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这些天一直在忙藏书楼的事情,刚来邺城的时候还能在家里躲懒儿,自从附近州郡都知道邺城有一个收藏了天下各种书籍的藏书楼,他的清闲日子就再也不复返。
他们家主公送出去的那些邀请信接二连三有了回应,大儒名士不能怠慢,当时荀攸没有时间,荀彧不在邺城,只能他自己亲自去招待。
他忙起来之后就没注意过隔壁宅邸修的怎么样,谁能想到袁术闲到这种地步,竟然偷偷摸摸抢了给他们家主公修缮宅邸的活儿,好歹也是一郡太守,他闲成这样合理吗?
郭嘉摩挲着手指,按住嘴角维持住上扬的弧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急,等主公休息好了再处理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他们都有疏忽,都有错,他们认罚,但是错的大头在袁术那里。
“几位今晚暂且留在府上,袁公路如此肆无忌惮,不能让他靠近主公。”郭嘉眯了眯眼睛,待几个武将点头应下,自己收拾收拾心情去会客室会会他们家主公这位胆大包天的兄弟。
先把袁公路稳住,然后再去给戏志才写信,最好能连夜送去南阳,真是的,就算南阳能让他施展拳脚也不能大包大揽,看他把名义上的南阳太守闲成什么样儿了。
听袁公路的意思,他至少在邺城待了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把他们家主公的要住的宅邸折腾的不能见人,结果他们这些在邺城的人却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袁公路的心思能缜密到这种程度?
比起刚才那家伙心思缜密将事情遮掩的天衣无缝,他更愿意相信志才和子龙两个人被那家伙想法子关了起来夜以继日的干活,不然袁术来邺城那么大的事,南阳为什么没有送信过来?
官署里事情再多也不会让南阳送来的消息漏掉,他们家主公对袁术非常不放心,派戏志才和赵云过去不算,隔三差五还亲自过问南阳的情况,担心袁公路横征暴敛压榨百姓。
以袁术的性子,如果没有人管着,未必不会干出那种事情,他们家主公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那家伙到底是怎么跑到邺城来的?
戏志才!
赵子龙!
你们要是还活着!
就赶紧回个信儿!
袁公路猛不丁出现在邺城这间事情让郭嘉和吕布等人全部遭受巨大的打击,他们原本觉得已经将邺城内外打理的清清楚楚,万万没想到他们家主公抵达第一天就出了状况。
现在还好,只是让他们家主公在别处将就几天,如果里面藏的是刺客,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从来都是郭奉孝给别人挖坑,断没有他被别人坑的道理,对方又不是他们家主公,有本事偷偷摸摸找麻烦,就要有成承担后果的觉悟。
郭嘉安排几个武将在府上住下,面上带笑前往客室,三两句话成功让袁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说了出来,好声好气让侍女带他下去休息,然后转头去书房写信骂人。
他以为袁公路刚才在院子里说的话已经足够离谱,听那家伙骄傲自豪的说完他怎么来邺城之后才发现,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他就说郭图那祸害留着只能坏事,把人打发到颍川也挡不住他往外冒坏水儿。
袁公路本来就不是什么是非分明的人,郭图那种惯会阿谀奉承的家伙凑上去简直是王八瞪绿豆——看对眼了。
郭公则正经事情不会干,揣摩上意倒是熟练,各种歪主意不歇劲儿的往外冒,没一个能用到正事儿上。
颍川还有人说什么郭氏子弟有奇才,他郭奉孝的确称得上奇才,那郭公则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老鼠屎,愣是坏了整锅好粥。
他说什么来着,只袁术自己肯定没法悄无声息出现在邺城,那家伙的心思还没缜密到这种程度,但是加上老鼠屎郭公则就不一定了。
混账玩意儿馊主意一出一箩筐,既然那么闲,不如去并州旧主身边发光发热,今天时间太晚,主公已经撑不住去休息,等过两天安定下来,他立刻找主公提议把那家伙打发走。
要祸害也不要祸害他们,实在不行,直接官职一撸到底回老家教书去。
不对,别人可以无心官场回家教书,郭图不行吗,那家伙德行有亏,当老师反而带坏小孩儿。
郭嘉心里骂骂咧咧,言辞犀利写了厚厚一摞纸,直到手边没纸了才收笔停下,夜色深沉,府邸灯火通明,他也没了睡意,索性挑起灯笼去官署找荀氏叔侄。
不能他一个人骂,文若公达都不能落下。
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兵没有别的身影,宵禁时间内没有要紧事不得在外逗留,郭嘉身边跟着的是高顺特意调过来的精锐士兵,这才能毫无顾忌的在夜里出门。
这些天正是春耕的要紧时候,荀彧在半个月前来到邺城,连给他安排的住处都没来得及进就开始连轴转,连休息都留在官署。
兖州一下子多了太史慈带去的十五万青州丁壮,单靠之前运去的那些粮草远远不够,那些新兵也不能全部留在兖州,如何安置同样是大问题。
荀彧过来之后,荀攸就渐渐将手上的公务交到他手上,自己分心到冀州郡县的官员调动上,经过大半年的观察,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他心里有底,先把名单拟出来,只等他们家主公亲自来到邺城。
月上中天,郭嘉来到官署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休息,睡梦中被喊起来的滋味不好受,连荀彧这样好脾气的人,看到愤愤而来的郭嘉时脸色也不怎么友好。
如果是正事,这家伙不会是这般反应,能让他气成这样,只可能是私事。
“文若猜错了,这次还真不是私事。”郭嘉特意避开沮授等人的住处,拉着面无表情的荀公达坐在荀彧跟前,越想火气越大,“主公今日抵达邺城,如今正在嘉府上歇息。”
“主公已经到了?”荀彧荀攸对视一眼,而后一致看向郭嘉,“府邸已经修缮完毕,主公怎么会去你府上?”
“因为袁公路瞒着所有人把府邸改成了邺城行宫。”郭嘉咬牙切齿的回道,捏着拳头砸在桌上,一时没控制住力道,疼的止不住甩手,等手上不疼了才把事情给这俩人解释清楚。
袁公路也是个蠢的,郭图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宅邸规制在那儿放着,他们家主公只是一州牧守,他弄个行宫出来是生怕别人找不到攻讦他们家主公的理由还是怎么?
难怪主公不放心那家伙自己独掌一方,有戏志才在旁边看着都能让郭图钻空子,没人看着的话,天知道他还能干出来什么糟心事。
荀攸眉头紧蹙,脸上带了几分薄怒,“郭图奸佞,袁公路若心有主公,身边就留他不得。”
好心可以,好心办坏事坚决不行。
荀彧无声叹了口气,他们家主公有这么不省心的弟弟,运气实在是不怎么好。
三人在官署中挑灯夜谈,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郭嘉这才打了个哈欠回去。
荀彧本想和他一起,官署有公达一人足够,主公那里情况有点乱,他过去正好可以帮忙,只是刚站起来,就被郭嘉给拦住了,“主公车马劳顿,这两天正好在我府上休息,文若和公达不用着急,等主公身体大安再去也不迟。”
这两个人过去肯定会说公务,主公还没缓过来,不能费心劳神,一个袁公路已经很让人绝望,在那家伙消停下来之前,公务还是由他们代为打理吧。
*
原焕喝了药之后睡的非常安稳,有他这个病号三天两头需要开药,疾医的医术愈发精湛,他们出行时选的天气好,路上睡过去也没受多少罪,再有疾医几碗药灌下去,这次长途跋涉之后难得没有大病一场。
春日阳光明媚,微风拂过柳枝,入眼的一切都展露着勃勃生机。
袁璟和郭奕难得有机会睡懒觉,赶路的时候玩的太兴奋,两个小家伙睡在一个房间,睡到天色大亮也没有睡醒。
郭嘉回来后轻手轻脚去房间看了小家伙们一眼,想着府上多了个讨人厌的袁公路,于是让下人准备车架把两个小家伙送去荀彧府上待两天。
荀彧不在家,有女眷在也一样。
他们家主公对袁术这个弟弟的态度不算多亲近,先把小公子送去别的地方再说,还有他家这小小年纪就像个小老头一样儿子,府上太乱暂时没法照顾他们,等他把袁术弄走再专心养儿子。
晨雾散去,阳光正好,平和宁静的早晨,郭鬼才的府邸早早就火药味儿四起。
原焕休息够了醒过来,洗漱之后醒醒神,想起昨天见到的豪宅忍不住头疼,从下人口中得知郭嘉、袁术、吕布、高顺等人全部都在府上,吃过饭后就让人把他们全部传唤到跟前。
袁术现在已经不要面子了,自从知道兄长还活着,之前那个和袁绍斗死斗活的袁公路很快恢复成少年时吊儿郎当的模样,虽然见到袁绍时一样变成斗鸡,但是在其他方面显然更加随心所欲。
汝南袁氏有他哥当顶梁柱,袁绍那个混账玩意儿肯定不敢在他哥手底下搞幺蛾子,他才是他哥的亲弟弟,换句话说就是和袁绍的战争他赢定了。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其他事情哪里需要他再费心。
侍女刚刚去传话,袁术就飞快的跑了过来,跑到门口时慢下速度,理理衣袖拍拍脸整整发冠,确定自己的形象没有问题,这才扬起笑容进去。
“大哥,我找了邺城最好的工匠去修房子,再过两天咱们就能搬过去了,我和工匠说过了,一定和别家宅子一样简朴素净,不会让大哥落人口实。”
原焕抿了口水润润嘴唇,对这家伙口中的“简朴素净”持怀疑态度。
不是他对蠢弟弟有偏见,而是经过昨天的事情,他发现这家伙的审美已经脱离正常人的范围,为了他自己以后住的开心,他的住处绝对不能再交给这个人。
如果不是实在不合适,留那座宅子当个偶尔住几天的别院也不错,问题是现在天下大乱,他如果一边说着为百姓谋幸福为苍生求生路一边住着无数银钱堆砌起来的玉楼金殿,别人不骂他,他自己都脸红。
蠢弟弟也知道那座宅邸的模样让人知道会落人口实,他让匠人把宅邸变成那种模样的时候怎么想不到这一点?
瞎折腾!
原焕对这个蠢弟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么大一座豪华宅邸,不用脑子都知道要花费多少银钱,“你在南阳待的好好的,怎么一声不吭来邺城了?”
袁术撇撇嘴,“大哥要搬来邺城,整个邺城最适合大哥落脚的就是那婢生子、那袁本初之前住的宅子,别人住过的宅子多晦气啊,我来给大哥翻修辟邪。”
原焕:……
多大仇啊?
原焕心累的叹了口气,正好郭嘉等人也跟了过来,让他们各自坐下,然后才继续说道,“府邸的事情交给伏义来打理,不求奢华,看上去正常就够了。”
在场几个人中,只有稳重的高伏义能让他放心把装修之事交出去。
高顺坐正身子抱拳领命,应下之后立刻风风火火的出去,务必让他们家主公尽快住上正常的府邸。
袁术伸手试图阻拦,脸上委屈之意尽显。
为什么不让他负责?
他造的宅子不正常吗?
分明很正常,只有那样的宅子才配得上大哥,大哥怎么能说他亲自盯着工匠造出来的宅邸不正常呢?
原焕无视了蠢弟弟那可怜兮兮的目光,目光转到其他人身上继续安排,“文远和伯符去将府上所有的珍贵物件收起来,哪儿来的送哪儿去。”
张辽和孙策挺直腰杆,领命之后也跑的飞快。
郭嘉借喝茶的姿势挡住笑意,没想到他们家主公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的发号施令,却不是战场应敌,而是为了住上正常的房子。
袁术听到这里整个人都蔫儿了下来,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又讷讷开口,“大哥,那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也就是看着好看,留在府上也不占空,何必非要着再派人送回南阳?”
来回运送也费事儿,路上不小心撞破了不也是浪费吗?
原焕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不值几个钱?你知道那些东西能换多少粮食吗?知道那些东西换来的粮食能让多少人活命吗?”
袁术低头不语,是不知道,同样也是没有把问题放在心上。
他又不缺粮食,也不缺钱,那些物件儿好看就够了,能换多少粮食和他有什么关系?
原焕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不识人间疾苦的世家公子能知道才是怪事,袁公路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想让他知道粮食的珍贵,大概只有等到沦落到史上那种连口蜜水都喝不上的地步才能知道。
这辈子他提前把蠢弟弟鱼肉百姓的路给堵死,只留固定的钱财给他嚯嚯,不让他碰内政是为了他治下的百姓,同样也是为了他自己。
袁术苦着脸不说话,原焕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和他掰扯,问了他在邺城这些天住在哪儿、南阳的政事有没有安排妥当等几个重要的事情,等他一一回答,然后又是一声轻叹。
说他不聪明,他是真的不聪明啊。
南阳的事情交给身边属臣还算不错,他大老远的跑来邺城,又是费钱又是费力的瞒着所有人只为了盯着工匠干活是不是太任性了点儿。
袁术听不得他们家大哥叹息,二话不说立马认错。
他只是想给大哥一个惊喜,来的时候没想太多,是他想的太简单,他真的知道错了。
原焕捏揉揉额头,很想告诉他心意很好,下次不要再有了,这不是惊喜,是只有惊没有喜,叫惊吓才对。
可是蠢弟弟都蔫儿成这样了,他也不好在人前教训,让他去暂住的地方收拾行李搬来府上,过几天就回南阳去。
刘表已经掌控荆州七郡,只剩下南阳郡这块最大的肥肉游离在外,他身为南阳太守,这个时候还敢到处乱跑,胆子也是够大的。
“好的大哥,我马上让人收拾行李。”袁术听到他们家大哥愿意让他住进宅子立刻支棱了起来,连忙出去收拾东西搬过来,从背影中都能看出几分欢快。
郭嘉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容貌相似性情却截然不同的兄弟俩,以为能听到他们家主公语重心长的教育弟弟,结果只说了几句话,还不如平时对旁边这吕大傻子有耐心。
郭鬼才捏捏光滑的下巴,屈起指节在旁边的桌案上敲了两下,“主公,嘉没有记错的话,此处应当是嘉之住处。”
原焕顿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又很快恢复正常,“只是三两天而已,奉孝大度,应当不会在意我等借住几日。”
郭嘉促狭的挑了挑眉,正想和他们家主公调笑几句,旁边不解风情的吕大傻子就开口了,“暂住而已,有什么介不介意的,主公若是愿意,布之住所就在不远处,府里还有单独划出来的演武场,主公想住多久住多久。”
还有那袁公路,在别的地方不能对他干什么,到了他府上往演武场上一扔,不把那家伙训的哭爹喊娘他就不叫吕奉先。
郭嘉啧了一声,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原焕眸中笑意更甚,他前些天赶路的时候没有精神,已经好几天没有碰公务,邺城如今什么情况知晓的不算清楚,正需要郭奉孝给他梳理梳理,这人不说话可不行。
郭嘉这回学聪明了,他先不说,先让吕大傻子说,等这家伙说尽兴了,他再接着补充,如此方能显示出他的聪明才智,更能反衬这大傻子的愚钝。
哦,不对,这大傻子不用他来反衬就已经非常愚钝。
郭鬼才在心里嘀咕着,抱着手臂让吕温侯说话,吕布撇撇嘴,不就是给主公解释邺城如今什么样儿吗,又不是什么难事儿,他来就他来。
吕大将军坐正身子,一本正经的看向他们家主公,铿锵有力很是自信,“如今这邺城,冀州九郡的太守国相尽数在此,荀氏叔侄在官署处理公务,已有好些日子不曾回府,官署有兵马戒备,诸位先生处理政务时不曾被打扰,除了没法回府歇息,暂时没有别的问题,此外,各世家也有子弟来邺城谋求官职,主公府上的拜帖已经堆满了一整个房间。”
吕布说的条理清晰,郭嘉乐得省心,“奉先将军说的对。”
吕大将军瞥了他一眼,清清嗓子继续说道,“邺城原有兵马依旧在张郃高览等人手中,今日黑山贼张燕屡有异动,麹义已经率军前去查看究竟,邺城、魏郡、乃至整个冀州,暂时没有发现别的贼匪。”
他去年追着各路山贼劫匪打了好几个月,大大小小的贼窝只要露头就被他削平,他吕奉先的威名在哪里都很好使,只要他还活着,冀州境内就不会有大的匪患。
这次黑山贼也没在冀州境内闹出太大动静,张燕和公孙瓒私底下有联系,黑山贼活跃在太行山中,冀州这边有大军镇守,从去年开始那些山贼就去并州找出路去了。
虽然并州是他老家,把山贼往老家赶这种事情干的有点不妥当,但是冀州这边的百姓以种田为生,遇到山贼劫掠的时候大部分没法及时作出反应,他们并州不一样,穷先不说,并州胡汉杂居,百姓种地的放牧的都有,大人孩子拿上大刀就能干架,山贼想抢他们的庄子,或许还要做好被抢的准备。
如果抢到胡人的村寨那就更好不过了,狗咬狗一嘴毛,两败俱伤皆大欢喜。
吕布说着说着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天底下所有的贼寇都惧怕他吕奉先的威名,他笑两声怎么了?
郭嘉摇头晃脑继续接道,“奉先将军说的也对。”
吕布磨了磨牙,捏着拳头想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