透人心吧,什么都能轻易做到,什么都不出所料,如此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不过是呼吸,吃饭,恋爱,排泄……”
[呼吸,吃饭,恋爱?这不就已经足够有趣了吗?]
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反问语气,这么对他说道,
[视觉,味觉,听觉,嗅觉,触觉,那都是活人才能有的。仅仅拥有这些,我就感到无比满足了——原本我是这样想的。]
若是我回归了本体,那么我就不复存在。
“你拥有复数以上的异能力,你本身就能不被规则所束缚,你与普通人组成的社会格格不入,所以齐木……”太宰治带了几分嘲意,挖苦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如众人渴望一般活着?”
[因为我喜欢受人欢迎。]
我平静道。
这个答案让太宰治微微睁大了眼,
“就只是因为这个?”
[是。]
我没有一丝停顿的肯定道。
[我想要呼吸,想要思考,但是这点是不够的,]因为我是看到楠雄拥有无数羁绊而产生欲望的,[我不仅要呼吸,不仅要思考,还想要拥有与他人的联系,我希望我是被他人需要和爱着的。但如果现在还没有的话……]
像是被触到了内里,我的话也不禁变得多了起来,[我便继续活着,活着,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需要我,爱我的那个人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果我停止了思考和呼吸,那么这一切都将不会发生。]
太宰治滞涩的喃道,“爱你的?”
[和我爱的。]我补充道。
情感是双向的。
我不在意的人爱我,那么就算他爱我爱到天崩地裂,我也仍然不在意他。
我也需要喜欢的事物,我情感的寄存点有很多,最根本的在最开始就说过了,我被这个世界迷住了。
这个世界“存在”,便比我回归本体的“无”好一万倍。
良久,太宰治颤动苍白的唇瓣,“你从我的脑袋里实时读取了那份记忆,为什么那个世界没有你。”
[很简单,因为我是独一无二的。]我的目光一错不错的注视着他,
[生命本身就是没有价值的,我们所有人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心灵感应之下,太宰治的情绪影响着我,我感到胸口蔓延出细细密密的酸涩感,这让我觉得呼吸都艰难了几分,[高尚的哲学家都说,生命的价值是奉献的价值,或许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吧,他们为了父亲孩子朋友,心甘情愿的付出着,你也并不讨厌奉献这种行为不是吗?]
[但是暂时没有找到无法理解的话,便不用理解,如果理解很痛苦的话,就欣赏别人就好了。]
我和太宰治对视着,少年的眸子虚虚闪着光,几根汗湿的发丝黏在他的眼睑上,让他看上去竟然有些狼狈和脆弱,
[看着我吧,你不是一直都被我所吸引吗?]
我的嗓音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那是我对自己的肯定和对他的邀请,
[因为你觉得我和你一样,但是我拥有比你更多的成熟和勇气。]
[不会做的话,就看我怎么做。]
[因为我是最热爱生命的,没有人比我更想活着,和我在一起,你永远不会得到除了执着于生存以外的信息。]
我将那本书收入怀中,轻轻拨开太宰治凌乱的碎发,另一只手抓紧了太宰治的手腕,
我笑了起来,带了几分挑衅,话音一转,
[还有,生活没有乐趣?你怎么敢在我的面前说这种话?]
我打了个响指,怔愣中的太宰治只觉得眼前一花,周身温度突然热的像烧着火炉一般,空气中饱含着野草和雨水的气息,这个转变拥有十分的不真切感,仿佛在游离诡谲的梦中。
[非洲大草原,你随时可以和野生动物互动。]
我的声音传进他的大脑。
太宰治才惊觉自己正身陷狼群,他的瞳眸转动得飞快,因眼前的环境而讶异,“这是你的能力?瞬间移动?”他看向自己被我拉住的手腕,但是手腕上缠有绷带,所以人间失格不会发动。太宰治改为与我双手相握,他裸露在外的指尖贴着我的皮肤,“再来一次。”
我曾对他使用过意念操控,心灵感应,太宰治知道这点。
但是这些,都是在我不触碰他的前提下发生的。
我牵着他的手,唇边的笑意不减,[急什么,你才刚来到这。]
我的超能力读条时间还未到。
“这些狼可是对闯入它们领地的我们虎视眈眈。”太宰治幽幽开口,手却紧张般用了些力度,
[它们不敢。]
我阴恻恻的看向狼群,向它们勾了勾手,
[怎么,想要攻击我们吗?]
我对太宰治用上了强制心传心。
这项超能力可以让他被迫听到别人的心声,对狼也是同样的道理。
太宰治只觉四周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明明不是人类的语言,却诡异的能知晓那声音富有的含义,
(什么生物?两脚兽说话了?!)
(可恶,竟然敢小瞧我们!)
(我该怎么做,补过去?咬他的脖子——!对,没错,下一任狼王就是英勇又无畏的我!)
群狼龇牙咧嘴的低呜着,
(哇哦,好恶心。)太宰治捂住耳朵,不出意外的发现并没有用,(我竟然听到了狼的想法,快给我关掉!)
他更隐秘的心里正为这个现象震惊着,我没拆穿他,而是向动物们释放了威压,
[吵什么,都安静一点儿。]
它们个个低下了耳朵,如同打了败仗似的,发出委屈一般的呜咽声,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没受影响的太宰治好奇的转眸看我,“……你做了什么?”
下一秒,我们出现在了珠穆朗玛峰,
[世界上最高的山峰,来看日出的话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在我们周围加着保温罩,云海蛰伏在我们的脚下,[你总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景象。]
太宰治站在被我过滤好的舒适微风中,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
他在惊异,
因眼前的壮阔和绮丽而惊叹,
即使是太宰治,也会为美丽的事物而感动心脏的跳动,
“我记得这里的温度应该有零下四十度。”
[嗯,因为我,你才没有被冻死。]
紧接着,我把太宰治带到了很适合跳伞的高空。
太宰治因为我的的念动力悬浮着,他立刻就猜想到我要做什么
[你的愿望之一,高空坠落却不会疼痛。]
我松开了太宰治的手,然后撤销了念动力,
少年立马被重力拉扯着下落,他的脸色因生理上的不适变得惨白,眉宇也蹙了起来。痛苦到来的一瞬间,人的心底会不可抑制的疯长出求生欲,所以太宰治讨厌疼痛,因为身体在本能的渴望生存。
但太宰治的适应能力和平衡性都很好,他很快稳住身形,强风将他的衣摆和刘海儿向上拂起,他无法睁开眼,却保持着身体在空中轻盈直立。
我与他同一个造型,站在他的面前,与他相对静止,
[怎么样?]
他听到了我的声音,
[这个高度摔下去,什么都不会感觉到就死去了。]
太宰治没有张嘴,因为张嘴会让气流涌进他的口中,他学习能力极好的用心声回答了我,
(现在就死去的话……)
[现在就死去的话,你就永远都不了解我了。]
我说道,
[你不会知道我是谁,不会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不会知道我能再给你什么惊喜。]
这不就已经足够有趣了吗?
我拉过太宰治在恶劣天气下逐渐冰凉的手,带着他瞬移回了我们最开始的地方。
脚跟站到地面的太宰治脱力般扶住一边的墙壁。
短短几分钟,他感觉自己经历了太多。
(好想吐……)
他的心声这么告诉我。
[嗯,一般来说瞬间移动是不会产生晕眩感的,但你又是去炎热地带,又是严寒高地,又来了个高空跳伞……]
太宰治捂住嘴,感觉自己的胃部一阵痉挛,
(为什么我的人间失格不管用……)
他已经熟练的开始用心声和我拉呱了,
[很简单,因为我用的是超能力。]我走上前去,伸手触摸了他一下,将他的身体时间回溯了二十四小时,[现在好点儿了吗?]
(超能力又是什么……)太宰治再次捂住自己痉挛的胃部,(感觉……非常饿。)
[嗯?]
觉得不该的我透视了一下他的胃,
[啊,原来你昨天这个时候没吃饭,肚里空空。]
太宰治嘴角微抽,“这究竟是……什么变态的能力。”他神色难辨的看了我一眼,(超能力者,真是辛苦。)
我不置可否。
[去吃饭吗?我可以带你去吃最正宗的蟹肉料理。]
“你的心灵感应范围是多少?”
[不告诉你,你自己猜。]
“就算是这种小事也要给我找乐子吗?”
[不光给你找,我自己也想玩。]我撇了下嘴,[麻烦聪明的太宰大人给我的生活增添趣味吧。]
“明明感到厌烦还要自我困住做一个小组织的首领……吗?”
[是这样,不过我还挺满意的。]我说,[如果我现在退位了,那么那些忠于我的下属,对我产生的好感,马上就会转移给下一任首领,简直像是我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一般。]
“……”
太宰治顿了一下,
“你是这么想的吗?”
[……]
“……”
他的心声告诉我,很多人不会因为首领的换代而抛弃我。
算了,心操师大人的心里话,姑且还是能信的。
***
和太宰治摊牌后,我清晰的感受到了他和我之间的微妙关系变化。
原来如此,所以人与人互相理解还是需要沟通,语言不只是信息传递的作用,重要的是语言之间的互动,我看到太宰治崩溃时流露的内里,他也听到我亲口说出的目的和欲望,我们还一起来了场环球旅行。
简直是冲突的完美解决方式,就像闹矛盾的小姐妹吵了惊天动地的一架,然后和好如初甚至更亲密了一样。
因为我们都掌握了彼此的秘密,这种亲密是隐形却深重的。
太宰治开始更加热衷于寻找我的破绽,我究竟在什么时候用了超能力,用了什么样的超能力。
“房间里有牛排的味道……所以你偷偷去外面吃过了?”
“左手写字右手翻书,怪不得你的效率这么高……啊,就算如此你还要把任务分给森先生,真是摸鱼的忠实爱好者。”
“心灵感应,瞬间移动,时间回溯,千里眼,与动物沟通,怪力,浮空术,调节温度……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太宰治低低地自言自语,“流星雨又是怎么做到的,引力吗?召唤?制造幻象?”
此外,太宰治观测我心灵感应范围的方法要简单得多。
他先是在mafia大楼底层试探性的叫我的名字,(齐木,齐木?)
[干什么?]
(你果然能听到啊。)
太宰治大致计算了一下整栋大楼有多少人,以及水平方向上的人数,
(这么多人,你是怎么分辨出我的心声的?)
[习惯了就能听清了。]
太宰治消停了。
他又站到大厦之外,再次从心里唤道,(齐木?)
[不要让我分心。]我第一时间回应了他。
(……你还有口嫌体正直的属性啊。)
?
他在想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口嫌体正直的是齐木楠雄,不是齐木痞雄。
书被我带在了身上,本来就是小巧薄薄的一本,带着行动并不算麻烦。
我并没有和松田警官失去联系,虽然我常常用工作忙这种理由来搪塞他。
直到某个工作日,松田警官给我来了个先斩后奏,
他给我发短信说:我坐上了去横滨的列车,你要不要来接我?
我不去找他,他倒来找我了。
我盯着这段文字看了好久,稍微有些意外。
我对松田警官有很明显的移情现象。喜欢的人会因为长时间不见面而在心中无限美化,我现在基本上只记得初始好友们的好,这份思念之情在遇到松田警官之后每天递增,如今又让我蠢蠢欲动。
“想去吗?想去就去好了。”
我这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碍了太宰治的眼,“反正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我讶异,[你监视了松田?]
“毕竟是能让港口mafia的首领的魂牵梦绕的人啊。”太宰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调查了他的过去,父亲是名职业拳击手,被误认为杀人犯而被警方逮捕从而错过重要比赛,因此想要改变警视厅什么的,是很显眼明了的入职动机啊。”
[然后呢?]
“他被外界称为冷酷且高傲的刑警,很大部分是因为四年前好友的死亡吧,这样的生平经历和性格转变也不突出。”
[所以?]
“所以,被好友剥夺了剩余人生的他眼中,完全没有你。”
太宰治落下了这句话。
“你在因为这点不满吗?”
[……]
太宰治以为我在醋。
以为我在追求爱情的路上发现喜欢的人心有所属,还是已经去世的白月光,他以为我颓废于自己的晚出场,所以对和松田警官的关系耿耿于怀。
[说是不满又有点儿过。]
但这个心情太过复杂又微妙。
[你就当一切和我最初想得有些出入,所以被打击了兴致吧。]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接松田警官。
看他那张脸就够了,反正也是同位体的松田阵平,没差。
“叫几个人吧。”太宰治说,“首领出行没有保护人员,像什么样子。”
[那样的话,松田会有危险。]我将围巾小心的摘下,[低调一些,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出去了。]
本身就是与黑恶势力对抗的刑警,再被我的敌对组织盯上的话,可能会被抓去当成威胁我的人质,往后的职业生涯肯定也布满荆棘。
“你又要一个人行动吗?”太宰治默默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不作阻拦,他怅然般拉长了语调,“无所不能的超能力者就是没有敬畏之心啊。”
[敬畏?对谁的?]
***
虽然自信的这么说了。
但是当我在车站旁的饮品店接到松田警官的时候,还是不可抑制的心情指数降低。
我做了简单的伪装,倒没有打扮得多么花里胡哨,我觉得镜子里的我很像是齐木楠雄——原来我只要将面部表情放松,穿得朴素内敛一些,就和齐木楠雄难以区分。
松田警官坐在装饰得很有情调的咖啡店,店内的光线暧昧又昏暗,因为车站都是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又是工作日,所以此时店内并没有其他人。
“好久不见。”
松田警官戴着墨镜,笑意盈盈的向我说道,
他在室内戴墨镜的毛病究竟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我休假了,因为解决了一堆大事件。随后我发现自己在爆炸处理班必不可缺,所以又申请调了回去。上边给我放了三天假。”松田警官看上去兴致勃勃的与我说道,他招呼我在他身侧落座,仅是简单的带了一个背包,“上次来横滨是因为工作,走得也匆忙,这次就呆两天吧。”
[横滨没有仙台大阪好玩吧。]
“可横滨有你啊。”
松田警官拉下墨镜,对我露出了明亮的黑色眼睛。
“看你没穿西装,所以今天终于没在忙了?”他有所指的暗示了一下,然后推给我一杯咖啡,“其实要说旅游的话,年轻时也去过很多次了,现在的休假大多就是和朋友聚餐聊天,联络感情。”
[……]
我没有动那杯咖啡。
[松田,]
“嗯?”
松田警官搅着自己的饮品,闻言转头看我,
我的眸光平静到有些死寂,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扬言在休假的他,外套下有一把枪。
而这个咖啡店里,也埋伏了一整个机动小组。
我早知道的。
我想,
但是我还是踏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