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举世皆浊

孙策和张辽找好最佳路线,当即表示马上就走,请示了原焕之后,连过夜都不曾,换了匹精神饱满的骏马转头就高高兴兴回庐江接家眷去了。

杨彪传完旨意后第二天也启程返回长安,杨司空离开袁府,袁绍也没有多留,他离开邺城已经半月有余,再不回去恐会生乱,而且并州牧的印玺已经拿到,他继续留在冀州也没有意义,不如尽早转战并州。

贼不走空,胡人劫掠大多集中在秋冬两季,秋高马肥,草原上的牧草也收好屯放妥当,大量身强体壮的年轻劳力清闲下来,正好又是中原物产最盛的收获季节,劫掠一次就能抢够他们过冬的物资。

马上秋收就要结束,他现在去并州,赶得及时还能趁机在汉人之中站住脚。

袁绍回邺城收拢亲信,袁术似是笃定他去并州是有去无回,难得没有出门名为送行实为添堵,倒是让其他人有点不习惯。

戏志才这两天心情颇好,不光因为他被心中明主重用,还因为即将离开袁府,只要主公不在身边,他就可以恢复日饮美酒三百樽的快活日子。

他和郭奉孝不一样,郭奉孝喝酒误事,他喝酒不误事,只要酒水管够,让他埋在竹简堆里都没问题。

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最扎心,郭嘉看着他笑眯眯收拾行李、笑眯眯交接公务、笑眯眯和友人告别,恨不得当场抢了他的差事自己去南阳。

荀彧淡定的看着两个人绵里藏针互损,将戏志才和荀攸手里的活儿都接到自己手中,袁绍一走,整个冀州都得他们来打理,到时候公达坐镇邺城,要忙的事情更多。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马车停在大门口,之前一直被限制活动范围的护卫们跟鹌鹑似的站在马车后面,知道要离开这里后都松了口气。

袁术坐在车厢里,掀开帘子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哥叮嘱别人,看了一会儿后放下帘子坐回去,托着脸继续唉声叹气。

大哥派人跟他回南阳,至少没和他断绝关系,只是给他找了个打理内政的帮手而已,往好处想,大哥身边的人肯定比他手下的人好用。

后面的马车旁,原焕和戏志才说了好一会儿,看日头已经升起来,不好再耽误时间,这才后退两步唤来赵云,“南阳路远,志才自己过去难免被人轻忽,子龙稳重能干,有他在身旁听候差遣,也免得你忙于公务不顾及身体。”

戏志才脸上笑容一僵,看到那一身正气的白袍小将,嘴角微抽。

赵云走上前来,抱拳朗声道,“主公放心,云定护戏先生周全。”

少饮酒,多运动,尽量不熬夜,身体不适立刻找疾医,遇到有人找他们麻烦,不用留脸面直接打回去,如果袁公路解决不了,就快马加鞭送信回袁府。

他们府上走出去的人,走到哪儿都不能受气。

原焕对他非常放心,又笑吟吟嘱咐了几句,然后让他们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到南阳后记得派人回来报个信儿,省得他们担心。

戏志才:……

他该谢谢主公的关心吗?

车队即将启程,袁术看他们家大哥真的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只能自己下去告别,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大哥没有不和他说话,只是冷淡了点儿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他诚心认错乖乖听话,大哥肯定还会拿他当弟弟。

袁公路打起精神,仗着自己脸长的好不会被打,拉着他哥絮絮叨叨让他保重身体,不要担心钱不够花,他们家不缺钱,什么名贵的药材都能找到,也不要太劳累,养好身体最重要。

原焕听了一会儿,看他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感觉再说下去太阳就升到头顶了,无奈出声人打断。

这小子不缺钱,他更不缺钱,甚至可以说如今的天下没有谁比他家底更厚。

赵云点了五百兵马护送车队,和他一起从常山过来的常山义从们尽在其中,白衣白甲白马,如果不是赵云用枪,一群人走在一起甚至找不出来哪个才是赵子龙。

车队缓缓而行,出了庄子才加快速度。

郭嘉听到赵云要跟着一起去的时候就死死忍着没有笑出来,等到车队走远,才终于拍着大腿大笑出声。

他们来府上这些天,对他们家主公身边几个将领的性子也算是了解,吕奉先和张文远是粗犷跳脱的急性子,赵子龙却是和荀公达有一拼的认真。

主公让他跟着去南阳,肯定提前叮嘱他不让戏志才糟蹋自己的身体,有子龙在旁边看着,志才别说尽兴饮酒,只怕日子过的还不如留在府上。

让他前几天嘚瑟,这下可好,乐极生悲了吧。

原焕笑意盈盈看着马车走远,戏志才往日里淡定从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难得看到他愣住的模样,倒是有趣。

戏志才那里有赵云盯着,府上这位得他自己盯着,其实都一样,谁都别笑谁。

原焕轻咳两声,将脸上过于明显的笑意收敛起来,转过身疑惑的看向郭嘉,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笑这么开心,“志才远去南阳,奉孝却如此开怀,难道私下里有了矛盾?”

青年脸色略显苍白,修长的眉微微蹙起,像是在忧愁身边两个得力谋士闹矛盾该如何调解。

郭嘉的笑声戛然而止,干咳两声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主公多虑了,嘉与志才私交甚笃,方才只是为志才得主公重用而笑,现在想想好友远走,恍然才觉有悲意。”

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拉起旁边荀彧的袖子擦擦脸上不存在的眼泪。

可怜的志才,希望他不要太伤心。

荀彧笑着将自己的袖子拿回来,不着痕迹往荀攸那里挪两步,不干扰这家伙戏兴大发。

或者不只郭奉孝,毕竟看现在这情况,他们家主公的兴致也不错。

原焕饶有兴趣的吓了郭嘉一会儿,拢了拢外衣,让留下的这三个各自回去休息,府上闹腾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清静下来,不趁现在好好休息,再过些日子想休息也休息不上。

“主公放心,冀州之事不算繁杂,我等足以应付。”荀攸沉声道,如今的冀州可以说是天下最安稳的地方之一,境内宵小不敢作乱,袁绍前往并州,公孙瓒便没了理由继续进犯冀州,不过若是真的开战,以他们的兵力也不会落了下风。

原焕笑着应了一声,荀氏叔侄的本事足以治理天下,如今只是一个冀州,对他们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不算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的天灾,他们这边的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虽然不敢尽信,但是如果没有民心,那大概要直接和天下说拜拜。

他对改朝换代的兴致其实不算大,从抵达冀州开始,他想做的只是恢复天下安宁,收拾旧河山,还百姓太平盛世,当然,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也不会拒绝。

破车修修补补或许能继续开,但是修好了也只是粉饰太平,不如直接造辆新车,即便难了点儿,也好过时不时噼里啪啦掉零件。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在那之前,他首先要做的是将权力攥在自己手上。

国家四分五裂,百姓必然无法安居乐业,只有将权力尽数攥在自己手上,才能有办法保证家国太平。

——用国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强,得百姓之誉者荣。三得者具而天下归之,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1】

如今的朝廷只剩下空壳,桓灵二帝在位时,大汉已经称得上三得俱亡,若非如此,黄巾军也不会在一个月内席卷七州二十八郡。

改朝换代过于大逆不道,但是占据一地来保百姓安宁却没有任何问题,不管怎样,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这边之前,他只安安心心的当个普普通通的州牧就好。

各地州牧、太守、甚至起义军不断的你打我我打你,沉不住气的人不在少数,到时大势所趋,他再想干什么至少能占个大义。

曹老板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再过几年,没道理原老板不能那么做。

原焕眉眼弯弯,扬起的唇角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温润可亲,眸光柔和令人如沐春风,根本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荀氏叔侄和郭嘉回议政厅,他没有一起过去,而是回了主院。

前些天府上人多,两个小家伙在房间里闷着不好出来玩,眼看着天气转凉,不趁着秋高气爽出去透透风,再出门就要裹成小圆球了。

袁绍袁术被安置在外面,进来几次也没敢问东问西,他没有瞒着,却也没主动说,那兄弟俩知不知道袁璟小家伙的存在还尚未可知。

以前几次那混乱的情况来看,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也好,省得让他们再起什么小心思。

*

冀州,邺城。

此地作为魏郡治所,自韩馥为冀州牧时便是冀州的大本营,袁绍从韩馥手里拿下冀州,同样也以邺城作为自己的大本营。

魏郡和兖州相邻,比中山更加接近司隶,邺城西面临接并州壶关,南面是黄河,又是连续两任冀州牧的驻地,可以说是兵家必争之地。

毕竟如果稳住冀州以及北方,从邺城发兵南取中原比其他地方方便得多,只是有得必有失,同样的,如果中原势力要北上,邺城的位置也非常危险。

不过这些在吕布眼里都不是事儿,在吕大将军眼里,就是给敌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将主意打到有他坐镇的地方。

邺城,诡异的气氛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袁绍离开邺城时一个谋士都没有带,从他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官署就很少有人过来,谋士幕僚们各自在家处理公务,谁都不乐意过去看同僚的臭脸。

直到吕布带兵前来,拿着他们家主公的手信将冀州牧的印绶带走,几个留在邺城的谋士才开始心慌。

沮授、田丰这样的还好些,他们是冀州本地人,要管的事情也多,忙起来没工夫胡思乱想,郭图等跟着袁绍起家的就不一样了,他们效忠的是袁绍,如今冀州牧的印绶被带走,他们家主公怎么办?

郭图在吕布带走印绶的时候就傻眼了,早知如此,他们就该和主公一同前往中山,也好过留在邺城惶然不知所措。

那吕布手里拿的的确是他们家主公的手信,但是谁知道主公是不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中山的那位是主公的长兄,他想让主公做什么,他们家主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早就说不能那么过去,按他的意思,就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解决掉,反正冀州是他们的地盘,那位既然没有大肆宣扬他的身份,他们就只当不知道。

中山紧邻幽州,他们和公孙瓒的关系不好,到时候伪装成公孙瓒的兵马偷袭官署,不小心误杀了新上任的中山太守就是,这种事情他们之前又不是没干过。

天底下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每天死的人不计其数,没有人在乎一个乡野出身的人是死是活。

中山已经两三年没有长官,太守的位置继续空着也没什么,等他们彻底掌控冀州再派人上任,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主公的困境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奈何其他人在主公面前进献谗言,尤其是那许攸,仗着以前就和主公有交情,事事都要压他一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天天傲的跟什么似的,有本事去沮授身边挑衅啊,看他会不会被沮公与拔剑赶出来。

主公在洛阳时结交那么多好友,他许攸算哪根葱,还想跟他比,他比得过吗?

可怜主公被许攸那个混账东西迷惑了心智,不听他的谋划,最终只带了几个亲信就去中山,现在可好,不光人没有回来,连州牧的印绶都被拿走了。

主公一出事,他们这些谋士哪里能落得好下场?

郭图对那些只会出馊主意的同僚,尤其是许攸,恨的牙痒痒,事已至此,他也不能无动于衷,州牧的印绶都被拿走了,主公看样子也回不来了,他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不是他对主公不忠,实在是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他郭图也要为族人着想啊。

袁基一直住在中山,想来以后也不会搬到邺城,他前些天结识了中山甄家的人,或许能利用甄家来给自己谋个出路。

天下越来越乱,乱世中的商贾要么销声匿迹,要么聚敛钱财富可敌国,世家大族虽然有自己的产业,但是大多以仕途为主,很少有下劲儿经营商贾之道的,不为别的,单纯就是掉面子。

士农工商,士为首,商为末,能在朝堂上立足的很少会缺钱花,他们自己不经营产业,有的是人冲上去给他们送钱。

商人有钱无权,钱多了自然想要以钱财来博个好前程,家财万贯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用,如果没有足够的庇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乱世中被抢干净了,

中山甄氏世代经商,粮食、马匹、盐铁等各种产业都有涉及,可以说是冀州最有钱的家族,如今的甄家家主年纪不大,正是谋求官职的时候,不久之前刚找门路找到他这里,想要通过他来出仕,甚至提出以甄氏全族的财力来供应冀州兵马的条件。

甄氏在冀州官场上说不上话,但是冀州的粮食大部分都通过甄家的门路来买卖,除了粮食,武器也在他们的经营范围内。

甄家财力雄厚,但冀州世家也不少,仅凭财力远远不够,上一代家主甄逸谋划了半辈子才得了个上蔡令,还没当几年就因病去世了。

甄逸去世之后,甄家子弟没有放弃进入官场,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直到关东联盟解散,袁绍越过韩馥染指冀州内政,才让他们看到机会。

韩馥出身平平,但是袁绍不一样,汝南袁氏有四世三公的活招牌,他袁本初刚到冀州什么都没有,甄家提供钱财粮草武器对他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只要他们给的多,不信袁本初看不上他们。

在商言商,盐铁生意不好做,但是不是完全做不了,朝廷式微自顾不暇,私盐以及私铸武器的事情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以甄家的财力,供养冀州的军队不在话下。

郭图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有人主动来送钱他当然是笑纳,结果还没等到他给袁绍引荐甄氏,袁绍就跑去了中山。

看甄家的意思,也不是谁掌控冀州就向谁示好,不然韩馥为冀州牧的时候他们不会什么都不干,现在前来投诚,定是看重他们家主公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的话,直接带他们去中山投诚反而更容易。

同样是汝南袁氏子弟,袁基的身份比他们家主公更有优势。

作为他们家主公最亲近的谋士之一,郭图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

论智谋内政,他比不过沮授沮公与,论沉稳持重,他比不过田丰田元皓,论心机深沉,他比不过许攸许子远,论忠贞专一,他比不过审配审正南。

虽然他样样都不拔尖儿,但是他贴心啊。

主公要什么他就立刻找什么,冀州不稳,他立刻找了个甄氏来给钱给粮给兵器,等主公在冀州站稳脚跟,他不就是主公身边的第一大功臣了吗?

现在情况有变,主公可能要换人,但是没关系,不管是袁绍还是袁基,他之前的打算都可以继续下去。

只是他想的好,事情却没有按照他的意思发展,没等他走出家门,杀气腾腾的吕布吕大将军先找上门了。

郭图听到下人报上来的名号,心脏怦怦跳的极快,先是一惊,随即就是狂喜,他和吕布无冤无仇,这时候找上门来,难道是看上了他的本事,提前过来招揽?

若真的如此,那就不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