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举世皆浊

兖州,昌邑。

自从打退黑山贼,兖州就开始走上热火朝天的重建之路,曹操和孙坚不知道为什么要急着修路挖水渠,不过这些本来就是他们要做的事情,以工代赈收纳流民,供流民干的活儿不多,修路挖渠补城墙这些往常需要百姓服役来完成的活儿让他们干再合适不过。

只是前些天他们又收到吩咐,让他们鼓励百姓多养鸡鸭,人都养不活,养鸡鸭干什么?

两个人都想不明白这鸡鸭有什么深意,拉着曹洪等人商讨了好几天也没讨论出子丑寅卯,索性也不琢磨了,听命行事就是。

信上都说出宁可多耗些粮食也要让百姓多养鸡鸭这种话了,这件事肯定很重要,而且还不会是曹仁那小子说的多养鸡鸭给将士们改善伙食这种不切实际的理由。

曹操忙着屯田,孙坚忙着整顿兖州兵马,两个人都忙的不可开交,连亲自护送家眷去冀州都腾不出空,好在各郡县可用之人不少,其中东郡东阿人程昱程仲德干起活儿来简直比他们俩还拼。

曹操自己是兖州人,对兖州各地的情况比孙坚了解,发展屯田的同时不忘以州牧的身份征召各郡县的人才,他们打退黑山贼救兖州百姓于水火的功劳是实打实的,那些被征召的隐居大才以及兖州世家绝大部分都接受征召出来为官,若非如此,他们也没时间因为养鸡养鸭的事情讨论好几天。

兖州郡国有八,最东边的泰山郡和青州徐州接壤,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太平,孙坚整顿兖州兵马,正准备趁冬天攻破泰山贼老巢,收到儿子来信还以为是什么事儿。

打开一看,就这?

臭小子才多大一点儿,离加冠还有两三年,取那么早的字干什么?

还有就是,主公就在跟前,袁府还有才华名气都很出众的文士先生,哪个不能给他取个字,大老远的送信给他,他看上去像是有文化的人吗?

乌程侯骂骂咧咧把信塞怀里,回书房笔走龙蛇把没眼力劲儿的臭小子骂一顿,让传信兵歇息好之后就把信带回安国袁府。

他可不是因为自己不爱读书没文化才不乐意给儿子取字,而是泰山郡情况特殊,必须他打起精神来对待,不然吃了败仗,他怎么对得起主公派人千里迢迢运到兖州的那些粮食。

泰山贼说是泰山贼,人家可不是只在泰山一地作乱,连带着青州、徐州的山海都是他们作乱的地盘,贼首臧霸带着手下将领据险自守,丝毫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说他们是义贼吧,他们不光反抗官府的镇压,还时不时劫掠百姓,说他们是恶贼吧,他们又经常帮官府镇压黄巾贼,让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乌程侯是个惜才的人,臧霸和他手下的将领镇压黄巾贼的表现实在抢眼,就是脾气太烂,想降服他们得费点力气。

他不喜欢和人耍嘴皮子,他们兵匪有别,先把人打服了,能收编就收编,不能收编就继续打,打到能收编为止,反正官兵打劫匪天经地义,如果让泰山的百姓知道,他们或许奔走相告来给他们送酒肉。

为民除贼!就是那么受欢迎!

传信兵等马吃饱喝足休息好,没在兖州多留很快返回中山,孙策满怀期待的等着他爹的回信,拉着周瑜猜测自己的字会是什么。

——单执一札谓之为简,连编诸简乃名为策。【1】

以他爹的性子,会不会直接简单粗暴直接给他取竹子木头当字?

小霸王兴致勃勃的猜着,从传信兵手中拿到他爹的回信后一刻也等不得赶紧拆开,然而他满心期待着他爹给他取个有文化的字。最终却只得了他爹的一顿臭骂。

什么啊?!

周瑜看他委屈的整个人都蔫儿了下来,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总不能以后真的叫孙木头了吧?

“没文化就没文化,找那么多理由就能掩盖自己没文化的真相了吗?”小霸王嘟囔着把信递过去,表示他非常看不起他爹这种逃避的行为。

要不是自己取字不太好说出口,他自己也能给自己取。

周瑜把信看完,哭笑不得的安慰不开心的好友,“信上说的不错,我们在袁府,求主公赐字的确是个好主意。”

“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主动开口?”小霸王闷闷开口,左脸写着不开心右脸写着不高兴,从来都是大人物主动给看好的后辈赐字,哪有小辈主动开口讨字的?

他本来就因为这事被张文远嘲笑,如果自己主动去讨字,那家伙知道之后肯定更笑话他。

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面子比天大的少年郎坚决不肯干这种让他掉面子的事情,咬牙切齿的把他爹的信收起来放好,拉着小伙伴让他保证不把刚才看到的东西说出去,然后才气势汹汹出门把木头桩子当他爹来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记仇!

周瑜笑着看着他跑开,看了眼天色,起身朝议政厅而去。

他自己对取字这事儿倒是不怎么着急,家中长辈会安排好,时候到了自然就会有字,不用他自己操心,至于好友这急性子,他也没办法。

安国县是中山郡的一个小县城,地方不算大,百姓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安逸生活,好似从来没有被战火侵袭过。

在这里住了几天,适应了干什么都不紧不慢的惬意,再想想州牧大人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而不是去府城。

和府城相比,这里的确更适合养病。

天下已乱,江东早晚也躲不过去,周氏在庐江算得上大族,放到江东就排不上号了,更不用说整个大汉的世族,他们要保住全族,只能依附在某个势力之下。

要把一族的安危交到旁人手上,这个人选就必须慎重。

他最开始来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只是怕乌程侯和上次一样找了个不靠谱的主公,他自己手下有兵马不用担心,可是让家眷搬走实在是令他担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他跟着一起,万一有意外发生,看在庐江周氏的面子上至少能给他们留下反应的时间。

现在想想,只是傻的可以。

他是个小辈,出来游历是为了长见识,选对了人最好,就算选错了也不会牵连到家族,最多他自己的路走的不那么坦荡。

而且有好友跟着一起,大不了就就点苦头。

周瑜绕过回廊来到议政厅,里面一如既往只有荀彧一人。

他们最初来到府上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后来跟在荀先生身边才知道那几天府上有不少客人,州牧大人找了徐州、冀州、兖州等各地的富商巨贾,试图将民间乱成一团糟的盐价粮价稳定下来。

稳定盐价粮价,连朝廷都没有把握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件事,州牧大人能如此有心,实在是难得。

大人心里有百姓,总比没有百姓强,能得民心便已经远胜过其他诸侯。

孙曹两家在庄子里安顿下来,日子很快走上正轨。

丁夫人和吴夫人结伴去拜访荀家女眷,几人都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一来二去很快熟悉了起来。

曹昂孙权等年纪小,有丁夫人吴夫人管着读书练武,调皮捣蛋的机会不多,孙策心心念念要讨贼,这小子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只是中山境内实在没贼给他打,每天和张辽一起斗嘴斗的热火朝天。

也就是吕布这几天不在,如果吕奉先在,他怕是拼着不要面子也要跟去一起办大事。

江东猛虎当年一身是胆,如今虎崽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爹还有胆。

张辽发现这小子比赵子龙好玩儿多了,和赵子龙一起训练新兵部曲的时候,那小子一本正经说话办事都认认真真,弄得他有时候都不好欺负老实人。

孙策这小子不一样,只能说他颇有其父之风,混蛋起来和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练兵的时候再没有无聊过。

而尚显青涩的未来东吴大都督江左周郎,在第二日单独见过原焕之后,就被无良主公派来和荀彧一起处理公务了。

年纪小不是问题,有稳妥持重的荀彧统筹兼顾,就算出点小差错也没事,更何况这是才能过人的周郎,便是年纪尚小,出错的可能也几乎没有。

卫觊、鲁肃等人签下盟书后相继离开,苏双和张世平跟卫觊去了河东郡,他们两个的生意着重在马匹上,一时半会儿弄不到太多的盐。

幽州有公孙瓒他们不敢去,青州的黄巾贼没有平定他们也不敢去,原焕想了一下,就让他们跟卫觊一起去河东买盐再卖去草原。

和手握军政大权的各州州牧相比,显然朝廷的威慑力更小,卫觊为人稳重,对商贾之道颇有研究,河东盐铁富饶,让他给苏双、张世平供盐再合适不过。

眼看着就要入冬,各地官署也清闲了起来,原焕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暖和的房间里,整理书简整理到没脾气,每当累到不想动的时候,就格外想念那些造价低廉又容易携带的纸书。

他现在比郭嘉还脆皮,竹简拿多了手臂就会发抖,小姑娘的力气都比他大,但是绢布太贵,适合书写的纸也很贵,还不容易保存,哪个都不适合大量使用。

造纸太费劲,就算是皇宫都不能随心所欲的用,真有不适合用竹简的时候,绢布都比纸受欢迎。

蔡伦用树皮、破渔网、麻绳等东西造纸来节约成本,不过那种纸不适合书写,所以用的不多,他要是想摆脱用竹简的窘境,首先要做的不是赚钱,而是造纸。

造纸术的水平上不来,他手上钱再多,买不到纸也是白搭。

索性今年冬天要做的事情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吕布和高顺去冀州北边和幽州接壤的地方安排布防,最多半个月就能回来,戏志才和赵云去南阳防止袁公路激起民愤小命不保,曹操和孙坚在兖州屯田搞建设,细盐的方子交了出去,他让荀攸召集匠户到邺城,铁匠们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脑袋瓜活络懂得创新的。

事情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他清闲下来,正好可以琢磨怎么把适合写字的纸给弄出来。

世家之所以能够垄断知识,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知识传播不易,竹简太重,一根简上也写不了几个字,不管是传抄还是学习都很不方便。

写在竹简上的文章行文简练,大概和字太多了摞一起搬不动也有关系。

后世学生上学背个书包就可以,现在的世子学生要上学,能背动一部书简都是体力过人,家学传承还算方便,其他远道求学来习六书明句读,就算老师愿意收,想博览群书也不容易。

书简都是传家宝,除了自家继承人以及得意门生,没有哪个老师愿意把书房敞开来给别人看。

如果能让用于书写的纸便宜到大部分人能买得起,这所谓的文化垄断很快就能破掉,只是现在做这种事情,无异于让自己站在所有世家的对立面,他不想被群起而攻之,最好不要急着玩火。

拿出粗盐提纯的方子在外人看来只是袁氏一家利益受损,其他世家百姓都能跟着收益,而打破文化垄断却是有损所有世家的根本。

世家的传承有时候比王朝更加稳固,像孔子的后人,不管什么时候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都很超然,百姓造反推翻朝廷可以说朝廷自作孽,要是猛不丁的给天下世家来这么一下子,别管汝南袁氏的地位有多高,覆灭也只是一夕之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纸和盐不一样,即便试出成本低廉的法子也不可能低价贩卖,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只给自己府上的人用,再他没把握抗住全天下世族反扑之前,敢动世家的命根子就是玩火自焚。

他能保住性命不容易,不能随随便便栽在这上面。

原焕很惜命,每天那么多苦药灌下去,他不惜命简直对不起受过的苦,既然如此,让自己过的更舒服些也是情理之中。

竹子能制成竹简,同样也能制成纸,大冷天的别的东西不好找,长的快还不挑环境的竹子到处都是。

原焕自己受不住外面的凉气,只能待在房间里让管事照他的吩咐做,竹子泡软锤掉外壳,捞出外壳后把剩下的东西和石灰一起煮,软化之后再捣碎,然后加水调成纸浆。

他只能说出大致的过程,具体操作还得匠人估摸着来,纸浆调成之后,剩下的步骤就是他们熟练的了,只要第一批做成功,接下来改变颜色改进手感都只是时间问题。

大致的过程给出来,原焕以为会卡在调纸浆那一步,万万没想到,他们在第一步就卡住了,用来制竹简的竹子的确很多,问题是那些竹子在水里泡了几天根本泡不软。

他们府上以前用不到纸这种金贵东西,爬犁铁锹更常见,所以府上有铁匠陶匠等各种匠户,但是没有人知道纸是怎么制的,这时候基本都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最后还是从府城找来几个世代造纸的匠户,让他们带着府上那些专业不对口的匠人一起捣鼓,这才终于解决了竹子泡不软的问题。

用破渔网、麻绳、树皮等东西来造纸首先也是让这些东西变软,只用水泡估计要泡上一年半载才行,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直接开始煮。

煮完一遍再煮一遍,煮他个七八十来遍,一直煮到竹子变软为止。

原焕最开始天真的想着很快就能用柔软洁白的纸代替竹简,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他,按照这种速度,他能在明年的这个时候用上纸都是运气好。

不管是煮竹子锤竹子熬竹子还是调纸浆,每一步都要花很长时间,如果是流水线工作,只要原料竹子管够,每天都能产出一大批纸,但是万事开头难。没法发展到流水线工作的时候,他就只能耐心的等着。

张辽满脸菜色的从作坊里出来,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快要被熏死在那作坊里,去空地处看了眼盯着士兵训练的孙策,然后手软脚软的给他们家主公汇报情况。

鼻子太灵敏也不是好事儿,再多待一会儿他人都要没了。

房间里早早燃上炭盆,掀开帘子进去就能感觉到热意,张辽咕咚咕咚喝了两杯水,把作坊今天的进展说了一遍,然后略有些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主公,你有没有发现阿策最近安静的有点过了头?”

原焕若有所思,“的确,策儿已经好几天没有到主院来了。”

张辽咧了咧嘴,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不那么明显,“我知道为什么,因为阿策前些天说他自己长大了能独当一面,写信给乌程侯要提前取字,结果被乌程侯给臭骂了一顿。”

说着,他模仿着孙坚的模样,绘声绘色给他们家主公转述,“臭小子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主公就在身边还找爹干啥,你爹我忙着去解决泰山郡的山贼,没空揪头发给你取字,等娶媳妇的时候再发愁也不迟。”

原焕:……

像是乌程侯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他怎么不知道眼前这家伙还有如此本事?

张文远啊张文远,你还有多少惊喜是别人不知道的?

张辽声情并茂的表演完,演完之后迅速出戏,斜过身子小声道,“这是那小子昨天不小心说漏嘴说出来的,年轻人爱面子,主公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不然他又要追着我打架。”

只孙策一个人还好,他好歹也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猛将,不至于连个半大少年都打不过。

可那小子脸皮忒厚,一个人打不过就找帮手,找能挨揍的也就算了,那家伙竟然把家里的弟弟找来干扰他的注意,这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