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鲜血溅在离江府台极近的人脸上, 烫得他们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看清被钉在墙上的人后,复又惊惶地冲上前去。
“大人!”
“江大人!”
“府台大人!”
“大人, 您怎么样?!”
与江府台一同到来的大夫们见他受伤, 再也顾不得趴在地上寻找江丞那个不翼而飞的宝贝,纷纷朝墙板的方向涌了过来,紧张得脸色红涨,连声说着“这可如何是好”, 却个个都束手无策。
江府台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不比地上的江丞好看多少。
他艰难地喘息着,手指却还算顽强, 硬是朝向剑刃|射|来的方向指了过去, 恶狠狠道:“……刺客……在那儿……”
说完,又咬牙切齿地忍着疼痛补了一句:“竟敢……唔,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造反,给我杀!”
身后的侍卫们得令,一股脑儿地朝着被窗牗与屏风之间的空隙所掩住的身影冲了过去。
“府台大人一口一个造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好奇了。”
来人身形高大,却被隐匿在黑暗中,屋檐处的阴影将他脸上的表情遮去了大半, 侧过头来睥睨屋中众人之时, 只露出半边削薄的嘴唇, 和若明若暗的高挺鼻梁。
侍卫们被这充斥着冷戾寒意的声音震慑得站定在原地, 不敢再上前半步。
几个大夫正围着墙壁七嘴八舌地制定着救治方法,扰得江府台疼得越发厉害,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府台大人怎的不说话?莫不是被剑插着, 影响了您说话的心情?”屏风后再次传来语气轻快的清朗笑声。
话音刚落, 原本虚掩着的门便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得稀碎,继而堂而皇之地抬腿迈了进来。
赫然是面色阴沉的戏命大人。
卫楚略一皱眉,强忍住替江府台吃痛的表情,甚至提前为他默哀了起来。
这两年,戏命整日待在宫城里看孩子,做的最冒险的事情也不过是跃上屋顶给酸杏儿取下纸鸢,看来他久久不曾动手的憋闷,要在今晚一并释放了。
还没等卫楚回过神来,耳边就传来了兵刃撕裂骨肉的惊悚声响。
伴随着“哧——”地一声,江府台撕心裂肺地大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戏命反手将从江府台肩缝中□□的长剑丢在了地上,朝卫楚站立的方向瞅了一眼,确认道:“君后不曾受伤吧?”
卫楚摇摇头,“不曾。”
朔月楼里的声音嘈杂喧闹,加之戏命说话的声音不大,因此屋中的人便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即便听见了“君后”二字,也不会想象得到眼前衣着平庸的年轻男子就是身居高位的中宫之主。
戏命这一拔,倒是替大夫们解决了很多麻烦,免于拔剑时让江府台疼得厉害时所招来的杀身之祸。
见状,大夫们在靠近江府台之前,甚至还感激地朝戏命点了点头,而后才一拥而上地掏出金疮药洒在江府台的肩膀上,为他暂时止住不断涌血的伤口。
江府台养在身边的人都不是废物,治伤的手段虽比不得宫医,但应付这种程度的伤口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因此服下药、包扎过后,江府台立刻让侍卫将他搀扶到榻边坐着,声音嘶哑地对屏风后的人说道:“别在那儿……装神弄鬼,本官的京城……绝容不得你这种腌臜东西造反。”
“你的京城?”
卫璟嗤笑一声,慢吞吞地从阴影中踱步出来,冷眸微垂:“朕竟不知这京城是什么时候换了主人。”
他的声音原本就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更别说是混着几分内力的情况下,令人越发感到压抑不已,听见“朕”字后,整座朔月楼顿时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惊惶万分——
“陛下!”
“陛下饶命!”
“微臣不知陛下驾临……”
卫璟抬腿从江丞的身上跨过去,亲昵地蹭蹭卫楚的肩膀,朝他的嘴唇轻吻一下,小声嘀咕:“想死我了。”
“……”卫楚有些难为情,抬手推开他的脸,压低了声音,“你注意一下场合。”
在卫楚面前,卫璟一向乖巧得厉害,闻言,他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应声道:“哦。”
达奚慈浑身是血地跟随着众人一起跪在了地上,她遭受到的打击不小,目光呆滞无神,属实不适合再继续待在这里。
卫楚轻轻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对着门外道:“格芜,帮我将阿姊送回到忠勇侯府吧。”
见达奚慈露出抗拒的表情,卫楚又道:“我会将钏儿带回去的,阿姊放心。”
格芜应声现身,朝卫璟二人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搀着达奚慈离开了朔月楼。
江府台早已没空再去顾及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诚惶诚恐地将额头贴在地上,只求能在盛怒的帝王手中保住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
卫璟缓步走到墙角浑身是血的江丞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
楚楚离开他一整天,无论吃饭还是睡觉都见不到一面,就因为这么个东西?
不过也够惨的,被割了那物件儿,活着倒比死了还要惨。
卫璟的眼中满是悲悯的情绪,看得意识模糊的江丞浑身不舒服,气得大骂:“……你,你是谁!给我滚开!”
“江公子呀,你昏了头呀……”
老鸨子的话多得厉害,即便浑身哆嗦着跪在地上,她也还是忍不住小声给江丞解释着面前人的身份:“能用‘朕’自称的,这普天之下还能有谁呀……”
“陛下饶命!”江府台的脸色痛得难看极了,可他却只能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陛下……小儿不懂事……求陛下饶了他吧……”
卫璟半蹲下|身子,伸手提起他的衣角试了试质地,似是觉得布料还算不错,这才细心地擦拭起了自己沾满污血的佩剑,良久,才漫不经心地用剑尖拍拍江府台的脸:“你方才要杀谁?”
“……”江府台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卫璟的耐心不太好,擦剑的手歪了歪,瞬间在江府台的脸上开了道口子,血丝渗出。
“!!!”
江府台生生忍住了痛呼声,胸膛不断起伏着,气若游丝地求饶:“……陛下,陛下……微臣不识君后……还望陛下……”
“府台大人似乎对朕的皇位很感兴趣,要不要让给府台大人坐坐?”卫璟讽笑道。
江府台连连摇头,哭得眼泪鼻涕混在一起:“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卫璟不愿意在这种不值得的事情上耽误时间,江府台身为父母官,肆意将自己的喜怒为评判标准来制裁百姓,内阁自有处置他的办法。
此刻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帮正在气头上的楚楚出了这口恶气而已。
“府台大人,你儿子的东西,在那儿。”
卫璟倒了杯茶,递到卫楚的手中,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江丞的东西。
江府台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陛下会有这样的好心,他一时间没胆子动弹,只哆嗦着肩膀等待卫璟再同他说上一句才能够确信。
“没听见吗?”卫璟从卫楚手中接过茶杯,又将茶杯缓缓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然而这细小的动静听在江府台的耳朵里,却犹如一声炸雷,轰得他又惊又喜地开始磕头谢恩:“谢陛下!谢陛下!”
“阿璟。”
卫楚不甘心地伸手握住了卫璟的手腕,不欲让江府台拿回江丞的那玩意儿。
卫璟没吭声,反握住他细瘦的手指,牢牢圈在掌心。
两人之间的默契自是无需多言,单凭卫璟的这个动作,卫楚便明白了他自是不会轻易让江府台如愿。
江府台歪着一边的肩膀,趴在地上给儿子捞回了那宝贝的物件儿,匆匆递给跪在地上的大夫们,吩咐道:“快,快别跪着了!快带公子回府去,想办法给公子接上!”
大夫们亲耳听见了卫璟的话,自然也不会怀疑江府台这话的可信度,立即接过,起身用床榻上的被子抬着江丞便往外头走。
“站住。”卫璟翻转手掌,指节叩击着桌面,声音掺杂了几分不悦,“朕说让你们走了?”
那几个大夫顿时吓得失了禁,“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在了门口,不顾将江丞摔得痛哼大叫,皆泣不成声地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江丞依仗父亲和先镇南侯的势力,在京中肆意妄为,能有这个下场,已是他的福分。”戏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淡然陈述着令江氏父子无法反驳的事实。
“拿去喂狗……”
想起元宵们的可爱模样,卫璟着实觉得那玩意儿喂狗是在侮辱狗,紧忙又改了口,“算了,就丢进府台大人郊外那奢华府邸的莲花湖里吧。”
江府台的脸色倏然惨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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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横七竖八的醉汉被影卫们拖了出去,尽数丢在大堂等待醒酒。
卫楚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只等江家将钏儿送回到他的身边。
他歪头打量着卫璟,笑道:“我有点累。”
“我给你按揉一下。”
卫璟站在卫楚面前,微微颔首,只等卫楚点头应允后,便将人轻轻巧巧地抱到榻上去。
没想到卫楚却摇摇头,将手搭在了卫璟的臂弯间,借着他的力量站起身,疲惫地说道:“外面都是人,去榻上成什么样子。”
卫璟心知他不好意思,也就没再强迫卫楚听自己的,迟疑了一下,又笑吟吟地凑近卫楚,拍拍自己的肩膀,说道:“走,我背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