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堕胎?!”

听见卫楚的话, 小大夫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他实在太过惊讶,却又下意识地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面前的夫郎不愿意要肚子里的孩子。

卫楚的眸中隐含着极难察觉的苦涩。

其实……刚刚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在这世上, 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想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你是和相公吵架了吗?”小大夫拉着卫楚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担忧地看着他,“吵架了也万万不能拿肚子里的孩子和你自己的身子撒气呀,他知晓你怀孕吗?”

问完,他吐吐舌头, “他应是不知晓你怀孕的,毕竟你这个当爹的也才知道。”

“没……我们两个……还算和睦,他也……并不知晓我怀孕的事情。”

卫楚摇摇头, 接过小大夫递来的茶杯, 低头看着杯子出神。

“那你是为何起了这个念头的?”小大夫扶着自己的肚子,寻了个颇为舒服的姿势,向身后的墙面靠坐过去,以此来缓解腰腹的不适,还不忘招呼卫楚,“来,你也像我这般坐着,腰会不那么酸。”

卫楚忙活了这一整天, 晨间还摔了那么一下, 虽有卫璟在底下垫着, 但还是跌得他腹中有些发凉, 此时确实是又累又乏,见小大夫坐得舒服, 他也忍不住有样学样地向后靠去:“多谢。”

“你与你相公是如何相识的?可愿意跟我说说?”

医者仁心, 小大夫只想将卫楚的心结给打开, 这样他才能够健康平安地诞下腹中的孩儿。

想着卫璟日后也并无机会与这位大夫见面,加之自己心中又憋闷得厉害,卫楚犹豫了一会儿,略去卫璟的身份,将两人相识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

“你们两个还是青梅竹马呢,”小大夫听得津津有味儿,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卫楚的肚子,笑着对他说道,“所以呀,若是知晓你怀孕,定然会很高兴的!”

卫楚抿抿嘴唇,摇头道:“应该……不会吧。”

不仅不会,甚至是连接纳……都难。

“怎么不会?”小大夫立马否定卫楚的话,转头朝院子里头劈柴的汉子的方向努努嘴,接着说道,“当年知道我肚子里有小虎子的时候,他硬是抱着我在村里跑了好几圈儿呢,到处显摆他有孩子了。”

见卫楚的表情有了变化,小大夫紧忙加了把劲儿,“还有,青哥儿怀的时候,他家汉子乐得当天就蹿到山上打了头野猪回来呢!请全村人吃的席,热闹极了。”

“真幸福啊。”卫楚由衷感叹道。

“你看,你穿得如此华贵,想来你相公并不是苛待于你的人吧?”小大夫摸了一把卫楚袖口的布料,愈发确认地说道,“若是他真的不在意你,怎会给你买如此精美的布料做衣裳。”

卫楚自然不能说自己出身于镇南侯府,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府上准备好了的,与相公如何待他并无直接的关系。

小大夫不知道卫楚心中所想,表情真挚地握住卫楚的手:“他一定很期待与你共同孕育的生命,那一定会是他的骄傲。”

卫楚心中一动,抬眸看向他的脸:“……真的?”

小大夫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卫楚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不否认,方才大夫所形容的,那些汉子得知了自家夫郎怀孕后的场景,着实是让他觉得很羡慕。

以至于只是想想卫璟会为了他上山杀猪的场面,都会令卫楚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左右都是一死,倒不如……不给自己留遗憾。

卫楚站起身:“好,那我回去试试。”

“日后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尽管来找我,同我讲,”小大夫对卫楚实在放心不下,步步紧跟地叮嘱道,“千万不要做傻事,要按时服药。”

卫楚的情绪看上去似乎好了不少,他从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拎起药包看向开解了他这么半天的小大夫:“您贵姓?”

小大夫正伸手要去拿茶杯,闻声紧忙答道:“我姓秦。”

好不容易将这小夫郎劝得决定不堕胎了,自己可千万要把他的好心态给保持住。

“谢谢您,秦大夫。”卫楚放下碎银,顺手摸摸又来抱他大腿的小虎子的脑袋瓜儿,“等我下次来拿药的时候,给小虎子买云片糕。”

小虎子聪明伶俐,闻言立刻对卫楚说道:“谢谢哥哥!”

“哎,多了。”

秦大夫忙站起身来,准备追上卫楚给他找钱,却被卫楚的话给堵了回去:“就当是我向您买来的勇气。”

“……好吧,啊,还有,你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再习武了,以免累到抻到!”秦大夫站在院门口朝卫楚喊道。

卫楚朝他笑笑,转身离开了已升起袅袅炊烟的村落。

******

卫璟的忠勇侯府一行,果然与戏命设想的结果一般无二,确实是无功而返。

一路上紧赶慢赶,才堪堪在司空大夫照例请脉的时候回到了清沐阁。

匆匆脱了身上的劲装后,卫璟一骨碌躺进了被窝里,好整以暇地等着卧房门被打开。

“老夫要提前恭喜世子了,”即便知晓卫璟看不见,司空大夫也还是起身朝卫璟作了个揖,笑道,“世子体内的余毒所剩无几,不出月余,您的眼睛便可复明了。”

虽然卫璟一直在有意地掩盖着自己的真实状况,但数月之前的毒,他毕竟也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的。

若不是司空大夫,他体内的余毒也不会如此迅速地消散了个八|九成。

“多谢您这长久以来的照料了,”卫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点点头,诚恳道,“辛苦您了。”

司空大夫连声说着不辛苦,低头开始收拾药箱。

突然,卫璟的余光在那个即将合上的药箱里瞄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儿。

碍于自己的眼睛还是“瞎的”,他只能伸手去拿之前放在药箱边的茶杯,假装不小心碰倒了司空大夫的药箱,旋即才得以准确无误地“摸索”到了那东西,好奇地“咦”了一声。

司空大夫不解地问道,“世子?”

“这小瓶儿……您是从何处得来的?手感当真是极好。”

卫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瓶身的一道裂纹上,再次确认了这玉瓶就是自己曾见过的那个。

司空大夫如实回答:“回世子,这是世子妃与老夫交换而来的。”

“世子妃?”

卫璟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司空大夫对此事似乎也存着疑惑,“世子妃说老夫的银瓶儿要更好看些,所以问老夫是否愿意交换。”

卫璟挑了挑眉。

“可这玉瓶实在贵重,哪是愿不愿意就能够决定的事情啊,”司空大夫摇摇头,“所以老夫想着,或许是世子妃在提点着什么,很大可能便是让老夫在平日里对世子的照料再用心一些……”

一切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最终只能往更深层次的含义去琢磨。

卫璟失笑道:“他倒不识货。”

“是啊,老夫也是这样想的,”司空大夫从卫璟递向他的手中接过玉瓶,复又欣赏了一遍,“虽然老夫不识玉,但这个小瓶儿,一瞧便知非同凡响,还请世子替世子妃收回去罢。”

“既是世子妃与您交换的,司空大夫便好生收下吧。”卫璟笑着说道。

他似乎已经得到了比这玉瓶要重要千万倍的真相。

司空大夫的脚步声渐远,卧房中传来了卫璟的声音:

“阿黛,去请戏命大人过来。”

阿黛正在晾衣裳,闻声回答道:“世子,戏命大人并不在府上,听说要亥时过才能回来呢。”

***

乡间向来是日落而息,因此做晚饭便早些。

反观卫楚回到侯府的时候,才不过刚刚申时一刻,厨房正要开始准备晚膳。

卫楚灵活地纵跃到檐间,四处打量着可以将手中药包藏匿起来的地方。

寻觅良久,最终到底是选定了一处符合心意的角落。

他匆匆把药包塞到了里头藏好,这才整理好衣裳和仪容,从容不迫地回到了清沐阁中。

卫璟的卧房没有点灯。

卫楚松了口气。

虽说在秦大夫那儿得了不少勇气,但回来之后,一站在这里,他的腿就止不住地发软,哪儿还能有胆子进去告诉卫璟他怀孕了的事情。

还是再放一放吧,左右听秦大夫说四五个月才会显怀。

他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来酝酿。

卫楚定了定心神,回到了自己之前睡的卧房中,一头栽倒在被窝里休息起来。

回顾这一天里,猛然得知了这许多闻所未闻的消息,卫楚着实是很难在一时间消化得掉。

即便是闭上眼睛,他的脑袋里也时时回想着秦大夫的叮嘱。

不能辛勤劳作,不能焦急上火,更不能有过大的动作幅度,以防动了胎气,从而导致滑胎,更要注意的是……

卧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卫楚以为是阿黛,刚要让人进来,就又听见了三声急促的叩击。

心头倏地一凛。

两长三短,是死士营中的暗号。

卫楚不敢耽搁,忙从榻上起身,朝门口走去的同时,低声给门外的人回应道:“戏命大人。”

戏命的身上沾着血气,卫楚隔着门板便闻到了。

他走进屋中,皱着眉头,看上去似乎生出了几分不满,问卫楚道:“这一整日你去哪儿了?”

卫楚下意识后退两步,伸手覆住了自己的肚腹,掩去眸中的慌张神色,抬头看着戏命:“……属下……属下身子不舒服,去外头的医馆瞧病去了。”

“哦?”戏命有些意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手底下的死士什么时候这般柔弱不堪了?”

卫楚原本正打算对戏命坦白自己身上的秘密,可听见戏命这样说,他不由顿时再度紧张了起来。

连他生病都觉得他不中用的死士首领,若是知道自己是个体质怪异的人,甚至……怀孕了,而且怀的还是世子的孩子,又怎会不就地将他处死。

卫楚并不怕死。

他怕的是自己死后再也见不到卫璟。

所以照目前看来,自己身上的这个秘密,还是要能瞒则瞒。

“不知大人寻属下有何事。”

卫楚不再纠结于戏命的不悦情绪,委婉地换了个话题。

“方才我去了趟东宫。”

戏命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顺手丢在卫楚手边的桌案上。

卫楚并未着急去拿,凝神听着戏命接下来的话。

“戌时后,我需得再去一趟,但这次,需要你与我一同前去取些东西,我做你的掩护,”戏命无法对卫楚说出自己的全部计划,此时来寻卫楚,也只是为了他这一身白白浪费了许久的功夫,“不过我去探路之时,迫不得已弄死了两个翎羽,他们消失的事情,也许很快就会被发现,此去东宫,必然凶险万分。”

他一向擅长出手杀人,并不善于隐匿身形,偷取机密。

而根据他这许久的观察来看,卫楚虽武功不如他,但轻功却是与他不相上下的,加之卫楚身形偏瘦,如此一来,身法轻盈的程度自然远在他之上。

因此,若是悄无声息地潜入某处去“拿”些卫璟所需要的东西,卫楚无疑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无论是忠诚,还是功夫,都十分令人信得过。

而这清沐阁中,除去卫楚之外的影卫,虽然也足以让戏命还算笃定地相信他们的为人,但终究没有卫楚同他一起去来得安心。

“没问题吧?”

戏命的外衫上沾了血,腥膻的味道让卫楚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不过面对任务,卫楚向来义不容辞,他用力咬了咬嘴唇,勉力压下腹中的不适,张口便要答应:“没问……”

答允的声音戛然而止。

戏命皱起眉头:“怎么了?”

“属下……”卫楚突然想起秦大夫叮嘱他切莫去做会动胎气之事的话,心中纠结不已,淡色的唇瓣越发苍白。

戏命瞧见了他憔悴的脸色,叹了口气,说道:“若是真的不舒服,那我便寻其他人去吧,你好生休息。”

添奕性格谨慎,是仅次于卫楚的选择,若是与他同去,顶多是付出的时间要再长一点而已,也不是非卫楚不可。

只是戏命向来习惯让自己的手中攥着十成的把握再去行事,故而选择卫楚也完全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若是遭逢危险,他并无法猜到其余影卫心中的想法,但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投入到卫璟身上的卫楚,却是绝对不会生出背叛之心的。

可瞧着卫楚的状态……确实不适合与他参与这场行动,如若当真不行的话,他这时便应当去寻添奕了。

戏命此言乃真心实意,可听在卫楚的耳中,却不是这个意思了。

见戏命如此果断地让他待在府上,卫楚说不发慌是不可能的。

按照戏命以往的行事风格,他哪能不怀疑这位冷血头领不会在忙完手中的事情后,回过头来将自己一并处死。

并不是他耸人听闻,属实是在死士营中的时候,眼睁睁地见过了太多这样的情况发生。

卫楚不着痕迹地轻抚了一下尚还平坦的腹部,心头悲凉。

他的孩子还未见过这人世间的美好,决不能就这样同他一起赴死。

执行任务的话,若是小心着些,应当也并无大碍。

“戏命大人……”

卫楚唤住转身欲待离去的戏命,从他手中拿过那幅详细绘制的东宫地形图,垂眸看了一遍便记了个清清楚楚。

折叠好后复又递还给戏命,卫楚抱拳领命:

“属下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