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动物共享视觉,相当奇妙。
有一瞬间,司青玄仿佛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猫——一只正在像人类那样思考的猫。但很快,他就分离出了猫的意识和人的意识,重新找回了自己。
他翻看猫咪的记忆,发现它的生活确实比人要简单多了: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醒了就一直干饭,吃饱喝足之余要么疯狂跑酷,要么抓抓玩具,偶尔和它记忆里的铲屎官互动一下。
司青玄跳过了那些没什么营养的内容,集中精力在和那个女孩子相关的记忆上。
最初的改变是在三天前,铲屎官忽然不愿意抱它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遍布红色的抓痕,但那却是她自己的抓出来的。
“怎么回事……”她揽镜自照,因为身上无缘无故的发痒,她总是伸手去抓挠。有些抓痕上渗出了淡淡的红色血迹,她也没有停下。
当晚,她关闭了房门。
夜班无人时,卧室的门忽然打开了。她仿若无意识般赤着脚走了出来,径直踏进了浴室,放了一池子的冷水,然后把自己仰面泡了进去。
“喵嗷!!”
猫咪生怕她淹死,不断用爪磨着浴室的门,发出细微的噪音,但却没有得到理会。
直到第二天。
女孩儿从睡眠中惊醒——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了浴缸里。连睡衣都没有脱。
“我这是……梦游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冲到镜子前,发现皮肤除了有些苍白之外,像是吸足了水分那样莹润饱满,连身上莫名的痒意都彻底消退了,“总不能是撞邪了吧?”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和迟疑。
但她还是出门照常上课了。
傍晚,她回到家时,情况再次变得严重起来。
她冲进家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水壶里的水全给喝光。
喝完了一壶水后,她却意犹未尽,直接打电话给超市,买了两大箱矿泉水。
她赤着脚把矿泉水拖到了浴室里,一边咽着水一边打开浴缸的龙头,盯着水位慢慢上升,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躺了进去。
几秒后,她露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却仍是一瓶接着一瓶地往自己的胃里灌矿泉水。
她关上了浴室的门。
最后一天。
浴室里突然传出了什么东西拍打着水面的声音。
门“嘭”地一声被撞开,女孩儿湿淋淋地从浴缸里爬出来,重重地喘息着。
她光洁的腰上长出了星星点点的鳞片,耳廓开始变形,十指间长出了苍青色的蹼。
猫咪警惕地竖起了耳朵,从她身上闻出一股浓浓的水腥味。
很明显,女孩儿自己也闻到了。
她的肩膀下意识地打着颤。
布偶猫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像往常一样,走到她脚边蹭了蹭,然后轻轻趴在了地上。
女孩儿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猫,用自己畸形的手轻轻抚摸它柔软的长毛,她像是感受到了一种本能般的悸动,抚摸着布偶猫的手变得越来越冷。她俯下身,近乎痴迷地凝视着眼前这只温热的动物,眼角抽动着,张开了口,露出几颗小巧而尖利的獠牙——
“喵呜!!”
布偶猫像是被抱的不舒服,不满地扭动着身体,发出警告似的猫叫。
女孩儿顿时瞪大了眼,慌乱地把手上的猫咪给推了出去。
她瘫坐在地上,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了几秒,随后冲进厨房里找出一根银叉子,狠了狠心,重重地刺在她指间的那层青色水蹼上。
她痛苦地尖叫了一声,那叫声里隐约重叠着类似于野兽的嘶鸣。
银色的叉子下,血流了出来,居然是淡淡的青蓝色。
女孩儿脸色难看地把叉子给拔出来,丢在一旁。
她重重地抽了一口气——几次呼吸间,手上被银叉刺出的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
她先是沉默了两秒,随后转身看向了已经躲到猫爬架上的布偶猫。
猫咪缩在角落里,似乎有些畏惧地看着她。
女孩儿不知道自己这次清醒还能维持多久——她的胸膛起伏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很快,她采取了行动:去柜子里翻出它最喜欢的猫零食,以及一袋开封的猫粮,全都丢到阳台上,然后把猫强行抓进自己怀里,也带到阳台上。
猫咪有些不乐意,一边哈气一边扭动着,女孩儿一不注意,手上就被抓住了两道。
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训斥它。
她一秒不停歇地把猫关进阳台里,流着泪锁上了门。
此时猫咪不懂得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听见室内传来崩溃的哭声:“接电话啊,快接电话啊……”然后是一阵重物落地的杂音。
随后,里面安静了下来。
几小时后,若有若无的、海上雾气般渺茫的歌声,轻轻地响了起来,且持续了很久。
……
查看完记忆后,布偶猫“喵”了一声。
司青玄从些微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把猫放回地上,轻轻吸了口气。
【怎么样,大祭司?】
“线索不多。”司青玄说道,“只能勉强判断出她是从三天前开始异变的。”
女孩儿似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公寓里,在外忙些别的事。
也就是说,可能还是得去她平常活动的地点寻找线索。
“不过,有一点比较奇怪。”司青玄回想着女孩儿逐渐异变的过程,皱眉说道,“最后的那段记忆里,她似乎在给谁打电话。如果她打的是公共急救电话,不应该没人接听。”
这么说起来,倒更像是──虽然她也对自己的异变感到十分惊讶,但她知道这场异变的缘由在哪里。
司青玄相信自己的学妹是个聪明人,相对而言,和他考取同一所大学的人之中也少有蠢货。
或许,在她彻底失去意识、沦为食人的怪物之前,她也想过自救。
司青玄觉得,他有必要知道学妹的那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谁的。
【您想知道这个,也简单。灾异防治局的人已经把八楼的那层公寓给封了,但这么久过去,他们的现场勘察环节怎么着也该结束了,您偷偷溜进去就好。】
司青玄沉默了两秒:“你越这么说,我越有种不详的预感。万一手机已经被他们拿走了呢?”
【嗷,那您最好小心点哦。您的预感一向超准哒!】
司青玄再次遗憾系统没有实体──否则他就可以将之蹂躏一顿,权当解压了。
既然掌握了线索,那就没有停下的道理。
他催动了“天赋·绘相”,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子,刻意从小区的某个监控盲点出发,乘坐电梯到八楼。随后,他大大方方地召唤出鬼哭鸫,让它用黑色的尾羽把摄像头给挡住。
这样也算得上万无一失了。
即使有人从别的途径查到这个中年男子的样貌,也不会查到司青玄身上。
门被贴了白色的封条,还上了锁。
但这些自然拦不住司青玄。
“天赋·裁决”,无论什么都可以切断。门锁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走进去,发现公寓比他之前看见的要更凌乱,看来灾异防治局的人确实进行了某些调查。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事都没干,至少浴室里的尸骨被人拾走了,之前淋满了鲜血的墙壁和地漏似乎也被清理过,虽然痕迹没有完全消除,且空气中始终弥漫经久未消的血气——但也总比什么都不处理要好得多。
他仔细地在公寓的各个角落仔细搜寻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女孩儿的手机。
……虽然早有预料,但司青玄还是觉得有些棘手。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公寓,带上房门,利用“时间回溯”的天赋将门锁给修好。
就在他打算离开这层楼的时候,忽然发现,走廊的另一头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制服,阴影落在他半边侧身上,低垂的眼中神光熠熠,似有星辰点缀在他的长眉之下。
他的美丽是毋庸置疑的。让人联想到被暮色浸染的花园,又让人想到山丘上插着的残破的十字架。是利剑藏于华美的匣中,有凌人的气势,又有象征着死亡与破灭的沉郁。
这是独特的天赋所伴随的代价。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绝不愿意和他对视超过三十秒。
——是照临。
司青玄一边面不改色地从他身边走过,一边暗自吐槽,如果说大学时期的照临只是个和所有人保持距离的高岭之花,那现在的照临简直就是行走的生物驱赶器。所到之处不说什么“千山鸟飞绝”,至少吓走几只流浪猫狗是已成定局的事情了。
……才多久没见,他怎么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的?
【毕竟‘狱火’也不是什么温顺的天赋嘛。】系统像在回答他的疑问,忽然出声道,【大多数天赋在使用的时候都会不断消磨人的理智。狱火这种暴烈的天赋更是如此。他施展出来的火焰有不死不休的属性,自然也不能指望他能从这火焰手上白得好处……他的灵魂在燃烧,大祭司。其他人觉醒者的旅途或许通向疯狂的深渊,但他,如果继续使用这种天赋,是没有未来可言的。】
司青玄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但站在远处的照临却看见了。
照临抬脚走到司青玄身边,仔细观察着司青玄的脸,说道:“我还是很好奇,你的能力是什么,怎么能做出这么完美的伪装。”
“用假的皮囊骗人,那才叫伪装。”司青玄顿了顿,忽然微笑了起来,“而我,可从来没有用伪装来骗过人。”
“天赋·绘相”,不是简单的改变五官,而是从无到有、虚构出一个从生理外貌来看处处合理到无半分伪装气息的“马甲”。使用天赋,就相当于成为另一个人。
可是,这不合理吧——为什么照临每次都能把他给认出来?
“不聊闲话了。”照临说,“我知道你也在追查关于那个女孩儿的事情。但这桩案件已经有防治局接手,我也会亲自看着。”
他轻轻吸了口气,下颌苍白如霜:“其实,你可以尝试着多信任我……和防治局一些。”
司青玄简直想发笑。
“我看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他习惯性地以彬彬有礼的姿态来维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我是个自由人,要做什么都取决于我自己的意志。我一不违背法纪,二不危害社会,比绝大多数的觉醒者都要稳定而安全——你还想从我身上奢求什么?信任?”
可以看出来,司青玄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照临,让他沉静的表情逐渐浮现出一丝清晰的裂纹。
“你实在不想接触防治局,也没关系。”照临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但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别总是……被卷入各种危险的事件里。”
“你以为我想吗?直说吧,上次会在西班牙遇见你纯属意外。那座古堡是我的祖产,所以我必须保住它不受幻境侵蚀,仅此而已。”司青玄说道,“至于这次,受害的不仅是我的邻居,还是我的学妹,于情于理,我都无法坐视不管。”
“好。如果你一定要参与这件事的话。”照临很快就妥协了,“一定要小心有水的地方。”
司青玄:“?”
照临:“防治局从那女孩儿身上采集了一些样本,显示她不仅能适应海水,也能适应淡水。”
他抬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透明塑封袋,里面装着的正是学妹的手机。
“如果你想找的是这个——我们通过她通讯录里的一个聊天群组,找到了一个和她有着相同异化倾向的人。只是情况没有她这么严重。现在,他正在防治局的医院里接受治疗。”
“这说明,海魅不止一条。”
司青玄沉默了片刻,问道:“她最后一次通话的对象是谁?”
“和她同专业的学长,名叫林敬之。”照临说道,“我们还没开始接触他,但也快了。因为他也是那个群组的成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