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此人,赞一句“百折不挠”完全不为过,从他起兵开始,先后依附公孙瓒、陶谦、曹操、袁绍、刘表等各路诸侯,可以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他。
投奔谁谁死,看上谁谁凉,这样的敌人,等他成长起来无疑非常难对付。
如今的刘备才刚刚起步,还没有送走后面那么多老板,只是在公孙瓒的照顾下暗地里养精蓄锐,可能一个天灾过来,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就会全部白费。
十年磨一剑,不是所有的剑都经得起磨。
原焕没打算这个时候为难刘备,因为不用他去为难,刘皇叔的境遇已经很难,但是他也没打算帮,很少有人会在知道对方会走向对立面的情况下还会帮对方壮大势力,至少他不会。
能将刘备困在青州再好不过,不然的话,他们只能各凭本事了。
刘姓宗亲,这个名号有时候还不如别姓好使,光武帝已经给大汉续了一次,刘备一心想做第二个光武帝,天下百姓却等不到他夙愿达成。
郭嘉得了美酒就坐在那里傻乐,原焕也没打算再让他蹦出来什么主意,只和荀彧商量如何解决青州的问题。
有孔融毫不掩饰的恶言相向在前,焦和抱冀州大腿的打算完全落空,在别的势力插手之前,他们只可能耗在内斗上,对中原局势没有太大影响。
黄巾贼向北打不过冀州,向南打不过徐州,向西打不过兖州,向东更没本事出海,百姓落草为寇很少会继续按照天时男耕女织,成了贼人之后,绝大部分想的都是既然已经落草为寇,吃喝用度自然要全靠抢。
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干出屠城这种事情。
乱世之中屠城的事情不少见,有军阀混战导致屠城,也有黄巾贼这般前一天还是百姓,后一天就把屠刀挥向其他百姓的大屠杀。
刘备的兵力不足以平定整个青州,焦和、孔融等青州官吏没本事平定黄巾贼,没有其他势力介入,那地方将来还有的乱。
徐州牧陶谦自顾不暇,能稳住徐州已经不容易,想接纳流民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他们,因此徐州可以排除在外,对青州的百姓而言,冀州和兖州都可以投奔。
现如今各方对朝廷的政令都是爱答不理的状态,他们冀州还好,只要天子下诏开口,要什么他们都不会拒绝,大汉十三州,他们冀州的忠君爱国称第二,没有谁敢称第一。
然而即便上面有皇命,也没有在这种时候阻碍百姓找活路的道理,朝廷管不了,百姓要去哪里他们自己说了算。
冀州、兖州有能力接纳流民,朝廷下令褒奖还说得过去,若是大过年的非要挑刺儿,他可要问问要是把那么多百姓送去长安,朝廷愿不愿意赈济流民。
原焕和荀彧提到远在长安的朝廷,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不是他们多想,而是以如今朝廷的情况,实在容不得他们不多想。
荀彧以为他对朝堂的阴暗了解的够深,但是越了解越发现,更黑暗的还在后面。
如今天子年幼,权臣当道,群雄四起分庭抗礼,如他们家主公这般对天子存有敬重之心的已经不多见,偏偏朝廷欺人太甚,逮着他们家主公使劲儿欺负。
关中荒芜,朝廷要做的是休养生息,减免赋税令百姓尽快恢复如常,而不是连年加重税收。
赋税徭役过重会让百姓不堪忍受,朝廷无限度的朝州郡讨要东西,州郡同样不堪忍受,尤其在如今别的地方已经不听皇命的情况下,如此得寸进尺,圣人也会有意见。
荀彧正跽而坐,眉头微微皱起,“主公,天子传来诏书,关中饥馁,需开仓放粮,令冀州送去粮草两千石,彧没有记错的话,朝廷上次要粮距如今不过三个月,即便开仓放粮,也足以度过冬日。”
“文若觉得,这粮给还是不给?”原焕抿了口水,轻轻放下水杯抬眸看向说话之人。
朝廷现在已经开始破罐子破摔,王允完全没有教导小皇帝的意思,卢植、杨彪等人想要把小皇帝培养成能够平乱中兴的君主,有王司徒从中作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荀彧心里惦记着天子,如今过早的表现出脱离朝廷的意思弊大于利,所以每次有朝廷的诏令下来,他这边都不曾拒绝上面的要求。
毕竟冀州离长安不远,不像益州那样被封死了道路,也不像荆州、豫州那样派人过去传令结果人都回不来,更不像兖州、并州那样要么正在恢复要么比关中还乱,凉州那边不用说,一个董卓已经让汉室元气大伤,谁也不知道马腾、韩遂等人中会不会出现第二个董卓,不到万不得已,朝廷不会蠢到派人去西凉。
如果真的派人过去,不光信使回不来,甚至还会带来一群吃肉的豺狼。
如此一来,冀州就成了朝廷诏令来往最频繁的地方,或者说,成了王司徒最爱空手套白狼的地方。
他这个冀州牧一直以来对朝廷的态度都很好,纵然有上次请命把袁绍打发去并州的举动,对司空杨彪到中山之后也是以礼相待。
这么好脾气的冤大头现在不多见了,不坑他坑谁?
原焕对王允自寻死路的做法不做评价,王司徒主动作死,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拦着,只看现在,连他们家文若这般看重孔孟之道的人都觉得朝廷不行,王司徒也算立了大功,“天子胃口太大,冀州的粮草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文若想法子回绝了吧。”
荀彧无声松了口气,领命之后又陷入沉默,说实话,这将是他第一次回绝朝廷的命令。
郭嘉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们家主公,眼珠子一转正要开口,就听到原焕慢悠悠说道,“一大早将二位找来,除了正事之外,还有就是,岁首将至,该让公达回来过年了。”
如今已是岁末,大汉的岁首在元月初一,所谓岁首,也就是过年。
各朝各代历法不尽相同,岁首的日子也不一样。
夏朝的将这一天称为“岁”,定在元月初一;殷商将这一天称为“祀”,为了表示正统,将“祀”提前一个月,定在十二月初一;武王伐纣建立周朝,将这一天称为“年”,也就是民间说的过年,同样为了表示正统,把“年”也提前了一个月,定在十一月初一。
之后始皇统一天下,没有改变“年”的称呼,再次为了表示正统,把过年的日子又又提前一个月,定在了十月初一。
照这么提前下去,高祖建立汉朝之后,过年的日子大概要定在九月初一才能表示正统,好在事情没有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汉朝建立后推行夏历,又把“年”改回元月初一。
幸好岁首依旧在正月,不然让他在秋天过年,他还真过不习惯。
南阳离的太远,戏志才的身体经不住大冬天的来回颠簸,还是和赵云一起老老实实在南阳过年为好,荀攸在邺城,也不像戏志才那样体弱,回来热热闹闹的过个年还是可以的。
郭嘉笑了一下,主动请命道,“嘉与公达许久未见,便让嘉写信送去邺城,以诉和公达的离别之苦。”
说完,便挥挥衣袖站起身,招呼着荀彧一起回议政厅。
他去给荀公达写信,文若去回绝朝廷的无礼要求,至于他们家主公,爱干啥干啥,他们不管那么多。
主公已经开始转移话题,他们再在这里待下去岂不是显得没眼色?
他刚才刚得了五坛美酒,整整五坛,自从来了这地方,他喝酒就再没见过酒坛子,少少一樽连解渴都做不到,他过了那么多天的苦日子,好不容易又能论坛喝酒,得赶紧去看看他的美酒有没有送过去。
他们家主公说话算数,肯定不会干出临时反悔的事情,但是不亲眼看到他的酒他还是放心不下,先看看酒坛子是不是空的再说。
荀彧抿了抿唇,跟郭嘉一起起身行礼退下。
原焕笑着让人送他们离开,站起身走到窗前,纸糊的窗子看不清外面,站了一会儿又回到书案前坐好。
天子下诏来冀州要粮要钱,事实上小皇帝甚至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他送出去那么多东西让荀彧看明白朝廷做主的都是什么人,不是让荀彧觉得他坚守的大义是错,而是让他知道,朝廷和黎民百姓有时候是站在对立面。
如果朝廷当家做主的官员都勤政爱民,这遍布天下的黄巾贼黑山贼各种贼也不会出现。
挟天子以令诸侯,奉天子以讨不臣。
两句话听上去很像,实际上却相差甚远,挟天子以令诸侯已经不在意天子的威严,做的是和董卓类似的事情,而奉天子以令不臣,依旧是以汉臣自居,尊奉的还是大汉天子,如同现在的王司徒。
在这风云变幻的档口,一直被人以天子的名义拿捏着并不好受,现在各方只是小打小闹还好,若是将来发生大战,朝廷猛不丁在背后给他们来一刀,这谁受得了?
他不想让荀彧觉得自己所托非人,也不想一直被朝廷牵制,只能先破财免灾,好在银钱粮草花出去的值得,王司徒没有让他失望,狮子大开口成功让他们家文若这种清正君子也对朝廷失望透顶。
希望王允做人不要太过分,那些送过去的粮食能有十分之一用在百姓身上,也能让关中百姓熬过寒冬,不过现在京城除了王司徒,杨彪、卢植、皇甫嵩等人不是一句话都说不上,他每次送粮的时候都派人顺便给三公以及司隶校尉传话,有那么多人盯着,王司徒但凡要点脸,也不会把东西全塞自己腰包。
原老板提笔落墨,开始给远在南阳的戏志才和赵云写信,身为一个合格的老板,不能让员工在外面凄凄惨惨的过年,就算人回不来,慰问也一定要到位。
只是他刚写了两个字,门口忽然又有了动静。
郭嘉掀开厚厚的帘子露出脑袋,朝他们家主公灿然一笑,灵活的穿过帘子给后面的荀彧腾出位置。
原焕放下笔,看着去而复返的两人温声道,“怎么又回来了?”
郭嘉不紧不慢弯腰行礼,看他们的席位还没有被撤下去,悠哉悠哉走过去坐好,“非是嘉有问题,而是文若有话要说。”
荀彧无奈的看向郭嘉,对这个没有正行的好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本来没想再回来,只是在外面和这家伙多说了两句,就被硬拽了过来,现在可好,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让他怎么和主公说?
原焕看看欲言又止的荀彧,再看看摆好架势准备看戏的郭嘉,猜到他们俩要说什么,将书案上的竹简收拾好,让荀彧和他一同来窗前的小案旁坐下。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上面说的都没有。
没有红泥小火炉,却有温好的美酒,这种需要谈心的时候,一边对酌一边谈效果更好。
郭嘉:???
这就开始喝酒了?
不是,就准备一个酒樽,他呢?
他特意陪文若过来,酒樽不应该也有他的份儿吗?
荀彧对上郭嘉蓦然睁大的眼睛,心情忽然轻松了不少,甚至有了心情和他调笑,“辛苦奉孝回这一趟,主公的蜜水同样怡人,奉孝可要满上?”
郭嘉:……
去你的吧。
郭嘉气哼哼转过头,不想搭理这卸磨杀驴的家伙。
有酒喝怎么了?
他郭奉孝现在可是有五坛子酒可以喝的人!
等这家伙和主公说开,他回去就自个儿饮酒作乐,反正临近岁首,公达也要回来了,他也能过上几天潇洒日子。
留在府上要被管着,他去县城快活快活总不能还要被管。
原焕自己不喝酒,温好的酒水要等一会儿才能送来,好在现在不着急,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等也不错。
荀彧随他来到窗前,犹豫片刻正想开口,就看到郭嘉搬着他的软垫以及空无一物的小案挪到旁边,这家伙成心想捣乱,放好之后挥挥衣袖半躺在软垫上,怎么看怎么放浪形骸。
原焕淡淡扫过去一眼,屈起指节轻轻敲击桌案,很有节奏感的声音在静静的书房里格外明显,郭嘉摆了会儿姿势,在他们家主公“可怕”的目光之下,怂兮兮的赶紧把东西搬回原处。
凶什么凶,他不捣乱不就是了。
一会儿的时间,酒水也温好送了过来,荀彧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被郭嘉接二连三的捣乱早就没了紧张,抿了口冒着热气的酒酿,这才定定的看向对面之人,“主公,王司徒屡屡以陛下的名义发布诏书,彧以为,主公不能再如此受制于人。”
如今的朝廷,不值得他们投入那么多心血。
“文若可算想通了。”郭嘉远远趴在另一边儿,眸光幽幽看着他们,如泣如诉看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主公为了文若这句话,足足给长安那边送了六千石粮食,朝廷连续几次要多少主公给多少,你瞧,王司徒如今已经把咱们主公当成粮仓来用了。”
荀彧顿了一下,目光在他们家主公和郭奉孝之间来回转了好几次,扬起唇角笑的温柔,“彧与奉孝相识多年,竟不知奉孝会如此为好友大费周章。”
原焕把他面前的酒樽满上,仗着荀彧不会朝他发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文若莫怪,我与奉孝深知文若品行高洁,如此行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言下之意,法子是他和郭嘉一起想的,郭奉孝一点也不无辜,不要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