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璟!你莫要欺人太甚!”
也不知道列勾是从哪里寻得的勇气, 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儿,直接就喊出了卫璟的名字。
想起列勾方才所说的有关于卫楚的话,卫璟不免微微眯起了眼睛。
看来侯府中的奸细对卫骁还真的是忠心耿耿, 无论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都会片刻不停地转头告知上级。
他将卫楚的身份隐藏得如此私密,竟会被这狗东西给当街宣扬出来。
“论品级,我与你相同,更何况, 我还是你的长辈,你此举可谓是……”
列勾狠狠地啐了一口齿缝间被打出来的血,抬手指着卫璟便要给他定罪。
“那我呢?”
一道沉稳如洪钟般的声音在围观人群的身后响起。
这动静听上去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看热闹的民众们纷纷四散开来, 为声音的主人让出了一条路。
卫楚攥紧了衣角,眼底闪着惊讶的神色。
听见声音的一瞬间,列勾已然惶恐地朝着那个方向弓下了身子:“……忠……忠勇……侯爷?”
时非战时,达奚腾并未身着铠甲,只一袭玄色长衫,踱着步子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朗声问道:“论我的品阶,可否赏列大人两耳光啊?”
达奚腾乃是圣上亲封的一品王侯, 他这样的身份, 无论是站在哪里, 都有资格接受人们的礼让与敬畏。
然而虽在朝为官数十载, 但达奚腾在朝臣面前,向来没有什么架子, 始终都是一副温厚随和的形象, 以至于经常让文武百官误会他脾气很好, 即便不敢得罪他,可也不曾认为他会做出不顾忠勇侯府的颜面,当街发难同僚之事。
原以为忠勇侯看见自己之后,嘴上也就不会再似那般咄咄逼人,于是列勾紧忙拱手赔笑道:“侯爷,是我啊,是下官。”
看清了列勾的样貌之后,达奚腾愣是拧眉回忆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勉强想起面前的人是谁。
达奚腾站在原地凝神思考的这工夫,列勾的心中已然有了别的打算。
若是方才忠勇侯没瞧见自己是谁,便直接开口呵斥了自己,可这时候他已经能够看清卫璟身边就是那个冒充达奚慈的人,想来定会将怒火直接转嫁到那个哥儿的身上去。
没想到承接他滔天怒火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达奚腾记起了他的姓名,这才说道:“我便是当街将你杀了,你又能如何?”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们霎时间骇然不已,皆小声嘀咕着这列勾今日算是惹到了大人物,再容不得他像平日里那般放肆。
那边列勾早已傻了眼,回过神来后,立刻浑身哆嗦着朝自己的马车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被达奚腾照着后衣领伸手一拉,重新摔在了地上。
“达奚腾!”列勾趴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回头怒吼道,“你为了一个已经与你并无干系的女婿,竟敢出手殴打同僚,莫不是你当真不觉得被一个哥儿抢了属于你女儿位置的这件事,是一件丑事吗?!”
闻言,原本还半靠在卫璟肩背上的卫楚骤然间僵直了身子,抿着嘴唇将倚在卫璟身上的力道撤了几分。
卫璟一向敏锐,立时就察觉到了卫楚的变化,不免对这口无遮拦的列勾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他好不容易将他的小影卫养得自信了不少,此番毫无准备之下,就让他听见了世俗对哥儿的轻蔑,实在是过于残忍了些。
作为卫楚的父亲,达奚腾的怒意自然不比卫璟少上半分。
他忍无可忍地抓住列勾的衣领,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道:“阿楚是我的骄傲,我倒想问问,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蔑视我的孩子。”
……他,他的孩子?
列勾越发惶然。
看得出列勾难掩的疑惑,达奚腾也并未再瞒,直接坦然地高声说道:“我达奚腾一生为北瑜四处征战,十几年前,我的阿楚被人偷偷从先夫人的身边带走时,我正为守护北境而无法抽身寻他,如今老天慈悲,能让我与阿楚再次相逢,定断然由不得奸佞小人再伤他分毫。”
达奚腾戎马一生,京城中的民众自是明白边境的安稳是谁为他们打出来的,如今见这犹如天神般的老侯爷也是凡夫俗子,也会为亲情而有着喜怒哀乐,不禁争先恐后地高声祝贺他。
“恭喜侯爷寻得爱子!”
“这是好事啊!侯爷莫要哭啊!”
“恭喜世子、世子妃!”
……
卫楚眼尾泛红,被卫璟将手攥紧在了掌心,揉了又揉。
“……”被事实击得头脑发昏的列勾抖如筛糠。
他只知镇南侯府的世子并非达奚慈,而且是个搬不上台面儿的不知名哥儿,因此面对卫璟时,便可以用这件事情当做攻击卫璟的绝佳理由。
哪知太子殿下安插进镇南侯府中的暗桩却在真相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就擅自将这个只知皮毛的秘密给报了上来。
达奚腾不愿在众人面前红了眼眶,扭头朝着列勾嗤笑一声,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上,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我今日进宫面圣,打算避开这上朝的时辰,便想着四处逛逛,谁知竟意外瞧见了如此新鲜的事……”
“方才听见列大人想要告御状是吧?”达奚腾饶有兴致地低头问道。
挑眉间,达奚腾额际的岁月沟壑微微加深了许多,却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列勾慌忙摇头:“不不不,侯爷,是世子爷说……”
“休要再管谁说了,”达奚腾踢开列勾的家仆,阻断了他们上前拦截自己的动作,“老夫这就亲自带列大人进宫面圣,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陛下哪里,恐怕不好交代。”
“父亲慢行。”
卫璟适时地朝列勾施了一礼,笑呵呵地颔首道:“列大人也慢行。”
“贤婿,等我出宫来,我们兄弟俩好好喝上几杯。”
言罢,达奚腾扯着列勾被他拉扯得残破不堪的官服衣领,一夹马腹,直奔宫城而去。
卫璟咧嘴一笑:“娘子你瞧,岳父大人喜欢跟我做兄弟。”
卫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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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楚被卫璟送回到了卧房中,还没有来得及安抚他几句,就被戏命以有要事相商的理由给叫出了清沐阁。
“等我回来。”卫璟俯身亲亲他的额头,眸中的担忧之色越发明显。
卫楚捧着茶杯点点头,像是完全没有被方才街上之事影响似的,笑容轻快:“快去吧。”
卧房门被卫璟从外头关好,卫楚的视线跟着落在了榻边的矮桌上。
这些日子以来,卫璟虽十分繁忙,但每次出门前,倒也不忘亲自给他削上两个苹果,盘中摆满酸甜杏脯之类的吃食,瞧着……着实让人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嘤嘤嘤……”
见与自己争宠的人走了,元宵紧忙摇晃着尾巴朝卫楚凑了过来,仰头朝他哈哧着粉红的舌头,似乎希望卫楚抱抱自己。
这些日子因为腹中孩儿的事,倒真的有些忽略了元宵它们。
卫楚俯身捞起元宵,放在榻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帮它顺着毛:“怪我粗心了,竟好几日都未曾给我们元宵梳理毛发了。”
“嘤嘤……”元宵舒服地眯着眼睛,一翻身,将整个肚皮都露给了卫楚。
陪元宵玩闹间,窗棂处突然被类似于石子的东西砸了一下。
想着这清沐阁中的守卫,还不至于被人这样胡乱戏弄。
卫楚正色道:“亡极,中元宵在睡觉呢,你莫要弄出动静来。”
自从卫骁亲来清沐阁,前来帮忙的亡极早已和清沐阁中的影卫们打成了一片,甚至还被戏命允准,随时都可以到清沐阁中来陪世子妃说话。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许是合阳阁中的午膳时间过了,亡极又不好意思去膳堂讨吃的,所以才来了这里。
亡极吊儿郎当地倚在门廊边的柱子上,垂着腿悠闲地晃荡了几下,回头对走出卧房的卫楚说道:“后山有两只黑白花的猫儿在吵架,你要不要去看看?”
卫楚喜欢看热闹,更喜欢喜欢猫猫狗狗,这工夫听见亡极口中这仿佛怼着他的兴趣爱好而来的话,眼睛不禁亮了亮。
“后山吗?”
亡极点点头:“要不要带些吃食去后山,边吃边看?”
“它们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在吵??”
卫楚怀疑地看了亡极一眼,十分怀疑他是为了骗自己给他弄些好吃的东西,而蓄意编出这两只猫儿吵架的故事。
似是看出了卫楚的心思,亡极急忙摆手撇清自己:“我没有你想得那般异想天开,我可没扯谎。”
卫楚失笑着捶他一拳,转身就要回屋去取卫璟给他削的苹果,然而刚迈出半步,就扶着门廊柱子,捂住肚腹站定在了原地,颊边似是由于激动而泛起了薄红。
亡极慌忙上前搀住了卫楚的手臂,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阿楚,你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他从未有过身边人是个孕夫的经历,此时见到卫楚一脸惊诧地捂着自己的腹部,自当下意识就往最坏的那处去想。
卫楚的腹中并无不适的感觉,听到亡极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发问,他实在是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
“我这才五个月不到,能生出什么来?”
“那你这是?”
亡极也伸手碰了碰卫楚突起的肚腹,学着大夫的模样探查了半天后,骤然惊叫道,“操!在动!他在动!”
*
掌灯时分。
用完晚膳的卫楚欣喜难耐地覆着自己的肚腹,在卧房中来回踱步。
有孕这么久了,终于到了秦大夫所说的胎动时期,他可以隔着肚皮同自己的孩儿交流了。
额日出一向羞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也不愿意与卫璟分享自己身体的变化,可是……可是腹中的孩儿真的动了哎,卫璟作为父亲,是应该全然知晓的。
正思虑间,门外传来一阵颇显凌乱的脚步声。
卫璟回来了。
白日里遇到列勾那么一桩晦气事,晚间又要忍着疲累去陪父亲喝酒,看来自己确实应当同他说一些令人感到高兴的事。
卫楚比院中的人先一步打开门,笑着说道:“阿璟回来了,头是不是晕得厉害?”
卫璟点点头,抬眸看了他一眼后,又立刻摇摇头。
卫楚咬了咬嘴唇,忙上前两步,笑盈盈地拉住卫璟的手:“阿璟,我同你讲,今日我们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挽在卫璟臂上的手就被扯了下来。
“……阿璟?”卫楚疑惑地歪头看他。
卫璟红着眼眶,目光清明地盯着一脸茫然的卫楚:
“楚楚,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