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烽火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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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天光正好。

邺城官署忙碌了好些日子,太史慈他们从太行山中带出来的山贼俘虏没有太多伤亡,吕布那边和张燕对上,却是实打实的兵戎相向。

牺牲的士兵不能没有人收敛,阵亡的士兵没办法一一安葬,验明身份之后登记下来,遗体着得尽快火化,马上要到夏天,不把战场打扫出来非常容易滋生瘟疫。

还有士兵遗物的整理、家属的抚恤等各种活儿,比打仗的时候更加耗费心力。

战后的善后工作又细又杂,大部分武将都不耐烦干这些事情,让那些性子急躁的武将干这些原焕也不放心,事情只能由官署里的文官们来干。

不是每一个将军都是高顺,如果吕布、麹义等人都像高伏义一样四平八稳,官署里的人也不至于忙到脚不沾地,奈何那几个家伙对战后之事避之不及,听到之后跑的比兔子都快,想抓苦力都抓不到。

这么忙活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有时间开个小小的庆功宴。

政事厅里早早就坐得满满当当,连郭嘉都没找借口迟到,黑山贼占据太行山好几年,这场仗从入春一直打到现在,可以说是他们来到冀州之后打的时间最长的一战。

张燕伏诛,大战得胜,怎么说都要犒劳将士庆祝一下,武将们打了几个月的仗,孙伯符和太史子义甚至带人深入太行山混入贼营,如今打了胜仗,将领们也都回到邺城,正是论功行赏的大好光景,错过什么也不能错过这事儿。

他和其他人一起忙碌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将战后事宜全部安排下去,战后的庆功宴说什么都不能少,他虽然没能亲自上阵杀敌,但也是军中一员,军中上下在打仗时禁酒,现在仗打完了,庆功宴上小醉一场总没什么吧?

就算是主公,也不能拦着百姓带上酒肉给将士们庆功。

郭奉孝满脑子想的都是论功行赏之后和武将们一起小聚一场,他可以不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伙坐一块儿,但是美酒不能少了他那一份。

邺城的文官武将事先得到通知,一大早就到政事厅中点卯,三五成群找地方坐下,趁他们家主公还没到,说话打趣儿闹的不可开交。

文臣们还好些,沮授田丰等人严肃惯了,即便是庆功宴也板着脸不苟言笑,荀彧温温吞吞微笑喝茶,端庄从容让人不好意思去捣乱,郭嘉左看右看也找不到人说话,索性挪到武将堆里找乐子去了。

角落里,小霸王可怜兮兮的缩在墙角,想喝酒又不敢碰酒樽,他脸上的伤看上去比前两天还要骇人,淤青连成一片,要不是还能看清五官,怕是猜不到这是颗脑袋。

郭嘉抄着手走过来,笑眯眯开始欺负小孩儿,“伯符的伤怎么又严重了?找大夫看过了吗?拿药了吗?脸上的伤可不能大意,否则留下疤痕,以后不好说亲。”

孙策蔫儿了吧唧的看了他一眼,张开嘴想说话,扯到嘴角的伤处倒吸一口凉气,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有多吓人,吸吸鼻子更不想见人了。

他当然知道脸上的伤不能大意,他家要不是因为他爹俊朗有神,爹娘的感情也不至于好到隔几年就给他添个弟弟。

他娘才貌双全,未出嫁时求娶的人能从家门口排到钱塘江,他爹最开始去求亲也是被拒绝,娘亲那边的亲戚嫌他爹轻浮狡诈不像个好人,不放心把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的娘亲嫁到孙家,要不是他娘觉得拒绝提亲可能会被打击报复,这门亲事也成不了。

娘亲当初被迫嫁到孙家,如果老爹长得不好看,肯定没两年就想办法和老爹分道扬镳了,别看老爹能打,论起聪明还得看他娘,还有他们家中另一个男子汉——孙伯符是也。

想他孙伯符聪明机灵还长的俊,谁见了不赞一句好儿郎,偏偏那吕奉先一点面子都不给,揍人专朝脸下手,这像话吗?

他这张脸可是集父母之精华,比天底下绝大多数人都要英俊,刚回到邺城那几天,他可以说自己在战场上不慎受伤,这是他作战英勇的证据,论功行赏的时候身上带伤才倍儿有面子。

现在都回来那么多天了,身上的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加重,傻子都能看出来有猫腻。

旁边,吕布注意到缩在墙角的虎崽子,唇角上扬笑的很是欠揍,走过来拍拍少年郎的肩膀,好像感情很好的样子,“伯符也来啦,刚才没注意这边,怎么来了也不去找我们说话,咱们之间客气什么?”

麹义紧随其后,笑的露出大白牙,“就是就是,别客气,待会儿论功行赏,哥哥们肯定把首功让给你。”

吕布屈起手肘撞了他一下,“什么哥哥们,咱们是他叔。”

虎崽子愤怒的睁大眼睛,试图用眼神来杀人,“你们蛮不讲理!欺人太甚!”

他当初就不该和麹文泰一起去找吕奉先,如果当时没有去,现在就不会满脑袋的伤,哪儿有较量了一次第二天还来的道理,不能给他几天养养伤吗?

也是他大意了,总觉得第二天就能打赢,现在看来,分明是这家伙故意留下破绽来忽悠他让他上当。

太过分了。

吕奉先捏捏拳头,一手搭在麹义的肩膀上挑衅的扬起眉毛,“欺负你就欺负你,你小子什么时候打得过我再来讲道理。”

太史慈:……

浓眉大眼一派正气的青年将领忍不住捂住脸,扭头假装自己不存在,他是傻了才觉得吕布会和麹义说首功不能随便让,这些家伙眼中根本没有功劳,他们在意的只是无甚重要的辈分。

张郃稳重的坐在他的位子上,抿了口温水润润喉咙,以过来人的姿态叹了口气,“麹将军向来不拘小节,吕将军好像比他更加不拘小节,他们两个凑在一起,习惯就好。”

郭嘉抱着手臂全程看得津津有味,等孙策气鼓鼓躲到角落里不说话,偷偷顺走他面前的酒樽溜达到门外,眯起眼睛轻嗅一下,等会儿,怎么没有酒味儿?

郭鬼才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将酒樽里的液体一饮而尽,尝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后差点把酒樽给扔了。

好好的庆功宴,酒樽里装水干什么?

白高兴一场!

原焕掐着点儿来到政事厅,看到门口“面目狰狞”的郭祭酒,再看看他手上拿着的酒樽,轻笑一声温声道,“奉孝知晓我要过来,这是提前出来迎接?”

郭嘉额头青筋直跳,扔了酒樽没好气的说道,“主公未卜先知料事如神,不如猜猜嘉是不是出来迎接主公。”

原焕眉眼弯弯摇摇头,将“装傻充愣”四个字摆在明面上,“凡人岂能未卜先知,奉孝莫要说笑,外头风大,快进去吧。”

“主公体恤下属,嘉感激涕零。”郭鬼才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对他们家主公是又爱又恨,话里带刺说了一会儿,这才骂骂咧咧转身进去。

荀彧正和沮授说话,看他黑着脸回来面上笑意更深,不等他们家主公走到主位坐好,便随众人一起行礼问候。

吕布终于放过被他蹂躏得不轻的虎崽子,快步走到最前方,像模像样的躬身行礼,等他们家主公喊起之后洋洋得意的坐在武将的最前方。

他吕奉先是主公麾下最得力的干将,这种场合只有他能离主公最近,一来是保护主公,二来是显示他独一无二、额、对面还有个荀文若,算了,二是显示他独二无三的地位。

如此机智,不愧是他。

吕大将军脸上的笑容过于灿烂,原焕无声笑了笑,大致扫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伯符?”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古怪了起来。

角落里,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主公,我在这儿。”

孙策这次深入敌营立了大功,黑山贼的贼头子张燕正是死在他出其不意的反攻之下,诛杀贼首这等功劳,便是吕布也抢不得。

那么大的功劳本不该坐的那么远,只是小霸王被揍的破了相,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最好面子,战场上英勇负伤他能骄傲大半年,因为嘴贱被人揍还是算了吧。

打输了已经很丢脸,万一吕奉先不给他面子让主公知道他们俩这次为什么打架,他还怎么当主公麾下第一人?

蔫儿了吧唧的虎崽子不想抬头,可是他们家主公已经开口询问,他不抬头也不合适,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

原焕看到伤势更加严重的虎崽子眉头微蹙,瞪了一眼挠头讪笑的吕奉先,然后略有些担心的说道,“前两日已经好了不少,怎么今儿看起来更严重了,伯符待会儿随我回府,让疾医再给你开些药,内服外用一起来,也能好的快些。”

孙策下意识想回给他们家主公一个笑脸,刚咧了一点又疼的赶紧收回去,“多谢主公关心。”

原焕无奈叹了一声,让他别跑那么远,在吕布后面的空位处坐下就是,好好一个大功臣,躲角落里算怎么回事。

奉先也真是,知道是自己人还下那么重的手,以前多俊俏一张脸,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儿了。

吕布瞥了一眼灰溜溜走过来的虎崽子,他们家主公看过来的时候低眉敛目怎么看怎么老实,他们家主公的目光一移开,立刻甩甩须须支棱起来,看戏看的开心得很。

他下手有分寸,虎崽子脸上的伤只是看上去吓人,其实一点事儿都没有,为了让这臭小子长长记性,知道战场上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不介意继续给他单独训练。

乌程侯知道他的苦心肯定对他千恩万谢,除了孩子他爹,谁能这么煞费苦心的教训儿子,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叔父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小霸王凶神恶煞的盯着在眼前晃悠的须须,琢磨着什么时候把这家伙的紫金冠抢到自己头上。

原焕无视了两个人之间的波涛汹涌,又和其他人简单客套几句,然后就不再耽误时间,直接进入正题,“此番剿灭黑山贼,诸位功不可没,理应庆贺一番,不过只有酒肉尚且不够,将士们征战在外,还得论功行赏才是。”

说完,看到武将们全都两眼亮晶晶的看过来,这才笑着示意荀彧拿出他们提前商议好的功劳单子。

吕布的官职已经升无可升,冀州的武将中他地位最高,再想升官只能找天子下令,连着其他将领们的功劳一起都先攒着,等年节时再向朝廷请功。

今儿的重点不是吕布麹义,而是孙策、张郃和太史慈。

小霸王回江东老家可以尽兴折腾,有他在背后撑腰,就算捅破天都没事,不过想像史上那样迅速壮大队伍,成功的可能性不太大。

史上孙策能那么快聚起兵马,要感谢的不光有周瑜,还有横征暴敛逼得淮南一带民不聊生的袁术袁公路,如果不是蠢弟弟太不会做人,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转投孙策。

论功行赏不是闹着玩儿,虎崽子这次的功劳足以让他独当一面,年轻人需要好好培养,没有丧父的磨难也得有别的磨刀石,不然只怕再过十年也成长不起来。

江东那边对现在的孙伯符来说是个挑战,那些老牌世族没那么容易服软,且江东和中原情况又不一样,中原的世家大族偏向于在朝中造势,再怎么只手遮天上头也还有个皇帝,江东天高皇帝远,世家大族盘根错节,那是当地的土皇帝,连官府都奈何不得他们。

虎崽子回到江东之后什么事情都只能靠他自己,汝南袁氏的名头不好用,孙家在那些世家眼里更是泥腿子,栽跟头是正常,如果搞出了什么名堂才是意外之喜。

孙策没想到自己能当个骑都尉,这官儿在他眼里已经是光宗耀祖的大官,吕奉先当年也是骑都尉起家,主公让他当骑都尉去江东招兵买马,他的重要性肯定只比吕布低了那么一点点。

等过两年他办成几件大事儿,吕布也年老体衰打不动仗了,到时候他就是新的天下第一哈哈哈哈哈哈~

虎崽子兴奋不已,顾不得脸上的伤痛,干脆利落的跪下领命,“策定不负主公厚望。”

太史慈和张郃跟着站出来,声音洪亮领命应下,等任命书各自到手,很快回去交头接耳互相传看。

孙伯符去江东,张儁乂和太史子义带兵前往青州,不过孙策可以在庆功宴后立刻启程,他们两个还得再等等,朝廷任命的青州牧没有启程之前,他们不能越俎代庖先过去。

原焕手下的武将插手青州事宜,只他的任命书还不够,要等到朝廷的诏书送过来才行,不然他们在别有用心之人口中就可能不是官府的兵,而是侵扰郡县的贼。

名声问题不能疏忽,细节上更不能留下把柄。

等荀彧手中那一摞儿纸全都发下去,庆功宴的气氛彻底热闹了起来,原焕举起酒樽微微一笑,“别的话不多说,今日宴席乃为庆功,诸位满饮此杯。”

“敬主公。”

文臣武将们一同举起酒樽,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感觉到他们家主公不像平日里那样疏离,渐渐开始放松下来。

端着的时候还好,一放松下来,厅中瞬间闹腾的宛如集市。

上上下下连轴转忙活了大半个月,难得有放松下来的机会,连荀彧也没忍住多喝了两杯。

孙策脸上有伤,碰到酒蜇得慌,他也不敢多喝,敬酒之后就换成甜滋滋的果浆当一回小孩子,反正在场他年纪最小,喝什么都可以。

虎崽子记吃不记打,有了差事之后美的上天,没坐一会儿就又开始手贱,扯扯前头吕大将军的须须,凑过去神秘兮兮问道,“我听说奉先将军当年还做过主簿,主簿是什么官儿奉先将军能说说吗,我年纪小见识少,刚立了功主公就让我去江东招兵买马,还真不知道主簿是干什么的。”

吕布抢回自己的须须,转过头咧了咧嘴笑的煞气四溢,“主簿啊,你真想知道?”

虎崽子不怕死的点点头,“想知道想知道,将军说说呗。”

吕大将军上上下下打量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臭小子,琢磨着这回揍哪儿更能让他长记性。

麹义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热闹,太史慈拉着张郃去一边儿,避开可能要出现的血腥场面,正好他们俩过些日子要一起去青州,儁乂将军是冀州人,不知道青州的情况,他是土生土长的青州人,可以提前给儁乂将军说说青州的局势。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大好的日子见血不吉利。

另一边,郭嘉不着痕迹的挪到荀彧跟前,试图将自己面前的果浆换成美酒,他闻味儿就能闻出来这不是外头随随便便能买的酒水,主公好不容易舍得拿出这么多亲自酿的美酒来为他们庆功,大家都能喝,为什么他不能喝?

“奉孝,偷偷摸摸不是君子所为。”荀彧面上染了些红晕,笑意盈盈拿开酒壶,不让郭嘉行这偷梁换柱之事。

郭奉孝破罐子破摔想要去抢,“文若谦谦君子以理服人,嘉非君子,而是土匪,硬抢也使得。”

只是硬抢需要实力,郭鬼才他没有。

原焕拿着酒樽慢慢抿着,欣赏够了郭祭酒和荀别驾的斗智斗勇,然后才让仆从给无酒可喝的郭祭酒送去一壶酒,只此一壶,多了没有。

郭嘉眼睛一亮,立刻抛弃荀彧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打开酒壶嗅到醇香的酒味儿,激动的和刚得了差事的虎崽子有一拼,“主公待嘉情深义重,嘉不胜感激,以后主公但凡有事吩咐,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主公打下……”

“你快闭嘴吧。”沮授听他越说越离谱,连忙把自己食案上的酒壶分给他。

荀文若就在旁边坐着,这家伙要是真说出“打下一片江山”这种浑话,今儿也别叫庆功宴了,叫荀彧郭嘉绝交宴才对。

郭嘉看到面前又多了壶酒,眼中光芒更加明亮,“公与待嘉情深义重,嘉不胜感激,以后公与但凡有事吩咐,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

沮授:……

沮治中默默将他的酒壶拿回来。

他刚才大概是傻了,怎么会觉得这家伙说话不过脑子,如果郭奉孝真的随随便便出言不逊,以他和荀文若相识的年数,要断绝关系早就断绝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郭嘉得有一年没见过成壶的酒,更别说一下子有两壶,看到沮授要把已经属于他的酒拿走立刻动手把酒扣下,沮治中说话算话,哪儿能给了还要回去,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嗤笑,不行不行不行,为了沮治中的名声,这酒还是留下更好。

沮授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直接把酒壶塞怀里的郭嘉,扯扯嘴角吐出几个字,“郭祭酒,忌酒。”

“不忌酒不忌酒,嘉其实更中意沮治中的治中之职,如果沮治中愿意,以后你来当祭酒,我来做治中,如何?”郭嘉犯起混来比三岁小孩儿还不如,别看庆功宴上那么多人,沮授要真的敢上手硬抢,他就敢当场满地打滚儿。

反正他丢的起脸,不知道沮治中乐不乐意让人看笑话。

原焕笑吟吟看着他们拌嘴,所谓越不要脸活的越开心,郭奉孝就非常符合这种情况,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这小子往往能凭借他超乎常人的放荡不羁来让对方退让。

毕竟天底下比他还放得开的人并不多,他的同僚又都是爱面子的正经人,这时候想不认输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