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曹两家结伴而来,住处也安排在了一起,田庄比不过县城府城精致奢华,两家女眷来时还担心住不惯,到地方后看到院子,看出主人家对他们花了心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袁府的管事办事稳妥,派过去的下人伺候的也周到,尽可能让女眷们在庄子上住的舒适。
孙策带着小萝卜头们去主宅,吴夫人和丁夫人卞夫人等人都不太放心,把年纪太小没能跟着一起去的小家伙哄睡,然后站在门前等孩子们回来。
他们来时带的行李不多,初来乍到,袁府也没有女主人,陡然过去拜见也不太方便,来之前听闻庄子里住着颍川荀氏一族的女眷,明天先去那边拜访一下才好。
吴夫人和丁夫人都是爽利的性子,孙坚和曹操常年在外,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她们在家操持一大家子的生活,性子软了还真不行。
孙策带着弟弟们吃饱喝足回来,看到他们娘亲都在门口站着连忙加快脚步,“天都黑了,外面那么冷,娘怎么不进屋?”
曹昂把曹丕送到卞夫人怀里,转头朝丁夫人露出笑容,“阿娘用饭了吗?”
“用过了,夜间风凉,快回屋休息。”丁夫人看着个头已经比她还高的儿子,朝旁边的吴夫人点点头,然后才带卞夫人和孩子们回他们的新住处。
吴夫人目送他们回去,将傻呵呵的大儿子拍到一边,然后拉着周瑜的手一起回去,“瑜儿见了州牧大人感觉如何,策儿可有添麻烦?”
周瑜揶揄的看了好友一眼,顺从的跟着吴夫人进去,“大人温和可亲,待我等如同后辈,夫人放心。”
孙策摸摸鼻子,耸耸肩很是无奈,拉过旁边两个弟弟,一边走一边晃脑袋,“呜呼~哀哉,有瑜弟在,我们在阿娘心里都要往后排。”
“大哥,往后排的只有你自己,不包括我们。”孙权挣脱他们家大哥的手,招呼着三弟孙翊往旁边跑,“阿娘,大哥说你偏心。”
孙策眉头一竖,撸起袖子开始追,“臭小子,你找打。”
吴夫人无奈的看着一点儿也不稳重的大儿子,任他们在院子里吵吵闹闹,自己亲自带周家小郎去房间休息。
他们家的人口没有曹家多,这座院子房间不少,足够将所有的孩子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袁氏不愧是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族,即便只是个田庄别院,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也寻不出半分差错,他们家几个小子从小皮实,周家小郎自幼养尊处优,被他们家那臭小子硬拉到这儿来,也就是两个孩子感情好,换个人来那就是闹翻的前奏。
他们一大家子在庐江的时候被周家照顾,现在周家小郎孤身一人随他们来中山,不把人安置妥当她于心不安。
吴夫人带周瑜离开,院子里只剩下吵吵闹闹的三兄弟,孙策仗着个子高腿长,没一会儿就一手一个把人给摁住了,“天不早了,赶紧洗漱休息,看你们两个折腾的跟泥猴似的,让娘看到就等着挨骂吧。”
孙翊被拎着后颈,手脚不着地张牙舞爪的扑腾,被拎习惯了一点儿也不害怕,“有、有大哥在,阿娘才、才不会骂我们。”
“你们赶紧洗洗睡。”孙策没好气的将人放下,让侍女带着两个臭小子回屋洗漱睡觉,有他这么好的大哥还不知道感谢老天,等什么时候他出门干大事,臭小子们就知道他这个大哥有多重要了。
没有他在前面挡着,被阿娘教训的就轮到孙权这臭小子,傻小子不知道珍惜,等挨骂了再哭也没用。
大哥大把两个不省心的弟弟打发走,探头探脑等他们家阿娘离开,然后蹑手蹑脚过去敲门,“瑜弟瑜弟,我是策哥,我知道你没睡,快开门。”
房间里,周瑜笑着摇摇头,就知道这家伙不会消停,“进吧,门没关。”
孙策做贼一样迅速闪进房间,把门一关转过身来,立刻放肆的叉起腰,“我说的怎么样,来中山肯定不会后悔。”
周瑜披上外衣温声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大人的确令人叹服。”
虽然方才只是简单一顿饭,席上没说几句话,却也足够让他对那位大人有些认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从别人耳中听到再多赞赏,也不如自己亲眼来看一看。
他们之前在庐江的时候就听过这位大人的名字,当时只知道他计除董卓,得了官职之后立刻被外放出京,还以为朝廷容不下他这等异军突起之人,后来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异军突起的无名之辈,而是袁氏家主安国亭侯袁基。
以他的身份,莫说一个太守,就是州牧也给得。
或许当时不是朝廷给他官职让他外放出京,而是他自己要求离开京城,毕竟董卓已死,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能胁迫他让他干不愿意的事情。
关东联盟以讨董的名义起兵,打到一半就分崩离析各自为政,所有人都以为董卓要在长安扎下根,谁也没想到吕布会忽然动手。
联盟里的人互相攻讦的时候就撕破了脸,各地兵祸连绵,冀州和关中河南一带相比安稳许多,只要袁绍和公孙瓒不会展开大战,几乎就没有什么兵燹之灾。
结果没过多长时间,冀州牧袁绍就成了并州牧袁绍。
周瑜来之前以为这位新上任的冀州牧会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他毕竟年纪小,纵然少有才名,也只在扬州江东一带薄有名气,对朝廷的事情不算太清楚。
若不是今天见到,他也不敢相信从董卓的屠杀中活下来的安国亭侯会如此温柔和善。
小孩子对情绪最敏感,连垂髫稚童在他面前都能放得开就足以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在大人面前或许可能是伪装,但是在小孩子跟前,伪装到这么完美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乌程侯先前投靠袁术,后来又到兖州,他当时还觉得如此轻易将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托付出去有些草率,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
而且以刚才的情况,那位大人似乎没有在意他的身份,言语间也只当他们都是后辈,在汝南袁氏面前,没有多少身份能让他看在眼里。
周瑜放松下来,面上的笑容更加明显,“深秋景色颇好,冀州和扬州的景色风格迥异,瑜自幼长在江东,还从未见过黄河以北的风景。”
“这有什么,主公这儿好像没什么要紧事需要我们做,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孙策上头有个能干的亲爹,他自己又是家中长子,习惯了干什么都先往前冲,反正就算出了差错也有亲爹帮他兜底,他自己又不是傻子,捅不出连老爹都描补不了的大篓子,“别看这庄子不起眼,周围几个大营全是温侯吕奉先麾下的精锐骑兵,今儿晚上好好休息,咱们明天早起,避开那几个小子偷偷去军营。”
他对并州铁骑神往已久,上次来没来得及见到,这次一定不能错过。
听说温侯的赤兔宝马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神驹,怎么着也得见识见识,就算骑不了,能摸摸也是好的。
孙策在周瑜的房间里说着悄悄话,好一会儿才回自己的房间,上次只仓促住了一晚,接下来应该是长住,激动的有点睡不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月落日升,晨雾朦胧。
原焕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洗漱好用完早饭,得知荀彧和郭嘉都在议政厅等他,于是加了件斗篷,又揣了个手炉,这才走出房间的门。
熟悉农时的管事说今秋天凉的慢,只怕冬天会不太冷,他是一点也感觉不出来,毕竟在他身上,什么样的冷都是冷,其中的那点差别完全感觉不出来。
郭嘉昨晚睡得晚,早上精神却难得不错,看到他们家主公早早就穿上冬衣裹上一层又一层,像模像样的行过礼,然后嘴贱的说道,“天寒地冻,主公体弱,可不要忘了吃药。”
原焕缓步走过去,在主位落座,笑意盈盈声音温柔,“天干物燥,奉孝的火气似乎也有点大,稍后便提醒疾医,让他多给奉孝开几副败火的药。”
别的可以少放点,黄连必须不能少。
嘚瑟成这样,真当管不了他了?
荀彧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从竹简底下找出昨日签订的盟书交给他们家主公,“中山甄氏、河东卫氏、陈留卫氏、东海糜氏、临淮鲁氏,这五家共同签订盟书,保证冀州、司隶、青州、徐州、兖州、豫州的盐价不能过高,且第一年售卖所得需有五成换成粮食运往冀州,主公看看可还有不妥?”
“文若办事,自然无不妥可言。”原焕接过绢布,看完上面的一条条条件,对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满意。
先稳定盐价,继而稳定粮价,有这五家名声不错的豪族来运转,大汉的半壁江山都在他们的经营范围内,至于更远处的益州荆州,暂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刘焉刘表都不是好相处的人,他还没有好心到帮敌对方积攒实力。
况且没有人帮忙,刘焉刘表都能将益州荆州治理的很好,再有外力相助,迟早养虎为患。
即便荀彧心怀天下百姓,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过于心善,荀文若温文尔雅、淡然无求,他的手段却不像看上去这么温和,真要是个软乎的面团性子,他也压不住底下的人。
天子手中无权又能如何,就算大汉天子的地位在各路诸侯心中已经一落千丈,他也还是天子,能够代天巡狩、治理万民的天子。
董卓擅自废立、强行迁都,虽然人已经死无全尸,但是却给天下人开了个坏头,没有董卓废少帝立新帝之举,袁绍和韩馥也不敢把请立刘虞为帝的话放到明面上。
如今这天下,汉室宗亲有能力者,谁也不敢保证他们心里有没有想过成为至高无上的帝王,而非刘姓的诸侯,让他们自立为帝他们肯定是不敢,但是和董卓一样另立新帝,求个从龙之功未尝不可。
只要从刘姓宗亲中找一个资质平庸肯听话的小孩儿来,他们未必不能像董卓一样成为朝廷的实际掌控者,只看如今的司徒王允就知道,只要把持住小皇帝,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荀彧不敢对他们抱太大希望,就算要保百姓,同时也要防备着周边的人。
郭嘉似笑非笑看着他们家主公,悠哉悠哉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他不敢说对他们家主公有多了解,但是他觉得他应该想的比荀文若明白。
大厦将倾,汉室难扶,如今的朝廷想要镇压住此起彼伏的叛乱难于上青天,他们家主公要是想救汉室,就不会来中山了。
主公在董卓入京之前已经官至九卿,太傅袁隗已死,主公诛灭董卓有功,以功晋封三公完全没问题,若主公想留在京城,如今把持朝政的绝对不会是王允。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1】
汉室难兴,主公怕是不想费心培养小皇帝,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年纪尚小、不知会成长成什么样的小皇帝身上,不如他自己来使天下免于生灵涂炭,来立这不世之功。
毕竟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功高盖主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现在说什么改朝换代还太早,他们家主公从来没有表现出这种意思,他自认为眼神不差,却也不知道他们家主公究竟是想图谋天下,还是只想平定叛乱,像周公那样匡扶社稷青史留名。
万一真的想当周公呢?
就算只有很小很小的可能,那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主公从来没有明说,也没有表现出别的意思,那他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这话说出去实在有点大逆不道,如果让文若知道,只怕就不只是昨夜那样语重心长的念叨,而是严词训斥,甚至要和他断绝关系。
郭嘉想到这里,面上忍不住带了些郁闷,他现在就这么发愁,如果将来真的走到那一步,主公和文若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总不至于绝交吧?
荀彧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转过头看向郭嘉,“奉孝?”
郭嘉揉了揉脸,眼神飘忽叹道,“如今天下大乱,朝廷在缩在长安苟延残喘,想让关中百姓安稳过冬甚至只能靠大商豪族,嘉每每想到这里,心中就忍不住感慨万千。”
荀彧看他表现的奇奇怪怪本来有些莫名其妙,听到这话后顿了一下,也忍不住叹息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2】”
商汤灭夏桀,武王伐殷纣,盛衰枯荣转瞬即逝,天命不可违。
大汉自高祖建国,光武中兴,谁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迎来下一个中兴。
原焕放下盟书,看着两个人忽然开始悲春伤秋,心念一动笑道,“陛下在长安好好的,有王司徒主持朝政,又有杨司空卢中郎等人从旁协助,我等只要治理好冀州便是报效朝廷了。”
郭嘉坐起身子,言笑晏晏,“主公所言甚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等当稳住自身,以不变应万变。”
先立足冀州,再寻机和小皇帝打好关系,不管主公想干什么,如今稳住总不会有错。
原焕:???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小子在琢磨什么危险的事情。
郭奉孝敏锐刁钻,观察力更是不可令人小觑,若是他没有猜错,这人怕是已经知道他的打算。
无外乎,广积粮,然后,缓称王。
面色略带苍白的青年抬眸看过去,对上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心照不宣的回了个笑容。
鬼才郭嘉,以后如果再将公务都推给荀彧,他就亲自过来盯着,有这么大的本事还整日懒散,简直就是浪费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