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卫楚的声音, 亭中的两人都回过了头。
年轻女子似是个极为骄纵跋扈的,瞧见卫楚后,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 哼笑道:“你是哪个?”
卫楚没回答她, 而是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杨安茹,温声道:“安茹,虽已过了立春,但天气还是冷得厉害, 出来散步要注意保暖,多穿些。”
“安茹,她谁啊?”
杨安茹一看见卫楚那张脸, 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开心, 听见自家嫂嫂关心自己,她紧忙从毛绒坐垫上站了起来,向卫楚示意着自己穿得并不少,然后笑道:“多谢嫂嫂,我穿得可多呢,一点都不冷。”
卫楚淡笑着点头,作势要走。
“嫂嫂?”年轻女子惊诧地看向杨安茹,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否认的情绪。
“嗯, 岚岚, 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我的嫂嫂, 镇南侯府世子妃……”
说到自家嫂嫂的尊贵身份,杨安茹停顿了一下, 打算以更隆重的方式将卫楚的名号介绍出来, 没成想却被再次打断。
司岚岚视线落在了卫楚的脸上, 顺势又看到了卫楚怀中的小被子,眼中嫉妒之意不减。
竟是连孩子都有了。
她在心中想着,没想到竟直接从口中说了出来:“你们才成婚多久?怎的连孩子都有了?”
出于嫉妒,司岚岚一时有些愤愤不平,不等卫楚回答,她就又接着嘲讽道:“莫不是还没拜天地,就已经为世子生了孩子吧?你是哪家的千金啊?”
杨安茹对她的印象一直都不怎么样,加之如今有着卫楚在这儿做着对比,更显得司岚岚蛮横不讲理,出口无遮拦。
若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们府上的人需得给司大人几分薄面的话,她才不要跟这种人一起玩。
“岚岚,”杨安茹自然忍受不了她对卫楚的出言不逊,皱着秀气的眉尖,说道,“你讲话还是要注意些分寸。”
司岚岚终归对杨安茹是存着些忌惮的,听她似有不悦,便转了转眼珠子,走到卫楚身前,福了福身,“妹妹这厢有礼了。”
卫楚后退半步,平静道:“我只有安茹一个妹妹。”
“你……”司岚岚吃了瘪,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忙朝卫楚的身后扫了两眼,发现并无随从,更无卫璟的身影,便笑嘻嘻道,“听安茹说,世子妃与世子刚成婚不久,怎的世子竟会让世子妃一个人出来,在这冷清的后花园中闲逛呢?”
卫楚淡淡开口:“冷清吗,不知卢阜城的司家是否堪比皇家别院呢。”
卢阜司家,他曾去过的,虽地处边陲,但这位司大人可谓是丝毫没有亏待自己,仗着天高皇帝远,将中饱私囊的财富尽数砸在了府中设施上。
若是认真论起,便是连忠勇侯府的花园,都未必及得上司家的后园。
司岚岚长年待在距离北境极近的卢阜城,虽是司大人用金银财宝给养出来的,但眼界终归是比不得自幼长在京城中的杨安茹之万一,说起话来丝毫不考虑自家父亲的仕途,只顾着自己开心。
“那是自然……”
司岚岚刚要开始吹嘘,就被杨安茹拉住手臂,往下按了按,示意她不要再多话。
若是关于颜面上的事情,杨安茹并不想要插手,相反,她十分乐意看到自家嫂嫂将那愚蠢的司岚岚怼到哑口无言的场面。
只是她突然想到,卫楚出身忠勇侯府,而忠勇侯达奚腾生平最恨的便是贪官污吏,若是被他得知了卢阜城的司江海如此尸位素餐,贪赃枉法,定然是无论如何也会从北境的战场上抽身出来,提剑就冲去卢阜城将司江海先斩后奏。
近几年来,父亲与司江海的关系极为密切,政见上也十分契合,她不仅不能给父亲添麻烦,还要为他解忧。
而这个司岚岚,就是目前最大的忧患。
司岚岚被杨安茹一拦,虽然明白自己不慎说错了话,但咽下狂言之余,还是因为杨安茹对卫楚隐隐流露出来的畏惧而越发暴跳如雷,“新婚哎,我也没瞧见世子有多在意你啊,莫不是因为先有了孩子,才硬是攀上了世子?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告诉你,你虽为镇南侯府世子妃,但我可是堂堂卢阜司家……”
卫楚拢紧包着元宵们的被子,还未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温暖声线:“区区一个司家,也敢自称堂堂?”
杨安茹看向身后,喜道:“五哥哥!”
卫楚回过头,就见卫璟坐在轮椅上,身上披着黑狐毛大氅,手中还拿着一件白的,身后站着周身弥漫着压抑气场的戏命。
这是自从昨晚卫璟毫无征兆地亲了他之后,卫楚第一次与卫璟见面。
想起两人呼吸交融的画面,饶是素来镇定自若的卫楚也忍不住红了耳尖。
再想起自己将卫璟一巴掌推倒在地上的场景,卫楚恨不能当场刨开景亭一旁那冻住的湖水,然后一头跳到里面去。
“娘子,”缓过神来的卫楚正要叫“世子”,却被卫璟的这句“娘子”惊住,回过神来时,发现手已经被戏命推过来的卫璟握住,顺势还轻轻揉了揉,“大清早的,你这是跑去哪里了?”
卫璟捏着那微凉的指尖不肯放开,说着,还变本加厉地将卫楚的手塞到了自己覆在膝盖上的暖被下面。
明白卫璟许是为了维护侯府的颜面,所以才这般称呼自己,卫楚自然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他抿了下嘴唇,伸手给卫璟掖了掖衣角,回答道:“相公,我去遛……”
卫楚的心性一向平和,可今日不知怎的,面对这来势汹汹的司岚岚,他突然很想说些解气的话,到嘴边的“狗崽子”顿时换成了另一句话,“……孩子了。”
卫璟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哪来的孩子?
卫楚担心他下意识问出这句话,紧忙单手调转卫璟的轮椅,连畏惧戏命的心思都顾不得,温声对卫璟道:“相公,我们回去吧,我还想再歇息一会儿呢,你陪我好不好?”
卫璟从未听过这种话,乍然听见从卫楚的口中说出来,他不禁又惊又羞,虽然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脸红实在是有些没出息,但……当真是控制不住。
司岚岚死死盯着卫璟的那张脸不肯移开视线,心中怒气横生,见卫楚马上就要将人推走了,她立马急了,“世子!我……”
“走吧娘子。”卫璟从卫楚的怀中接过小被子,对司岚岚的呼喊充耳不闻,摸出被子里狗屁股的形状后,甚至还伸出手指逗了逗被子里伸出脑袋的小元宵。
卫楚“嗯”了一声,稳稳推着轮椅,一家五口迅速离开了花园。
司岚岚被跟在他们后面的戏命回过头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周身都打起了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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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清沐阁前几日的再度被袭,如今的卫璟已经不再被浮阳长公主允许随意离开卧房了。
到了该去司空大夫的院内诊脉治疗的日子,尽是由戏命亲自去司空大夫的院里,将人接到清沐阁中,而世子爷只需要躺在床榻上,便可以悠然自得地享受治疗。
卫楚的所有警惕心都在卫璟的面前消失殆尽,他双手拄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卫璟手背上的细长银针,眉尖一直蹙着,仿佛那针什么时候从卫璟的手上拔下来,他才会什么时候舒展出笑意。
药香弥漫,卫璟惬意地阖上了眼睛,并未看到微微噤着鼻子、不愿多闻的自家世子妃。
司空大夫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下坐在床榻边矮凳上的人。
除去给世子诊治之外,他向来都沉浸在自己的院子里,陪着那些草药度日,鲜少见到侯府中的女眷,便是连见到浮阳长公主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更别提这新嫁入府中的世子妃。
不过那日在席间的时候,确实在匆忙之间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着实有被惊艳到,不禁暗叹这忠勇侯属实有福气,世代忠良,还得了这么个倾城如玉的女儿,实是羡煞旁人。
突然,司空大夫的视线一顿,伸手捻起了胡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虽着女装,可根据他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来看,这仔细瞧上去,他面前的这位世子妃就不像是个纯粹的姑娘家。
听说达奚家的人生得都极为高大魁梧,即便是女子也较寻常的姑娘要高上不少,所以光看身量,并不能一概而论。
司空大夫常年为侯府中的女眷看诊,即便是浮阳长公主的病症也是由他一手负责,因此见到世子妃的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也就忍不住地开口问了一句:“世子妃的癸水如何?”
癸水?
卫楚怔了一下,并未立刻回答。
因为从司空大夫的语气中可以得知,这癸水好像并非什么稀奇罕见的事情,若是他随意回应,却说错了,这么久以来的工夫就全白费了。
倒不如不吭声,这样就算是司空大夫觉得他是个傻子,也比谎言被戳破来得理想得多。
卫璟仰面躺在枕上,甫一没听见卫楚的回答,只当是姑娘家觉得害羞。
可能瞧见卫楚眼神的司空大人却另有见解。
那双眼睛里所流露出来的情绪,并非寻常女子听见这个问题时,下意识有的害羞,反倒像是……茫然?
似是没有明白癸水的意思?
司空大夫面露歉意地道了句,“老夫唐突了,还望世子妃海涵,只是瞧着世子妃的脸色略差,担心您的癸水不正常。”
卫璟替自家娘子解围道:“司空大夫,我娘子怕羞,您还是莫要再问了。”
有了卫璟这句无形中对他的肯定,卫楚也有了些底气,他点点头,轻声道:“无妨,我的……癸水,正常的。”
“那便好,那便好。”
司空大夫转了转卫璟臂上的银针,眼神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楚抿抿嘴唇,不敢再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发生交汇。
***
诊疗过后,卫璟的眼睛被司空大夫覆上了掺着药液的布巾,双手搭在被子外面,平躺在榻上安睡。
卫楚守了一会儿,见人睡得熟,便想着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这段日子他攒了不少金叶子,无论是大年夜那晚,还是长公主殿下闲来无事的赏赐,都被他尽数捏在手中舍不得花,只觉得需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才是。
后山是不可能了,可他除了这卧房之外并无其他去处,要不……就藏在床榻下面?
也方便拿取。
卫楚慢吞吞地趴跪在地上,整个人背对着卫璟的方向撅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床栏下的木板。
到底是镇南侯府,连块儿板子都如此结实。
卫楚沉浸在藏金叶子的喜悦中,连听力都变得差了不少,只惦记着将那板子完好无损地抠下来,再将用布巾包好的金叶子塞进去。
半梦半醒间,卫璟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当是进了贼,结果一睁眼,就瞧见了这令人心潮澎湃的视觉冲击。
险些一口口水呛到嗓子里。
卫璟通红着一张脸,赶忙重新躺好在枕头上,紧紧闭起眼睛,暗自调整着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半天,才再次睁开眼睛,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声音懒洋洋:“娘子,你在做什么?”
卫楚没想到卫璟会醒来,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与自己说话,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叫自己娘子。
羞赧慌乱之余,卫楚藏在布巾里的金叶子瞬间散开,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