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卫楚如此有损他颜面的回答, 杨安达顿时暴跳如雷,作势便要将手中的茶杯砸向他。
卫楚仍旧低着头摸元宵的脑袋,佯装没有发现杨安达朝他丢过来的茶杯, 指尖却捻了颗细小的石子, 以迅雷之势弹向了杨安达本就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膝弯。
速度快到连廊下的戏命都只是堪堪能察觉到。
杨安达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正正当当地跪在了卫楚的正前方,手中热茶不偏不倚, 一滴不漏地尽数泼在了他自己的脑袋上。
早在杨安达举起茶杯想要对世子妃动手时,浮阳长公主便已经出言高声呵斥着让他住手。
情势遽然反转之后,她急急看向了匆匆抱着狗站起身的卫楚。
卫楚似乎是被杨安达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到了一般, 拢着元宵便朝卫璟的身侧凑去, 全然一副受不得惊吓的柔弱模样,但好在毫发无伤。
浮阳长公主这才放下了心,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杨安达。
这边满脸茶叶的杨安达根本来不及觉得丢脸,两只跪在地上的膝盖所传来的痛意让他当即抱住受伤的腿,凄惨地嚎叫起来:“啊!我的腿!母亲!我的腿好疼!”
虽说对杨安达的劣性十分不满,可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浮阳长公主终究还是无奈地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到不争气的三儿子身边, 蹲下身子查看他的伤况。
论内力武功, 卫璟不比戏命, 但他胜在离卫楚近, 自然可以发现他微不可查的动作,心惊于自己这个世子妃的高深内力之余, 卫璟不禁为杨安达自取其辱的行为感到好笑。
他努力压下笑意, 做出懵怔的表情, 茫然道:“……发生了何事?”
屋中和廊下的下人们原本便已经憋不住了,听到世子爷此时的询问声,纷纷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事情重新为他叙述一遍,以此来缓解即将冲出喉咙的大笑,可却被六小姐先一步打断。
“我来说我来说!我来告诉五哥!”
杨安茹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便是看到这个心地恶毒的三哥出丑,看杨安达痛苦万分地趴在厅堂中的样子,她立刻喜笑颜开地给卫璟讲解当前的局势,顺带替杨安达按下了他意图泼世子妃热茶的混账事:“三哥摔了,活像一只被拴住了腿的大鹅,在地上扑腾着呢,哈哈哈,笑死我了。”
卫璟目的达成,闻言担忧地对杨安达说道:“三哥怎会如此不小心,需得快些寻府医过来瞧瞧。”
说完,他又皱了皱眉,“周府医今日回家替我取药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无法回来替三哥看诊,要不……让戏命来吧,他也略懂些医术。”
浮阳长公主自是对戏命的能力无比信任,听到卫璟的建议后,也不顾杨安达的挣扎,直接开口唤戏命道:“戏命,来帮安达诊治一下吧。”
戏命沉沉地应了一声“是”,旋即迈着步子朝地上的杨安达走来,缓声道:“不知三少爷的腿骨是否因为摔倒而再次断裂,所以诊视时可能会有些疼,还望三少爷要尽力忍耐些。”
“别动我!我警告你!走开啊!”杨安达骤然惊恐地尖叫了起来,两条手臂撑在地面上,努力拖行着自己的身子,似是想要爬出这间让他倒霉透顶的屋子。
戏命哪里容得他离开,单手扯住杨安达未曾伤到的那条腿,轻松地将人拖拽了回来,使命感极强地安慰道:“三少爷,我会尽量小心一些的。”
“走开啊!”面对眼前这个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整个镇南侯府、甚至是整个北瑜的最强战力,杨安达自然不敢作死地对他说“滚”,不过他狰狞的表情却透出了他无法言喻的绝望。
浮阳长公主明白戏命会因为卫璟的原因,多少会让杨安达吃些苦头,不过对于这个不懂事的三儿子来说,吃些苦头,反倒对他有好处。
于是便没有对戏命多加叮嘱,反倒施施然地回到座位上继续喝起了茶。
杨安茹对三哥的哭叫声作为节目表示十分满意,她笑眯眯地吃着五嫂做的小狗糕,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儿的事,拉住卫楚的手指问道,“五嫂嫂,我想问你个问题。”
卫楚被她拉着,也不反抗,只用另一只手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桌上的茶杯,回应她道:“嗯?问吧。”
“五哥哥平日里欺负你吗?”杨安茹眨巴着一双雪亮的眼睛,其中满是好奇,补了句,“我是说在床上的时候。”
卫楚当场被茶呛得咳嗽了起来,一时间茫然四顾,不知该朝哪里看去才能缓解此时的尴尬,更别提去与同样被震惊到的卫璟对视。
浮阳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宠爱之余,甚至不想让她嫁做人妇,一辈子都留在侯府里被娇惯着,因此杨安茹自然不明白很多同龄女孩子该清楚的事情,心里想着什么,便也就不知分寸地问了出来。
她这话一出口,就连浮阳长公主的脸色都变得不自然了起来,忙去捂她的嘴,“安茹,胡说什么你?”
杨安茹扒开母亲的手,不解地问道:“岚岚写信给我时,说她哥哥经常欺负她嫂嫂,动辄打骂,有时候还会将人打晕过去,直接踹下床榻呢。”
说完,杨安茹警惕地看了一眼垂眸出神的卫璟,小声对卫楚说道:“五嫂嫂,按照五哥平日里打我的次数来看,他欺负你的可能性真的很大,你千万要小心些。”
卫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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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戏命毫不客气地接好了骨头后,痛感越发剧烈的杨安达愤恨地被人抬回到了自己的合阳阁中,还没等在榻上躺好,一群莺莺燕燕便蜂拥着扑了上来。
空气里霎时间被脂粉的气息填满,香气四溢。
“三少爷,您怎的才回来?想死奴家了。”
“您为何被恪静阁的人抬回来了,今日不是明明已经大好了吗?”
“奴家给您捏捏吧三少爷,真是心疼死奴家了。”
…………
杨安达虽无正妻,可养在院中的娇媚侍妾却不少。
见杨安达被人抬了回来,正虚弱地躺在榻上,她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争宠的机会,为了抢夺杨安达身侧的位置,竟险些没打起来。
杨安达被她们烦得脑门青筋直跳,咆哮道:“都给我滚出去!”
在卫楚那里吃了亏,杨安达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总想着要报复回来。
窝在被子里咬牙切齿地想了半天,他终是憋出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可行的对策。
***
北瑜民风开放,并不会拘泥于男女不可随意见面的礼数,自然也不会将等级尊卑分得极其森严。
因此,当卫楚答应到杨安茹的院子,去同她一起吃酒赏梅时,杨安达院中的侍妾们竟也闻讯赶了过来,笑嘻嘻地挤进了院子里,声称来拜访六小姐。
杨安茹每次去合阳阁的时候,这些识时务的侍妾都对她拼命地讨好,也就导致杨安茹对她们的印象并不算差,至少比她对杨安达的印象要好上不少。
鉴于是杨安茹的院子,卫楚即便再不自在,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安静地靠在上座的椅子里,漫不经心地浅啜着杨安茹私藏的梅子酒。
今日是卫璟在年前的最后一次诊脉治疗,耗费的时间要稍微长一些。
府医诊视的期间,便是浮阳长公主都不能进去探视,更别提是才刚刚嫁入侯府中的世子妃。
无处可去却又担心卫璟的卫楚只能就势答应杨安茹的邀约,这样才能离府医的住处近些,也可更早地知悉卫璟的情况。
可事情并不如卫楚想的那般简单。
当杨安达听闻卫楚跟着杨安茹回到了她的院中,背着母亲偷偷吃酒时,心中便生出了报复卫楚的计策。
一个新婚的世子妃,若是醉酒时不慎倒在了某个府兵的怀中,并且恰好被众人瞧见的画面,对卫璟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杨安达几乎无法压制住心中的快意。
他这院中的侍妾别的方面不行,可唯独这喝酒的功夫,怕是连军中将士都无法轻易比得过,周旋一个柔柔弱弱的新晋世子妃,对她们来说无异于是易如反掌。
卫楚原本就没怎么碰过酒,此时被她们左一句“祝福世子的身子早日恢复康健”,右一句“祝世子与世子妃白头偕老”给灌得失去了判断的能力,逐渐地变成了有酒便接,举杯便喝的状态。
直到浮阳长公主从偶然经过院门的稚秋口中听说了消息,忙不迭地赶来,将那些侍妾尽数赶回了合阳阁,才阴差阳错地避免了杨安达的毒计继续实施。
想着卫楚既然喝醉了,卫璟应当也不会对他做什么,浮阳长公主便让稚秋和杨安茹的侍女将卫楚送回到了卫璟的卧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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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刚过,服过药的卫璟照常从府医的院子里坐着肩舆离开。
眼睛还未完全恢复,推开卧房门后的神思恍惚间,卫璟并未觉察到卧房中存着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的床榻极大,不夸张地说,完全可以容留七八个人并排躺在上面,故而昏沉之余,卫璟也就直接躺倒在了柔软的被褥中。
可还没等卫璟舒服地呼出口气,想要阖眸休息一会儿时,一只修长纤瘦的手臂便猝不及防地搭在了他的腰侧——
卫璟顿时怛然失色,正想借着黯然的月色朝身侧之人看过去,却听见了卫楚慵懒沙哑的声音:
“嗯……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