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宴觉得自己真的看不懂这个源月之神。
但是,对方开出的条件,他又实在无法拒绝——
只是肃清邪神与他们的眷属而已。
即使没有这场与源月的交易,他作为灾异防治局的一员,也本该做这些事。
“除此之外,什么条件也没有了吗?”
束宴眼神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祭司。
“救你一次,我要你向我献上生命与忠诚。”神座上的人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如果你索求更多,那代价就是你的灵魂。”
“……我是个宽宏大量的神明。在契约正式签订之前,你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束宴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要为我的哥哥报仇。”
“……”神明停顿片刻,说道,“你的仇人,确实已经化为灰烬了。关于这点,你似乎已经知晓。”
“那么,我要知道杀了驭鬼者的人是谁。我要亲自向他求证所有的事情经过。”束宴的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戾气,“防治局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我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
司青玄:“……”这小子是跟驭鬼者杠上了?
司青玄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防治局的人之前曾经阻止束宴接触到他。
先是有“特殊名单”在前,后有云京预言家的“劝告”在后,从束宴的角度看来,就是所有人都铁了心不让他深究这件事。束宴自然不会甘心。
可是为什么呢?
【……纯粹的巧合吧。】系统说道,【嗯,防治局的‘特殊名单’的确很有震慑力。至于云京的预言家,不是和司家关系密切嘛,照顾照顾您也是情理之中啦。】
预言家曾经留下预言,说司青玄会成为了不起的觉醒者。
但二十多年过去了,司青玄读了高中、上了大学,谈了男朋友,又跟男朋友分手——连前男友都摊上了万分之一的概率成了觉醒者,他却还一点动静没有。
为什么司灵阁一直对外隐瞒少东家的存在,或者说,至少是没有大肆宣扬?
因为司青玄不是觉醒者,主理司灵阁必定遭人觊觎。司青玄的爷爷,司灵阁的创立者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如果司青玄觉醒了,那司灵阁就能成为他的助力;如果他没有觉醒,那司灵阁就要保障司青玄永远做个平平安安的普通人。
虽然,他们都没料到,司青玄虽然没有觉醒天赋,但他却有严重的失眠症,且五感敏锐超常,不喜生人。司灵阁想派人贴身保护他,却统统被遣散。最后,他们不得不伪装成类似于管道工、清洁工、园丁之类的人,定时上司青玄家里“排查危险”,确认他的安全。
以司灵阁的财力而言,要采用这种迂回的方法保护一个人,并不算什么难事。但事情坏就坏在司青玄太孤僻又太接地气了——从他大学毕业开始,他所住别墅的家务几乎由他一手包办;他甚至自学了室内设计、管道安装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且由于他手上永远不缺钱,坏了的东西他往往直接买新的,不会叫人上门来修……这直接导致司灵阁的觉醒者们虽然刻意学习了相关的技术、时刻准备为少东家上门服务,却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现在能进司青玄家里的只有一个负责在落叶季耙树叶的家政,以及一个负责修剪花园的园丁。而且,司青玄还不许人家进门,只准他们在房子外部活动。
他们为司青玄干了两次活,司青玄觉得他们的水平不错,之后就和他们签订了长期合同。
天知道,司灵阁为了送这两个硕果仅存的保镖接近司青玄,究竟付出了多少……
他们甚至为此专门雇佣了一个能控制植物生长的觉醒者。
到了夏天,他们就让那个觉醒者催动别墅花园里的树木,为他们的少东家献上清凉的浓荫,同时让少东家隔三差五地喊园丁上门修理枝叶;到了秋天,司青玄花园里的植物生长状况也很玄幻,别的植物秋天落一茬儿叶,司青玄的要落三四五茬儿,叶子落了又长,长了又落,整个落叶期贯穿了秋冬——这当然也是司灵阁干的好事,为了让司青玄按时叫人进门耙树叶、收拾泳池。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让这一切看起来无比自然,要让司青玄这个受到过高等教育的少爷都察觉不出异常来——其中的诀窍就在于把握每一个细微的尺度。
当然,司青玄并不知道这些。如果他知道了,大概只会觉得司灵阁的人实在是太闲了。
但是,千言万语归于一句。在司青玄觉醒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之前,他都是司灵阁和灾异防治局保护的对象。别的不说,束宴对他哥哥的事查的太紧了,天赋又是最难以控制的“言灵”,所以防治局从来没有让束宴和司青玄打照面的打算。
当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司青玄不仅打算对外露面,还打算把司灵阁少东家这个身份给用起来。
于是,面对执拗的束宴,他悄悄勾起了唇角。
“你想知道为什么防治局会阻止你和除掉驭鬼者的人见面吗?”
“……我不知道。”束宴回答,“我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但我接触不到他。”
“其中的理由,等你出了这个幻境自然会明白。”白衣神明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是说,你现在就想知道?”
束宴陷入了沉默。
“这个答案算我免费送你的,我不会借故收走你的灵魂。”神明的态度像是在揶揄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觉醒者——不知为何,束宴总觉得对方的微笑里有那么几分说不清的恶趣味,“只是,你得到了答案,也无济于事。因为你想找的那个人并不会配合你。”
束宴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却明亮至极:“为什么?司青玄……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白衣神明的目光仿佛知悉万物:“或许,你听说过‘司灵阁’这个名字?”
“……司灵阁。”束宴默念了一遍,皱起眉头,“我当然听说过。”
那是个与灾异防治局渊源颇深的庞然巨物。
“你想找的司青玄,就是司灵阁的下一任主人。”
神明揭晓了答案。
而束宴则落入了某种错乱和隐秘的恍然之中。他瞬间就明白了许多事,也明白了之前自己的调查为何屡屡遭受挫折——
“驭鬼者的死……和司青玄有关?”束宴喃喃道,“不,如果仅仅是杀死一个在逃犯,司灵阁没有掩盖事实的必要。除非、除非——我哥哥的死另有隐情,司青玄才是幕后黑手?”
神座上的源月之神·司灵阁少主·司青玄本人:“…………”
他发现自己有点不懂这个年轻人的脑回路。
他明明只是想说,“司青玄是司灵阁的主人,想要接触他就得攀关系,而你的级别不一定够得上”。
谁知道对方直接得出司青玄才是幕后黑手这种结论!
源月之神有些心梗,但还是惦记着和束宴签订信徒契约:“这些猜想,就需要你自己去证实了——成为我的信徒,我会指引你,直至你得到所有的真相。”
“好。”束宴心有戚戚然,还觉得自己仿佛刚刚掀开黑暗世界的一角,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我愿意,把我自己的忠诚、我的力量、我的生命,乃至我的灵魂,统统献给你——只要你能够遵守今日的诺言!”
神座上的白衣神明露出一个微笑。
“很好。”他拍了拍掌,指间缀着的银链发出叮啷的悦耳声响,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愉悦与满足,“那么,小言灵,我们的契约正式成立。”
一轮圆月悄然升上来。
流淌的、冰冷的月光像糖浆那样缓缓流动下来,将束宴缓缓包裹住。
束宴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慢慢闭上了眼。
“……不必摆出这种即将被绑上绞刑架的表情。”神明忽然说道,吐字像是玉石在泠泠溪涧中轻轻撞击,有种朦胧而神秘的美感,“过程不会太痛的。”
一开始确实如神明所说的那样,沐浴在月光之中,不仅没有痛苦,甚至让人感受到由内而外的沉静与安宁。
但是很快,束宴就觉得自己的胸膛里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他久久不能呼吸,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
“啊,忘记了。你身上还有密林之神埋下的‘神之核’。祂在你心脏里种下种子,期待着能在你的躯壳里茁壮成长——我会把那个核拔出来的。就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痛苦。”
束宴:“……”
束宴痛的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不仅觉得这个源月之神是个搅屎棍,并且也确定了——这是个无比恶趣味的神!祂在戏耍自己!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圆月大亮。
在极致的痛苦中,他感受到了一阵幻觉:天边的星辰渐渐陨落,巨大而古拙的圆月傲然屹立,他看见了一座恢弘的都市,在月光中被照亮了银色的轮廓……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满溢出惶然、恐惧,以及深深的崇敬之情。
“源月在上……”他喃喃道,“歌颂永生之幻影……毁灭即是新生。”
“我向您臣服,源月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