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江丞抱着自己的下腹躺在地上痛苦哭嚎间, 朔月楼的老鸨子已经带着龟公赶了过来。
刚一进门儿,她就被地上已经疼晕过去的江丞给吓了一跳,当场拍着大腿叫了起来:“哎哟我的老天爷呀!这是谁干的?!是谁敢在老娘的地盘出手伤人?!”
说完, 她紧忙回头去捶打龟公的肩膀, 骂道:“你还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呀?还不快寻大夫来!江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府台大人定然饶不了你!”
吩咐过龟公后,她又唤丫鬟赶快去寻些干净的布料来,在大夫赶到之前, 给江丞止血,以免他因为失血过多死在她的地盘上。
料理好了眼前要紧的麻烦事儿,老鸨子这才顾得上寻找伤人的凶手。
她四处环望了一番, 发现屋中其他的客人都和江丞一样, 醉得像是一滩烂泥,立时将目光锁定在这房里唯一一个清醒着的人身上。
好不容易逮到个没喝死过去的,老鸨子立刻走上前去,焦急地问卫楚道:“小公子,你可瞧见了那行凶之人?”
“瞧见了。”卫楚老老实实地答道。
他之所以还留在这儿,就是为了等到大夫给江丞治疗完毕后,亲耳听见大夫对他说“无能为力”这几个字,继而再从江丞的口中逼问出钏儿的下落, 最后带着钏儿回到忠勇侯府中, 万事大吉。
老鸨子一听卫楚见到过行凶之人的样貌, 顿时高兴地又凑近了些:“小公子, 他朝哪个方向跑了?快告诉我。”
就算朔月楼的人没能力抓到武艺高强的凶手,能给府台大人提供个线索也是极好的。
卫楚淡定地坐在桌案边的凳子上自斟自饮, 两杯温茶下肚, 终于面无表情地朝老鸨子瞟了一眼:“没跑, 我割的,怎么了?”
老鸨子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卫楚的身板儿,压根儿不相信眼前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高马大的江丞伤成这副模样。
“小公子,你莫不是收了凶手的钱,然后替他顶罪的?”老鸨子完全不信,继续自己的猜测,“亦或是凶手威胁你帮他顶罪了?”
卫楚摇摇头,十分耐心地向老鸨子解释道:“是我,没替人顶罪。”
“小公子,你若是瞧见了凶手的长相,且说实话便可,并不用担心那凶手背后的势力,”老鸨子笃定地对卫楚说道,“我跟你保证,无论那凶手是什么背景,府台大人都可保你平安无虞。”
卫楚没再与她来回拉扯有关于凶手的事,而是颇为好奇地侧头看向老鸨子:“府台大人竟如此权势滔天?”
他话音刚落,老鸨子就仿佛自己是府台大人一样,周身的气势都与方才迥然不同了起来:“小公子你有所不知,除去朝堂里的那几位官居一品的老侯爷之外,这府台大人才是我们京城百姓的依仗啊。”
卫楚给了她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此举越发让老鸨子无处安放的倾诉欲变得更强。
“就比如说我们楼里前几天被客人失手弄死了几个小倌儿,家里人觉得赔偿少了,一纸诉状便将朔月楼告到了京兆尹府,”老鸨子洋洋得意地梗着脖子,“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卫楚感兴趣地拄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老鸨子见卫楚一身简洁利落的黑色劲装,除了脸长得贵气漂亮之外,周身竟无半点看上去值钱的物件儿,想来定然是个没有背景的无辜替罪羊,正好可以借着自己与府台大人的私交好好吓他一番,哄得他说出真凶的下落。
“府台大人直接将这事给平了,”老鸨子伸出三根手指,“三千两,结交了府台大人,你说这笔买卖值不值。”
“府台大人当真好厉害。”卫楚感叹道。
“所以呀,小公子,”老鸨子将话题绕回到江丞被袭的这件事情上,语重心长地劝卫楚道,“你是被谁逼得坐在这里顶罪,你大可以告诉我的,府台大人定然只想将伤害江公子的人伏法,同你全无干系,你就莫要蹚这趟浑水了。”
卫楚又喝了杯茶,方清了清嗓子,无奈地指着地上的江丞,对老鸨子说道:“真的是我做的,不信你将他叫醒问问。”
他脸上的表情极为真挚,丝毫不像扯谎的样子,尤其是垂眸看向江丞的那一眼中,尽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老鸨子觉得自己突然相信了他的话。
“大夫什么时候到?”卫楚离开宫城太久,着实想念他的奶娃娃,坐在这里等了半天,难免会有些不耐烦。
老鸨子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亲手伤人、又屡屡过问大夫来处的年轻人,心中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像是能洞察到她内心的想法,卫楚直接将老鸨子的疑问给解答了出来:“我想的是,大夫若能早些来,我便能早些回家了。”
老鸨子素来钟爱美人,她对着卫楚的这副长相实在说不出过分的话,只能连连敲击着桌面,大声地警告着他:“你完了,小公子,你还想回家?你完蛋了呀!府台大人定会剥了你的皮的!”
卫楚挑了挑右边的眉梢,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上的茶杯:“那就请府台大人过来一趟吧。”
***
达奚慈被忠勇侯府的人送到朔月楼的时候,老鸨子正口沫横飞地给卫楚讲解着府台大人的能力之大、脾气之爆,以及曾经用刑之时,将人折磨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经历,并且还有心情在愤怒之余,对卫楚的这副俗世罕见的相貌感到了由衷的惋惜。
府台大人一鞭子就能让这小子皮肉尽毁,简直太可惜。
“江哥!”
达奚慈远远瞧见卫楚没事,于是一进屋就下意识地朝躺在血泊里的江丞奔了过去。
江丞仍旧昏着,对达奚慈的呼唤难以回应。
“江哥!江哥!你醒醒!醒醒啊!”
达奚慈哭着晃悠着江丞的肩膀,对他满身鲜血、不知死活的样子感到极为恐惧。
想到这里,她慌忙回头去寻卫楚的身影:“阿楚,你不是同我说好了,不会伤他性命的吗?”
达奚慈性子温软,也就只有面对卫楚的时候,才敢出言质问。
卫楚对江丞动手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刻,不过他并不担心,只想让阿姊用短暂的痛苦来明白她对江丞的付出究竟有多不值得。
他打断老鸨子的话,侧头看着坐在地上悲恸大哭的阿姊,淡声回答道:“放心,没死。”
“那他浑身的血……”
达奚慈还没问完,就听见卫楚接着对她说道:“我把他阉了而已。”
语气轻描淡写,就像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
“阉?阉了?你给他阉了?!”老鸨子这下子惊得嘴都闭不上了,慌忙趴在地上去寻江丞的宝贝,回头朝外面喊道,“快来人啊!江公子被阉了!快进来寻他的宝贝,兴许还能接得上!”
她这话一出口,楼上楼下看热闹的人瞬间蜂拥而至,将门口挤得水泄不通,都想看一看府台大人的公子没了宝贝是什么惨样儿。
“……唔。”
许是被男人的尊严给激发得恢复了意识,江丞挣扎着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没工夫顾及自己被老鸨子摁在地上践踏的颜面,只悲痛地指着自己宝贝飞落的方向,“……那,那里……”
卫楚哪里还能让他有半点接上的可能,顺着江丞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随手掷出了从桌上抄起的一粒花生,将那玩意儿推得更远了些,越发难以被人发现。
“阿慈,阿慈救救我……”
江丞痛得意识模糊,但他仍旧认得出此刻唯一能够解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达奚慈,“我不能……我不能当阉人……快,救救我……”
“钏儿呢?”达奚慈被地上的鲜血刺激到,想起自己生产时的浓重血气,连带着对江丞的热情都减缓了几分,“你把钏儿带到哪里去了?”
江丞哪里还听得懂这些,哭着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要做……阉人……”
说话间,快马加鞭赶到朔月楼的江府台已经带人上了二楼,两个高大的侍卫冲在最前面,抬腿踹开了房门,气势汹汹地迈了进来。
没等他开口说话,就被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顿时惊痛地大吼一声:“丞儿!”
“爹……”江丞被硬是任凭卫楚拽开的达奚慈摔回到了血泊中,趁着大夫挡在自己前面治伤,无力地动着手指,朝向卫楚,“杀了他……他割了孩儿的……宝贝……”
“什么?!”
江府台惊怒不已,回身拔出侍卫身侧的长剑,就直奔着卫楚所站立的方向而来。
“你个不知死活的混小子,给我受死!”
卫楚淡漠地垂下睫毛,侧身闪过江府台挥过来的剑刃,轻声道:“将钏儿还我,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听他这样讲,江府台怒极反笑地再次抬剑朝卫楚劈了过去,怒喝道:“什么叫‘你便不与我计较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同本官说话?!你想要造反吗?”
“造反?造谁的反?”卫楚嗤笑一声,“你的吗?”
卫楚的模样与达奚慈几乎一模一样,但同等样貌的两个人生活的环境却大为不同。
达奚慈终日以泪洗面,每日入腹的吃食更是比不得卫楚一顿的饭量,时间一久,她自然形容枯槁,憔悴清瘦,反观被卫璟喂得白白嫩嫩的卫楚,两颊都变得丰腴了起来,墨色眼瞳也跟着越发顾盼生辉,与达奚慈的气质截然相反。
因此寻常之人便很难在这种情形下看出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江府台也完全想不到达奚慈身边的素衣少年就是当朝的君后。
“上!杀了他重重有赏!”江府台嘶声道。
卫楚抽出腰后的匕首,心不在焉地抹了袭至身侧之人的脖子。
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上他的四肢百骸,卫楚的身子晃了晃,伸手抓住尖锐的桌角才得以站稳。
江府台见状,忙大声叱骂身后的侍卫道:“都傻站着做什么呢?还不给我上!杀了他!”
余音未落,一柄闪着乌光的重剑带着破空之音从窗□□了进来,径直刺向龇牙咧嘴地命令属下的狗官。
剑刃刺破衣帛、穿透肩胛的瞬间,江府台被那柄重剑牢牢钉在了墙板之上,鲜血四溅。
冷冽的声线从屋外传来,瞬间让屋中原本就已经令人极其窒息的气氛降至冰点。
“我看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