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卫璟对他的称呼, 卫楚当场顿住脚步,惊怔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卫璟从床榻上起身,抬腿走到他跟前, 没吭声, 却直接弯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甚至还颇为轻松地掂了掂,表情真挚地发出疑问,“你当真有近八尺的身量?怎的这般轻?”
“!!!”
卫楚吓得绷紧了身体,惶惑地转头盯着卫璟的眼睛,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比起卫璟知晓了他名字的这件事,他更惊讶的是卫璟竟能将他给抱起来。
明明前几日还虚弱无力得像是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一样,怎的今日……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承住他的重量?
趁着怀中人因为惊讶而动弹不得的空当, 卫璟缓声问道:“嗯?说啊, 去哪里?怎么不回答?”
“世子……”卫楚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
“怎的不叫相公?”卫璟顺手朝着怀中人的腰际轻捏了一把,闷声笑道,“莫非是讨厌相公了?”
“我没有!”卫楚慌忙反驳道。
他说得着急,以至于猛地僵直了脊背,神色认真地对卫璟做出解释,就连透亮的墨色瞳孔都难以抑制地泛着浅淡的水光。
卫璟喜欢看这傻兔子的慌乱模样,可卫楚的眼下一片青黑, 像是接连几日都未曾休息好的样子。
更何况, 卫楚今日太过劳累, 刚刚死里逃生出来, 自己没有理由让他再着急上火。
想起东宫的那枚暗器,卫璟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卫楚的脊背, 确认那腰际果真并无伤口后, 才堪堪放下心来。
卫楚一向对旁人朝自己伸过来的手保持着十足的敏锐, 然而直到卫璟都已经准备要将手移开的时候,卫楚才猛然察觉。
他面色不自然地缩了缩肩膀,似是不愿意被卫璟接触到一样。
“卫楚,我在问你问题,”卫璟转身朝床榻走去,动作轻缓地将怀中人安稳地放到了床褥上,重新给他盖好被子,坐在他身侧,“所以你应当回答我。”
被叫出了全名,卫楚连装糊涂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硬着头皮面对卫璟的提问。
不过卫璟倒也没有为难他,见卫楚的表情已然是默认了他的姓名,便握住了卫楚发凉的手腕,细致地从指尖开始给他捂热,同时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卫楚自然觉得奇怪,闻言点了点头。
卫璟笑笑,抬手给卫楚捋顺了挂在耳坠子上的柔顺黑发。
关于他得知卫楚真实的身份与姓名这件事,还要从戏命未曾寻到卫楚与自己同去东宫之前说起。
******
结合着司空大夫手中与世子妃交换的那个银瓶儿,卫璟越发确认自己的猜想。
命阿黛在戏命回到清沐阁的第一时间便让他来自己的卧房里后,卫璟在等待的期间已经大致捋清了思绪。
在他现有的与人近距离接触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主动向别人赠送过伤药的经历,更不要说是连带着那个华贵稀有的玉瓶一起相赠。
除了……他因为愧疚而仓促地将药瓶丢在人手边的那次。
“姑父之前曾将死士营中的人带出去不少,以此来谋取重金,但除此之外,姑母也曾将几名死士作为礼物,送给了达奚夫人。”
卫璟对戏命说这话的时候,并非疑问,而是十足的笃定。
仿佛只是在将既定的事实转告给戏命一样的平淡。
戏命沉默地观察着卫璟的表情,在心中斟酌着是否该同他说出真相。
若是卫璟能够在这种艰难的境遇下,想清楚自己的真心之所在,他也就没有理由再继续对小主人做出隐瞒了。
卫璟的思路清晰,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命:“你曾夸赞过世子妃的轻功,清沐阁遇袭之时,面对刺客,世子妃也能够像格芜等人一样,应对得游刃有余。”
而且贪财,隐忍,只对他一人唯命是从,这样的性格特征,已无需再犹疑不决……
“小主人的意思是?”戏命问道。
卫璟深吸了口气,心中轻快:
“他可能就是我要找的那个消失了的死士。”
******
听完卫璟的话,卫楚脸上已经不能用单纯的震惊二字来形容了。
他怔忡地凝视着卫璟的眼睛,俨然一副傻掉了的样子。
半晌,卫楚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
他匆匆掀开披在背后的被子,没等站稳在地上,便要屈膝下跪,被卫璟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下后,不悦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属下本是死士营中进阶到清沐阁的影卫,”卫楚长久以来都压抑不已的情绪顿时变得不再沉闷,果断地认下卫璟的话,“还请主人降罪。”
卫璟将人扯回到床榻上坐好,复又用被子把人裹紧,朝着那光洁的额头弹了一下,佯装愠怒:“与我行了周公之礼,便是我的娘子,什么本是不本是,重要的是你的现在。”
两人交汇的目光中翻涌着心照不宣的情愫。
卫楚羞赧地轻咬了一下嘴唇内侧,意图用疼痛来验证自己此时经历的场景是真实发生的。
唇间传来刺痛,心下安定的卫楚也不再纠结,坦然地向卫璟问出自己的疑惑:“所以主人……一早便知属下不是达奚小姐?”
卫璟点点头,胸有成竹地问道:“数月之前,你是否在侯府的后山上被人打得吐了血?”
院门外正要迈进清沐阁、却不慎听到私房话的戏命难免为自家小主人时而不灵光的脑子捏了把汗。
他们死士营里的人就算是再懵懂单纯,聊天聊成这副德行,想来也没法儿继续同他硬聊下去。
作为死士,卫楚只觉得自己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已是极为丢人的事情,偏生卫璟此时还堂而皇之地点破,实在不能不叫人觉得愤懑。
但碍于卫璟毕竟是主人,无论如何,卫楚都得回答他的问题。
“是。”卫楚闷闷地低下头,眼睛不再泛着亮晶晶的水意去看卫璟。
属实是太过分风了些。
卫璟也不再故意地逗弄得他脸颊通红,只想着赶快美滋滋地抱着媳妇睡觉,并无其他贪婪的要求。
可见到卫楚的手自始至终都在捂着肚腹,脸色也白得厉害,卫璟实在担心,忍不住也伸手覆在卫楚的肚子上问道:
“从方才抱你到榻上之前,你就一直捂着肚子,怎么了?晚膳不合口味?还是吃坏了肚子?”
卫楚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触碰,低头轻声道:“……还没用晚膳。”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没用晚膳?”卫璟光顾着惦念人家,全然不记得自己也未曾进餐。
“在东宫守的时间久了些,”除去腹中作痛,卫楚确实也饿得厉害,他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回来后便没顾得上。”
卫璟知道死士营中的训练有多残酷,有着钢铁般意志的死士怎会如此轻易地因为腹中饥饿就变得面色憔悴。
定然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卫璟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按在自己的腿上给它取暖,沉声说道:“可你这副样子,倒不像单纯地被饿得腹痛。”
“世子,我……”卫楚自知瞒不过卫璟,想要解释,却被卫璟打断。
“你该叫我阿璟的,”卫璟凑上前去,轻轻亲了一下那两片微薄的唇瓣,随即满眼期待地看着卫楚,“我之前听你叫过好多次的。”
之前?之前都是他偷偷地在阿黛他们面前叫的,哪有当着卫璟的面叫过这两个字,他又是从何处听得的。
卫楚抿了抿被碰一下就变得滚烫的嘴唇,刚要嗫嚅着说些什么,就听见卫璟接着说道:“不过,若是听你叫主人,我觉得倒也是别有一番风情的。”
“……”卫楚羞恼地从他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想着现在气氛正好,倒不如……将事情尽数告知于卫璟。
他信得过卫璟的为人,即便他无法接受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也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飞快的情绪转变,卫璟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小娘子心中定然是有所顾念。
他紧了紧卫楚身上披着的被子,“想说什么?不要有压力,随便说。”
“阿璟……我若是说,我……”卫楚轻咬着泛白的嘴唇,孤注一掷的做法让他的心跳如擂鼓般迅速,“我……”
卫璟捋顺身边人的微乱额发,从容不迫地引导着,“嗯?怎么了?慢慢说,不要着急,现在不想说的话,那就明日说,我等你。”
他的耐心无疑是让卫楚瞬间吃了颗定心丸,愈发攥紧了两人相握的手,鼓起勇气,对卫璟说道:
“我怀孕了。”
卫楚的话音刚落,卧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寂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怀,怀,怀什么?”
错愕地重复着卫楚所说的那句话的同时,卫璟的视线已经从卫楚纤瘦的腰间移向了他极为平坦的腹部。
卫楚冷静地重复道:“怀孕。”
卫璟迟迟没有吭声的做法让卫楚的心逐渐冷却下来,继而变得微微发寒。
他伸手指指自己的肚腹,“这里,是我们的孩子。”
说完,卫楚颓然地闭了闭眼睛,不敢去看卫璟的反应。
果然不出卫楚所料,卫璟确实没能在第一时间给出卫楚想要的欢欣雀跃。
终究是和秦大夫说的不同。
卫璟并不觉得这是骄傲。
卫楚缓缓站起身,朝卧房门的方向走了两步,背对着卫璟,涩然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想要,甚至觉得我是个怪物,我也知道,其实你不处死我已经是对我多加关照了,我现在就离开侯府,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卫楚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了一阵重物轰然倒塌下去的声音。
无论到什么时候,卫楚的所有挂念都坚定不移地环绕着卫璟,听见动静,他立马回过头去——
只见卫璟整个人软塌塌地倒在了床榻上,并无半点声息。
卫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惊慌失措地按住持续酸涩发胀的肚子,疾步朝床榻走去,口中不停地换着称谓,企图唤醒似是已经昏迷过去的卫璟:
“世子!”
“卫璟!”
“相公!”
“阿璟!”
“主人!”
卫璟躺在那里并不应声,连呼吸都十分微弱。
原来并非是不给反应,竟是在那儿蓄力吗?
可这反应……未免也太过于,太过于丢人现眼了些。
卫楚顾不上疼得有些厉害的肚子,忙不迭地朝外头喊:
“来人啊!阿黛!戏命大人!格芜!快,快请司空大夫来!世子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