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悦蜷缩在高高的门槛下面,又偷听了一会儿,但婢女们似乎知道得也不多,聊了几句三重九转金丹之后,就转而聊起了自家的事情,没有再聊白晨雨了。
几名婢女聊了一会儿,忽然有个婢女说:“哎呀,待会儿帝尊那边的人就要过来了,咱们得赶紧把东西弄好。”
“差不多了,洒完芝麻之后,就盖上吧。”
“仔细些,帝尊如今不进凡食,灵食也只用这一种点心,一定要小心做好。”
“没问题的,这可是灵泉浇灌的上好稻米……”
周悦精神一振,敢情厨房里面有盘点心,要送到白晨雨那里去?他正发愁怎么混到白晨雨身边,这简直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说实话,他如今这个形态,如果自己偷偷溜过去,万一半路上被什么高级修士捉住,那可就麻烦了,只有到了白晨雨身边,才能保证安全。
唔,怎么才能跟着混过去呢?周悦努力转动着脑子,忽然灵机一动,偷偷探出脑袋,轻轻叫了几声:“叽叽叽。”
卧槽,这什么叫声,好羞耻……
厨房里的三名侍女同时回过头来,惊叫道:“有狐狸!”
“是小白狐!”
“抓住它!”
周悦赶紧一甩尾巴,迅速绕了大半个圈子,从后门溜进了厨房,厨房里面果然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了,那几个婢女全都跑到院子里抓狐狸去了。
周悦轻盈一纵,轻巧地跳上了巨大的厨房案台,他四下扫了一圈,立刻判断出来,那个纯金圆罩盖着的白玉盘子,肯定就是要送到白晨雨那里去的点心!
他赶紧迈动小爪子跑了过去,费力地用嘴巴把盖子掀开了一条缝,而后“哧溜”一声钻了进去,盖子“砰”一声重新盖了下来,四周登时一片黑暗。
圆罩里空间不大,周悦只能努力蜷缩起来,唔,身下好像是什么饼,硬硬的有些硌肚子,他赶紧把那条大尾巴卷起来,把身子趴在蓬松的尾巴上面,这才稍微舒服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三名婢女才叽叽喳喳地返回了厨房:“那只小狐狸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可能从狗洞钻出去了吧。”
“怎么会有狐狸呢?还那么小。”
“谁知道啊……”
“哎呀,帝尊身边的玉姐来了。”
一个成熟些的女声传了进来:“帝尊的点心做好了吗?”
婢女们恭恭敬敬回答:“做好了。”
而后,周悦感觉自己待着的白玉盘子微微晃了晃,似乎有个婢女把盘子端了起来,递给了那位玉姐。
玉姐道:“唔,有些沉啊,做了几块?稻米挑选过吗?”
“一共八块,用的是上好的灵稻。玉姐要看看吗?”
周悦一颗心登时高高悬了起来,千万别看啊!
“不用了。”玉姐满意道,“你们几个做事,向来是靠谱的。”
周悦松了口气,而后又感觉身子轻轻摇晃起来,似乎那位玉姐托着盘子,出了厨房,往外面走去了。
一路晃晃悠悠,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玉姐终于停了下来,周悦身子微微一沉,似乎是玉姐跪下了:“见过帝尊,这是小厨房做的点心。”
而后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悦耳声音:“放在桌上吧。”
听到这个声音,周悦脑海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之后,忍不住暗暗感慨,白晨雨真的长大了,声音也不像少年时那般清亮,变得略微低沉,当然还是非常悦耳。
他正在感慨,忽然眼前陡然一亮,黄金盖子已经被揭开了。
白晨雨愣住了,玉姐也愣住了,四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周悦。
“狐狸!”玉姐惊呼一声,赶紧拿起桌上的拂尘,对着周悦就打了下来!周悦哧溜一声跳下桌子,飞快地绕着桌腿窜来窜去,敏捷地躲避着拂尘!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后颈一紧,整只狐狸被人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而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悦赶紧抬起脑袋,白晨雨正垂眸盯着他,一人一狐面面相觑,场景有些诡异,还有些滑稽。
周悦抬头望着白晨雨,阔别十二年,白晨雨原本清秀漂亮的脸蛋变得成熟而俊美,微微上翘的眼尾从妩媚变成了凌厉,肩膀宽了很多,个子也高了很多,原本的少年春衫薄,也变成了一袭滚暗金绣纹的墨黑色华贵锦袍。
周悦忍不住欣慰道:“小雨长大了。”当然,原本欣慰而感慨的兄长口吻,一出口就变成了怯生生的“叽叽叽”。
玉姐赶紧跪下:“帝尊,奴婢也不知道这狐狸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帝尊责罚。”
白晨雨摆了摆手,淡淡道:“罢了,无妨。”
“叽叽叽。”周悦欣慰地想,白晨雨这小子不仅成熟了,还大度了。
白晨雨垂眸看着怀里的小白狐,仿佛想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哀伤。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回过神来,自嘲般摇了摇头,而后轻轻勾起唇角,用手指点了点周悦的鼻子:“小狐狸,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怕被坏人吃了吗?”
周悦:“……”
白晨雨看着小白狐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挠了挠那毛茸茸的下巴,而后逗弄般拿起一块金黄的糯米饼:“想吃吗?这可是灵稻做的哦,小狐狸吃了也很有好处。想吃的话,就对本座摇摇你的大尾巴,摇一下,一小口。”
周悦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接受如今尊卑颠倒的地位,以前自己做糯米饼的时候,白晨雨这死小子,是怎么求着自己多给两块的?!
可是,他真的很饿,好想吃……
……
凌霄城,凌霄大殿。
青夏长老被两名内门弟子死死按着,整个人趴伏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只觉得浑身疼痛,几乎要露出原型。
这些年以来,为了各种天材地宝、招魂法器,凌雪帝君已经毫不留情地覆灭了数十个与人族为敌的妖族魔族,狐妖一族在上古仙魔大战之后,原本就人丁单薄,青夏长老带着几百名族人,到处东躲西藏,一直没被凌雪帝君捉住,直到昨日。
青夏长老勉强抬起头,望着高高的白玉台阶上面那个毫无表情的冷漠男人,那就是凌雪帝君,那就是凌霄城主,那就是顾雪城!那就是和他们不共戴天的人族帝君!
他忍不住呲了呲尖牙:“呲——”
凌雪帝君容色雪白,神情冷淡,他垂眸看着故作凶狠的青夏长老,俊美的脸庞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只淡淡道:“你就是狐族长老青夏?”
“呲——”青夏长老恶狠狠地呲牙。
身后的内门弟子厉声道:“老实点儿!!”
顾雪城并没有说什么,冷漠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他缓缓走下高高的白玉台阶,随手抖开一幅画卷:“青夏,你可见过此人?”
青夏长老望向那幅画像,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是一幅精致的工笔画,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画上那人一身素青衫子,容貌秀雅,眉目弯弯,唇边含笑,看起来是个温和的好性子。
青夏长老有些疑惑,这人是谁?顾雪城为什么给自己看这幅画?
顾雪城解释道:“他是你的族人,也是本座的兄长。他性情温和善良,护佑本座长大成人,还为本座丢了性命……”
“我的族人?为你丢了性命?”青夏长老眯起昏花的眼睛,死死盯着画上那个陌生人,这人竟然是狐族?却护佑人族帝君长大成人?还为人族帝君丢了性命?真是贱货,叛徒!
顾雪城轻声道:“都说狐有九条命,他定然没有死。倘若你能为本座找到他,本座不仅不会为难你和你的族人,还会为你们划出一条灵气充沛的山脉,助你们修炼得道。”
青夏长老脸上的皮肉抽动了一会儿,忽然“啪!”地一声,狠狠吐了一口浓痰在那画像之上,而后嘶声笑道:“哈哈哈哈,贱货,不食人血肉,不夺人修为,反而为人族丢了性命……哈哈哈,贱货!叛徒!”
他话音未落,胸口忽然一冷,而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他还没回过神来,顾雪城已经缓缓收回了手,冷漠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雪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拈着一枚腥红的妖丹,还滴着浓稠的鲜血!
鲜血一滴滴落在白玉地板上,啪嗒……啪嗒……
众人死死盯着那枚妖丹,大殿里一片死寂,只有血滴的声音。
青夏长老不敢置信地缓缓低下头,望向胸腹间那个深深的血窟窿,原来就在方才一瞬间,顾雪城已经徒手穿透了他的胸腹,轻而易举地掏出了这只千年老妖的妖丹!
“不要,不要……还给我……”青夏长老死死盯着那枚腥红的妖丹,疼得整个人都缩了起来,身下慢慢浸出一滩淡黄色的尿液,竟然已经失禁了。
片刻之后,他的瞳孔慢慢散了,渐渐幻化出了原型,竟然是一只灰色的老狐狸。
众人望着那具尸体,一片鸦雀无声。
顾雪城垂眸看着青夏长老软绵绵的尸体,雪白的脸庞还是一片冷冷淡淡,既没有不忍,也没有快意,而后五根修长的手指,忽然微微一转。
一枚金色的日晷缓缓浮现在他手心。
乾坤晷动,日夜变幻。
青夏长老陡然睁开眼睛,脑海里一片空白,而后发现自己竟然一切完好,胸腹间没有那个可怕的血窟窿,妖丹也好好地悬浮在丹田之中,他死死盯着顾雪城,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千年修为的一族之长,在这位凌雪帝君面前,只是一条可以随意揉搓的可怜虫子。
顾雪城垂眸看着他,雪白的脸庞一片淡漠,而后,他用洁白的袖口缓缓擦去了画像上那口浓痰,再次问道:“你可认识他?他如今在哪里?”
青夏长老再也不敢造次,恭恭顺顺地趴伏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颤声道:“小人看这画像十分眼生,求,求帝君再多告知一些细节,小人或许能够想起些什么。”
顾雪城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他是本座的兄长。很多年前,本座年少之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简单地把那些往事大致说了一遍,青夏长老呆呆听完之后,又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幅画像,而后缓缓摇了摇头:“他不是小人族人,或许,或许是流落在外的狐族散仙。”
“散仙?”顾雪城蹙眉道。
青夏长老解释道:“狐族散仙和人族散修一样,没有宗门倚靠,只能自行修炼,缺少各种秘籍和天材地宝,修为很不容易提升。”
顾雪城蹙眉道:“本座不关心他的修为,本座只关心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青夏长老观察着顾雪城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方才帝君说,他为帝君挡过一剑,后来又自尽过一次?”
顾雪城似乎不想听到“自尽”之类的词眼,有些烦躁道:“嗯。可是狐族不是有九条性命吗?第一次离开的时候,他亲口跟本座说,小狐狸只是回去了;第二次离开的时候,他留下的那封绝笔信,也只是说……与君长诀,勿复相见。”
他顿了顿,哑声道:“只有活着,才谈得上什么勿复相见,所以,他根本没有死。”
青夏长老小声道:“他是散仙,没有宗门倚靠,也没有天材地宝,方才帝君又说,他性情纯善,不肯吃人血肉,也不肯夺人修为,那么,他最多只能在自己的性命之外,再修一条性命。帝君也说了,在前世梦境之中,他的原身只有一条狐尾。”
顾雪城蹙眉道:“什么意思?”
青夏长老嗫嚅道:“只有一条狐尾,意味着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只多修了一条性命。而他……他已经死过两回了。至于那封绝笔信里面,为何只说勿复相见,没有提及身消道陨,或许,或许只是为了安慰帝君。”
顾雪城语气冰冷:“你有何凭证?”
青夏长老硬着头皮道:“十二年没有音讯,多半……多半早就没了。他心灰意冷,临死前用灵气许下愿力,躯体化为生前最喜欢的梨花花瓣,魂魄化为天地之间的缥缈灵气,从此消失了。”
顾雪城死死盯着青夏长老,雪白的脸庞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威压汹涌起伏,宛如山雨欲来。
电光石火间,他腰间赤茫闪动,赤霄已然化为一条腥红长鞭,“啪!”一声狠狠抽落在青夏长老身边,一时间白玉碎裂,石屑纷飞!!
顾雪城哑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他。本座九年前在乾坤晷里见过他,他……他过得很好。”
“帝君饶命,帝君饶命!”青夏长老匍匐在地,一边拼命磕头,一边瑟瑟发抖,几乎又要吓得失禁了。
凌霄大殿里死一般地寂静,只有青夏长老“砰砰”的磕头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仙才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嗫嚅道:“帝君,当时您不顾身子,一边用精血为周峰主重塑躯体,一边日日夜夜启动乾坤晷,如此一来,极易损伤心性。或许,或许九年前那一次,您是在昏昏沉沉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心魔幻境。”
顾雪城低垂眸子,脸色一片惨白。
罗仙继续硬着头皮道:“正因为是偶然产生的心魔幻境,所以,您只在九年前看到过周峰主一回,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倘若不是心魔幻境,倘若周峰主还活着,这么多年了,您没日没夜地启动乾坤晷,总能再看到一回啊……”
顾雪城缓缓抬起眸子,死死盯着罗仙,漆黑的眼珠冷得仿佛两枚浸在冰水里的黑水晶,腰侧赤霄“嗡嗡”低鸣,似乎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他一字一顿道:“罗仙,你也咒他?”
罗仙吓得膝盖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帝君,属下万万不敢啊!”
林思韵也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帝君,属下一直觉得,这么多年了,您和那位……那位玄渊帝尊一直试图寻找周峰主的魂魄,您有无数的搜魂法器,玄渊帝尊有四宝之一的炼魂钵,可是整整十二年了,没有找到一丝魂魄。依属下看,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陆子霖点了点头,低声道:“然。”
林思韵带头跪下去,而后三位峰主、清风明月使、满殿修士都纷纷跪下了,叩首道:“请帝君明察。”
“放肆!”顾雪城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哑声喝道,“你们都和那个千刀万剐的白晨雨一样,认定他死了!一直咒他!”
众修士匍匐在地,鸦雀无声。
顾雪城缓缓扫视着大殿里黑压压跪着的人群,眼睛里渐渐布满了血丝,胸口滚烫的杀意阵阵翻涌。
淡金色的乾坤晷在半空缓缓转动着,腰间腥红的赤霄“嗡嗡”低鸣着,这两件天下至宝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绝望狂怒,随时要择人而噬。
大殿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敢说一句话,只有赤霄冰冷低沉的嗡鸣声,仿佛死亡的巨大阴影,悬浮在每个人的脖颈之上。
过了许久许久,顾雪城缓缓抬起眸子,望向远处漫山遍野的雪白梨花,汹涌的杀气终于缓缓平息下来,而后哑声道:“今日梨花正好,本座不想大开杀戒。”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拂袖而去,众修士长长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冷汗津津。
顾雪城如同幽魂一般,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云雪楼,跌坐在那张白玉大床上,怔然看着那具自己用梨花花瓣勉强拼凑而成的身体。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摸了摸那冰冷的脸颊:“他们都在胡说八道,对不对?你是小狐仙,怎么会死呢?你第一次离开之后,没几年就回来了,第二次离开之后,我还在乾坤晷里面看到过你……”
那人低垂着睫毛,没有一丝回应,鬓边一缕黑发渐渐幻化为了雪白花瓣,似乎是灵气不足了。
顾雪城吓了一跳,赶紧咬破左手食指,小心翼翼地凑在对方唇边,把一滴精血滴了进去,右手则轻轻抵住对方小腹丹田,输入了一股纯净的十全金丹灵气,终于维持住了那具梨花化成的脆弱身体。
他松了口气,呆呆望着那张沉静俊雅的面庞,眼睛里慢慢浮上一层伤心,小声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那个白晨雨,他以前觊觎你,后来诅咒你,还三番五次地来挑衅我,我真想杀了他,可又怕你不高兴,就一次次地放过他……”
他顿了顿,又哑声道:“你从小就教我,让我仁厚待人,让我心胸宽阔,可是我有那样的父亲,天生心性不好,你若一直不回来,我真的没法撑下去,十全金丹,可成仙,可成魔,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着法子威胁了一阵之后,顾雪城又放柔了声音,诱哄一般道:“你回来吧,等你回来了,我就举办大婚典礼,那个时候,雪白梨花开满凌霄城,天下宾客蜂拥而至,我会告诉他们,是我苦苦缠着兄长,非要兄长做我的道侣……”
他像过去那数千个日日夜夜一样,絮絮叨叨了许久,种种承诺,种种威胁,种种哀求,可是那具身体也和过去那数千个日日夜夜一样,长睫低垂,不言不语。
“哥哥,你能不能看我一眼,就一眼……”
顾雪城声音渐渐哽咽了,他看着那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庞,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回想着青夏的笃定语气,回想着众人的苦苦劝诫,回想着白晨雨绝望凄厉的恶毒咒骂……慢慢地,一股极深极深的寒意从他心底渗了出来,一个他从来不敢想,也不愿想的念头,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或许……或许那人早就不在了。就像他的族人说的那样,身体化为他生前最喜欢的雪白梨花,魂魄化为天地之间渺茫的灵气,来得干净,走得洒脱,从此无处可寻。
因为那人是小狐仙,因为那人死而复生过,因为那封温柔宽慰的绝笔信,因为九年前那场如梦似幻的心魔幻境……让自己有了幻想的余地,有了可笑可怜的祈盼。
于是,自己死死抓着那几根救命稻草,不愿面对冰冷的现实;不愿面对白晨雨恨之入骨的恶毒咒骂;不愿面对根本找不到一丝魂魄的事实;不愿面对众人把自己当成疯子般的怜悯目光……
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那人以前回来过,所以这次还会回来,然后拼命寻找天材地宝,拼命为他重塑身体,细心做好各种准备,满怀期望地等待着……
整整十二年了,自己竟然一直固执地相信着,被那样残忍地羞辱凌虐之后,满头长发一片雪白之后,心灰意冷地从云雪楼上一跃而下之后,那人还会回来。
自己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顾雪城渐渐有种浑身发软的感觉,好像苦苦支撑了很多年的脊柱,忽然被毫不留情地狠狠抽走了,胸口一片空空荡荡,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原来,那人已经死了十二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