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束宴随着光线的指引,很快找到了第三面镜子的所在。

在一片废墟里。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片废墟就是原本的雀鸳楼。

光线指向被砖瓦覆盖的废墟深处。束宴猜测,那面镜子应该是被压在了下面,或者干脆就是被挂在了地下室里。

雀鸳楼有地下室吗?

他努力地回想,但却没什么印象。

不管怎么说,要赶紧把那面镜子给找出来。

他轻轻吸了口气,站在离废墟堆大约两米远的地方,说了句:“障碍除尽。”

“嘭”地一声,废墟堆上爆出一片不小的烟尘,那些破损的砖瓦、钢筋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自动向外侧滚去。

其实束宴很想直接说一句“镜子飞来”,但这个异空间里还有其他的镜子,如果让所有的镜子聚集在一起,异空间就会发生剧变……而他必须具有针对性地毁掉其中几面,就像是在玩抽积木游戏那样。

很快,他面前的废墟被清理地差不多了。他在翻倒的木架下找到了第三面镜子。

每次他触摸到镜子的时候,镜子总会展现出一些神异的影像。

这回也一样。

纵使束宴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但他真正看清那面镜子里倒映的人时,他还是心头一震,被定在了原地。

这回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美温和的男人,细看下,五官与束宴有着微妙的相似,但气质却与束宴大相径庭。

……是他哥哥。

束宴缓缓睁大眼,看着镜子里的束青被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年轻人偷袭——那年轻人,束宴知道,就是已经失踪多时的驭鬼者。

鲜血如雨般喷涌而出,溅了年轻人一脸。

镜面十分清晰,连束青受到袭击时脸上震惊的神情都清清楚楚地映照了出来。

但束青没有坐以待毙。他是A级觉醒者,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即使遭遇了致命伤,他也还有一拼之力。

金色的光线凝聚在他指尖——束青的天赋是“光线操纵”,光在他手中有许多种化形。光芒凝聚在一起,发出炙热的白光,如利刃般划向年轻人的眼睛。

束青还是留手了。他明明可以凭借天赋直取对方的性命。但不论因为何种缘由,生死关头,他还是下意识留手了。

耀眼的光如黑暗中一闪而逝的焰火。

年轻人似乎被燎伤了眼睛,向后退了两步。

然而,捂着伤口的束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那个年轻人大吼一声,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虚空漩涡……

面目狰狞的巨鸟从漩涡里探出头来,羽翼上流连着黑色的火焰。

黑色巨鸟低鸣一声,如金戈相击,那声音像是一把斧子,狠狠凿进了束青毫无防备的大脑深处。

“——!”

束宴的眼瞳止不住地颤抖着。

血气从喉间不断涌上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捏紧了,仿佛下一刻就会如烂熟的浆果般被拧出腥苦的汁液。

“哐!”

束宴毫不犹豫地伸手,用拳头砸碎了那面镜子。

血迹沿着他的手掌缓缓流下,但他却毫不介意。

镜面四分五裂。在破碎的残渣间,依稀可见束青在最后时刻流露出的绝望眼神。

束宴不敢去看。

他转身,鬼哭鸫正安分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束宴,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束宴定定地注视着鬼哭鸫,眼角微微发红,脸上几乎有掩饰不住的怒意。

“……是你吗?”束宴低沉的声音如幼兽的低吼,“是你杀了我哥哥吗?”

鬼哭鸫:“?”

鬼哭鸫似乎听不懂束宴的话。

几秒后,鬼哭鸫似乎是经历了某种思考,随后扇动翅膀、迈步窜到束宴身边,叼着他的衣服,把他甩到了自己背上,然后扭过纤长的鸟脖子,红色的眼珠子静静地看着束宴,仿佛在说:行了,让你骑一会儿我,这总行了吧?

束宴被鬼哭鸫突然的动作搞的有些发愣,但直到他被鬼哭鸫甩到背上,他的潜意识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指令。

……他本质和束青一样,都是个心软的人。

世上的鬼哭鸫又不止一只,眼前的这只,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是杀死他哥哥的那一只呢?

束宴捂住了自己的脸,久久没能做出一个动作来。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许多曾经注意过的、没注意的细节在他大脑中不断闪现。

最开始,他的哥哥陨于背叛者之手。

随后,防治局停止了对“驭鬼者”的追查,预言家出面作保,称驭鬼者已被消灭,但就是不肯说出杀死驭鬼者的到底是谁。

再之后,崇宁事变,他在被神核污染的时候莫名见到了哥哥束青的影子。束青指引他,把他引到了源月的座下,让他成为了源月的信徒,让他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最后,他遇见了司青玄。司青玄亲口承认,杀死驭鬼者的人就是他。

所有的往事在脑中播放一遍后,最后停留在他脑海里的,是那个白衣银发的神秘祭司,也就是源月的主人,他总是带给束宴一种特殊的感觉……

束宴的头忽然疼痛了起来。

心脏不断鼓噪着,心跳声锤在他的耳膜上。

他猛地将视线转移到远处的莲花戏台上——

黑夜中,银发青年的影子被凛冽的风雪包围着。

束宴不禁失神。

他似乎为自己心底的迷惑找到了一块关键的拼图,但又不敢去证实自己的猜想。

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哥哥残留下来的意识会指引他去找源月之主。

如果说,驭鬼者就是被源月之主亲手弑杀的,那就非常合理了!

源月之主=司青玄=“厉无咎”!

这么个公式清晰地出现在束宴脑海中,他下意识地发出无声的惊呼,随即马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鬼哭鸫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用嘴啄他,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教训:你这个人类从刚才开始就很不对劲,是吃错药了还是没睡醒?能不能正常一点!

束宴上半身低伏着,伸手薅了一把鬼哭鸫的鸟毛,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一个邪神,为什么伪装成人类的模样,拥有人类的身份?甚至还在觉醒者群体中担任某种领导者的角色。

他……不对,祂到底想做什么?

束宴的冷汗簌簌落下。

想起源月之主一贯的“不着调”和“恶趣味”,束宴总觉得对方一定在酝酿一个了不得的阴谋!

而现在,发现了这个真相的人只有他!

……

司青玄站在台上和食罪之兽纠缠了很久。

而束宴也算给力,没过多久就打破了三面镜子。异空间动荡,连天空都发生了明显的扭曲。

“这么大的动静,应该能把真灵教会的人给招过来。”司青玄一边钳制着三头蛇,一边还有余兴和降落在他身边的束宴对话,“做的不错。”

束宴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脸上隐忍的表情复杂到让人看不懂。

“食罪之兽在你手下简直像是只不断翻腾的蚯蚓。”束宴说着,语气似乎带上了一丝试探,“你为什么这么强?”

司青玄沉默片刻:“因为这只食罪之兽还不是成年体,只是幼体。”

束宴:“那为什么你不直接杀了它?”

司青玄:“以防万一。我们不是可以通过它找到其他‘罪狱’吗?”

“你……”束宴话到嘴边,又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司灵阁主能把你这样的强者请进我们的救援队伍,一定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司青玄察觉到了束宴的不对劲,他甚至觉得束宴刚才说的那句话有点阴阳怪气的嫌疑。

“你到底想说什么?”司青玄挑眉道,“你是小红帽吗,问题那么多?”

束宴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小红帽?”然后他很快就想起了那个广为人知的童话故事——

“奶奶,您的耳朵怎么这样大呀?”“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你的眼睛怎么这样大呀?”“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你的嘴巴怎么这样大呀?”

“为了一口把你吃掉呀!”

小红帽与狼的对话在耳边回荡。

束宴:“……”

这是在威胁他吧?是吧是吧是吧?威胁他不要多嘴!一旦把真相问出来,这人哦不对这个邪神就要把他给吃掉!

束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再看司青玄嘴边那若隐若现的浅笑,明显是饱含了杀意;再看那双冷冽的银白色眼睛,分明暗藏着非人类的狂诞与对人类的轻侮!

束宴不禁后退了半步。

司青玄:“……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束宴沉默片刻,往前挪了一步,努力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没什么,呵呵呵。”

没什么才怪。

他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做梦也没想到他还有和邪神共事的一天!

源月之主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邪神吧,为什么要混进他们这种队伍啊,来炸鱼塘?

忽然间,束宴摸到了自己冰凉的手腕,那里铭刻着属于源月的印记。

束宴后知后觉地想到:对啊,他自己就是源月的信徒啊——他就差把灵魂卖给人家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如果源月之主想要暗算人类,那他身为防治局的执行员,不就是源月座下的一个二五仔吗!

束宴有些混乱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司青玄:“……”

【大祭司,你的信徒好像发疯了。】

司青玄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束宴打了个激灵,飞快地回答道,只是语气有些虚弱,“我就是——刚才在砸镜子的时候,我看见顾开和乔落桑了。他们、他们看上去都要死了……”

“镜子给你展示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司青玄不疾不徐地说,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这里可是异空间,那些镜子肯定也不愿意被你打破,或许你看到的那些景象都是它用来迷惑你的。”

束宴:“希望吧。”

其实,司青玄也不希望顾开、乔落桑他们几个出事。撇开私人交情,他们也算是司灵阁的人才资源。

司青玄当然不希望他们死在这个幻境里,折损在真灵教会那群不知所谓的人手上。

想起真灵教会,司青玄心中还是涌上了几丝杀意。

……然而,过了许久,真灵教会的人也没有出现。

三头蛇似乎已经认命。它蔫头蔫脑地趴在冰柱上,遍体鳞伤,不再动弹。

“真灵教会真的不打算派个人来?”束宴问道。

司青玄:“或许已经力有不逮了吧。”他扭头瞥了眼食罪之兽,抬了抬手,把天赋“雪疫”撤下去,地上的冰牢瞬间消散。食罪之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困住它的囚笼不见了,登时兴奋地摆了摆尾巴,直起身子。

它的三个脑袋仰望着天空,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随即低下头,颤动的竖瞳里倒影着司青玄的影子——它似乎想窜过来咬司青玄。

司青玄默默地回望它,轻轻皱了皱眉。

三头蛇:“……”

三头蛇像是受了惊吓,三个脑袋同时向后缩去,结果撞在了一起。

它的三个脑袋好像各有各的想法,撞在一处后还呲牙咧嘴地吵了一会儿架,几个脑袋起了内讧,你撞我、我撞你,但三头蛇的身体却诚实地出卖了它现在的心情:它一转身,背对着司青玄所在的方位直线逃跑,巨大的身躯碾平沿途的所有建筑,轰轰烈烈,激起漫天烟尘。

司青玄轻哼了一声。

“真是不打不识相。”他笑着说道,但语气里却没有杀意。

束宴听着司青玄说的话,内心已经麻木了。

他知道,司青玄可能根本没想过要杀这只食罪之兽。

……毕竟,食罪之兽是与神灵有渊源的诡异生物。论起关系亲疏,或许食罪之兽都比束宴更得司青玄喜爱。

束宴:“……”

他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束宴,你TM在这儿失落个什么劲啊!你难道真的想做个二五仔吗!

束宴在心底把自己骂了几句。

“走了。”司青玄伸手招来鬼哭鸫,让他把束宴也给载上,“跟着那只食罪之兽。这个异空间已经不再稳定,我们应该能顺利抵达其他‘罪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