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耳边这句暴怒而起的吼声, 司空大夫吓得一哆嗦,手边的脉枕都被他在慌乱之余给拂到了地上。
“殿下……”他惊慌失措地回头看着浮阳长公主,余光瞟向达奚腾, 似是在问她这人是谁。
浮阳长公主显然也吓了一跳, 不过家中习武之人不少,桌椅断腿之事也是常有的,因此很快就回过了神来,给司空大夫介绍道:“这位是忠勇侯, 世子妃……是他的……”
她并未说完后面的话,司空大夫就已经了然地点了点头,回转过身, 朝达奚腾施了一礼, “早闻侯爷器宇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达奚腾抱拳道:“失礼了。”
“不妨事,不妨事。”司空大夫俯身捡起地上的脉枕,掸去灰尘,重新放在卫楚的腕下,继续诊脉。
浮阳长公主对卫楚怀孕一事始终保持着欣喜万分的情绪,她顾不上仪态端庄, 直接捏着手帕半蹲在卫楚的椅子前面, 伸手一下一下地轻触着卫楚的肚腹, 眼中笑意深深。
虽然方才那样问, 但冷静下来后,达奚腾自然立刻明白过来, 究竟是谁让他的宝贝儿子身怀有孕。
不过盛怒之下, 他还是很难原谅那个不干人事的混小子。
竟敢在阿楚孤苦无依的时候对他下手。
“殿下, 我家阿楚作为世子妃,平日里就一个人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侍女小厮,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若是在平日里,达奚腾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随和侯爷,可如今寻回了自己的孩子,很难让他能够按照寻常的情绪泰然处之。
此时替卫楚说起话来,难免带上了几分锱铢必较的老父亲心态。
没等浮阳长公主说些什么,达奚夫人便对他说道:“阿楚以男子身份出入在这侯府中,本就有着诸多不便,长公主殿下即便派给他侍女,估计也被他想办法给推脱掉了,再说,有什么人能护得住阿楚啊?若是遇到危险,按照阿楚的性子,跟在他身边的人,反倒会成为他的累赘,劳他动手护佑。”
想起卫楚确实是有武艺傍身,并非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虚弱无力,于是欣慰地点点头,朝浮阳长公主略一抱拳,“确实,是我关心则乱了,还望殿下见谅。”
浮阳长公主自是明白这件事是自己的疏忽,即使是卫楚将自己派去的人给找理由打发了回来,自己也应当前去劝他留下几个作为伺候的人。
达奚夫人此言,无疑是帮她解了围。
司空大夫把手从卫楚的腕间移开,看着意识逐渐恢复清明的世子妃,语重心长地叮嘱着:“世子妃的身子强健,此番只是稍稍有些动了胎气,并无大碍,但世子妃仍旧不可掉以轻心,毕竟哥儿有孕,还是要比女子怀孕要凶险些。”
闻言,达奚腾越发担忧不已,伸手摸了摸卫楚的脑袋,温声道:“孩子别怕,爹在呢。”
在北瑜境内,虽有哥儿的存在,但毕竟是少数。
更何况,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哥儿本就是一种异类,生着男子的样貌,却能够像女子一样生儿育女,实在是怪异得很。
因此在京中一众达官显贵的圈子里,未曾听说过哥儿的,自是大有人在,甚至即便家中有女眷生出了哥儿,也会被他们因为觉得丢脸,而偷偷对外瞒下这个消息。
但达奚腾完全不介意自家孩子是哥儿,同时也对卫楚腹中尚未成形的小娃娃充满了慈爱的感情。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想要见见这个能让他的孩子甘心情愿为其孕育子嗣的小混蛋。
“在此之前,我得先会会我那‘天赋异禀’的新婿。”
*
卫璟在外面办完了棘手的事后,便被心中对卫楚的惦念驱使着,马不停蹄地回到了侯府,有路不走,偏要在房顶上走捷径,一路奔回了清沐阁。
没想到刚一推开卧房门,卫璟就看到了险些让他的眼珠子当场掉出来的香艳画面。
只见自家娘子背对着自己撅在地上,宽大的衣衫都遮不住他纤细的腰身,因着天气炎热,身上的衣裳不多,故而便是连亵衣亵裤的边痕都看得相当清楚,不由让卫璟一时生出了些脸红心跳的感觉。
……这,这谁顶得住。
卫楚匍匐着从床底下钻出来的时候,突然瞧见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站在离床榻不足五步远的卫璟,不禁吓了一跳,一头撞上了雕花床栏,磕得“哐”地一声。
卫璟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小心些!”
“嘿嘿,无事的,”卫楚任他大步走过来,蹲下身子单膝跪地,捂住自己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揉着,笑吟吟地对卫璟说道,“你回来得倒早,没等我准备好呢,就进屋了。”
“得亏我回来得早,不然还不知道你会将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呢,你现在肚子里可揣着一个呢,千万别伤着自己。”卫璟上下打量着卫楚身上可以让自己轻拍一把以示惩戒的地方,可琢磨了一圈儿,也没寻到一个忍心下手的部位,只能屈指轻弹了一下卫楚白皙光洁的额头。
卫楚抬手挠挠被他弹得发痒的地方,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在与卫璟对视的时候把话给咽了回去。
“说。”卫璟也不多跟他废话,直接了当地挑破了他的心事。
卫楚心虚地咬了下舌尖,终是艰难地开口说道:“阿璟,晚间姑母会设宴在恪静阁中,我爹说……想见见你……”
虽然心里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家时刻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情绪,但乍然跟卫璟提起这件事情,卫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话说了一半,卫楚抿抿嘴唇,瞥了一眼卫璟的脸色,见他并未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这才接着说道,“若是……若是你不愿意,便不要勉强。”
卫璟最不喜欢的就是见到卫楚的自卑模样,听完这呆兔子故态复萌的傻话,他一把将人的嘴唇捏住,凑上前去亲了又亲,末了才假意愠怒着教训卫楚道:“日后若是再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定是要亲哭你的。”
卫楚抿嘴朝身边人笑了笑,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搞得卫璟又心猿意马起来,不客气地将人搂在怀里占尽了便宜。
早在回来的路上,卫璟便已经从前来汇报的戏命口中得知了忠勇侯来侯府认回卫楚的事情,惊讶之余,这也成了一个他心急不已地跑回来的理由。
毕竟初次与岳父见面,总不能给长辈留下不好的印象不是。
卫楚不知卫璟的心中所想,整理好了被搓揉得凌乱不已的衣襟后,低头仔细数着自己掌心的一把金叶子,一片一片地摩挲着:“我想着拿些银钱,去街上替你给我爹买些礼物,谁想你竟回来得这么早。”
“见岳父,我自然要回来得早一些。”
卫璟已经准备好了礼物,不过还是想要逗逗这爱财如命的傻兔子。
“楚楚,还真是让你说对了,我身上确实没什么钱,想要给岳父买礼物,只能暂时先朝你借用了。”
果然不出卫璟所料,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卫楚忧心忡忡地攥紧了自己的金叶子,茫然道:“……啊?”
虽说他原本并不是想要跟卫璟客气客气,但心里总觉得卫璟活了这么多年,又当了这许久的世子,身上总不会连些买礼物的银钱都没有,总归不至于借用他的私房钱。
没想到,竟真的没有。
阔气十足的话既然放了出去,就要对这话负责。
卫楚含恨交出了自己藏了小半年的私房钱后,一头闷倒在了被褥里,足足缓了小半个时辰,才堪堪忍住令人悲痛的心碎,起身换好了赴宴的衣裳。
*
忠勇侯的子孙繁茂,加之达奚一脉中,继承他将门风范的少年将军更是比比皆是。
因而他此番回到京城,北境的战事便尽数交给了长子达奚律和侄子达奚良,终是得以高枕无忧地当一次甩手掌柜。
聚荷厅。
卫璟亲自给岳父倒上了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完全不让生性豪迈的忠勇侯爷从他身上挑出半点毛病。
“我儿以阿慈的身份嫁入侯府,”达奚腾端坐在椅子上,斜睨着规规矩矩地坐在身侧的卫璟,“你这臭小子倒是不客气,还未等给我儿正名,便先对他下手了?”
达奚腾不是不知晓卫璟的真实身份,只是他属实想要看看,这浑身上下都格外飞扬跋扈的少年,究竟对阿楚有无情真意切的耐心。
先不说卫璟能否打得过这位战无不胜的岳父大人,光是他余光里那一抹时刻都提心吊胆地朝这边望过来的怯弱目光,就足以让卫璟将身上的戾气收敛得干干净净,面对达奚腾,尽然一副老实乖巧的新婿模样。
傻兔子的爹,自然是他最应敬重的长辈。
“岳父大人,小婿定会择良辰吉日,重新迎娶阿楚过门。”卫璟端着酒杯,面上满是歉意。
达奚腾哼笑一声:“重新?你想让我儿成婚两次?”
他一向是个胸襟开阔的人,可独独面对这个占了自家儿子便宜的小混蛋,就算是在考验,他一时之间也还是做不到对卫璟宽容大度,总想着要为难这臭小子一番。
卫璟连声否认:“不不不,岳父大人,小婿无意让楚楚成婚两次。”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娶我家阿楚了?”达奚腾重重放下酒杯,转头瞪着卫璟,语带怒意,“那我便将阿楚带回我忠勇侯府将养着,我儿如此优秀,何愁寻不到将他放在心尖儿上宠着的人!”
即使知晓老侯爷在开玩笑,但卫璟还是慌了。
他忙不迭地回身握住卫楚的手,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岳父大人,小婿离了楚楚,是万万不能活的。”
“哈哈哈……”
达奚腾大笑了起来,拍拍卫璟的肩膀,满意之情尽数显露。
席间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酒过三巡后,饶是两个剑拔弩张的人都会被烈酒给激得搂在一起说体己话,更别提方才验了卫璟武功,对他越发中意的达奚腾。
“今日,我可得跟您好好说道说道阿楚平日里都是怎么打我的,”卫璟大着舌头搭住达奚腾的肩膀,全然一副兄弟俩感情深的样子,“这右边儿的脸,自从他怀孕以来,共计打了我三十二个耳光,左边儿……左边儿我算算,大概是……二十八|九个,您可要为小婿做主啊,岳父哥。”
……岳父哥?
卫楚一时无语:“……”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