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这时,秦少松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把揪起雨儿衣襟,眼睛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咆哮道:“小畜生,你到底是如何潜入烟波楼,害死我妹妹的?!你,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兔儿爷,丧尽天良的魔修……”

“呸!”雨儿恶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

两人距离太近,秦少松盛怒之下又毫无防备,这一口带血的唾沫,居然正正击中了他的鼻梁!

当时便有修士笑出了声。

“你找死!!”秦少松狂怒之下,腰上灵剑簌簌震动,而后陡然离鞘,雪亮的剑身腾空而起,径直向雨儿细瘦的脖子斩落!

“不可!”

“不可!”

周悦和苦真同时失声喊道,与此同时,周悦的本命灵剑百里霜也离鞘而出,挟裹着凄厉的破空声,险险架上了秦少松的灵剑!

两柄灵剑互相较劲儿,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嗡嗡嗡……

在这嗡鸣声中,秦少松缓缓扭头望向周悦,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周峰主,烟波楼煞费苦心请您过来,可不是让您护、着、魔、修、的!”

其余修士也纷纷点头:“是啊,这倌儿年纪虽小,但毕竟是个魔修,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今日不斩草除根,只怕后患无穷。”

“古人云,正邪不两立,周峰主此举,只怕欠妥啊。”

听着这些议论,周悦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护着雨儿这个“魔修”,只好故意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阴恻恻道:“这般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

周悦的气质原本属于随遇而安,温和淡然那一挂的,但原身这个身体肤色苍白,还有点黑眼圈,眉目间更是隐隐有股阴冷戾气,此时此刻端起架子来,倒也像模像样的,颇能唬人。

不少修士都面露古怪之色,大约想起了周悦顶级丹修的身份,还有以前那些不太好的传闻,觉得周悦或许看上了这小倌,打算用他炼人丹。

秦少松蹙眉道:“周峰主,你到底想怎样?”

周悦叹了口气:“秦少楼主,我既然承了烟波楼的情,就一定不会放过凶手。此等残害幼童的魔头,该当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绝不能轻易了结。”

他说的是“凶手”、“魔头”,并不是“雨儿”,但众人听起来没有区别,纷纷点头称是。

秦少松瞪着周悦,脸上尽是怀疑之色。

“阿弥陀佛!” 苦真高声宣了个佛号,出来打圆场,“依老衲看,此子凶性颇大,若是处置不当,只怕日后化为厉鬼,祸害四方。”

秦少松哑声道:“大师什么意思?”

苦真缓缓道:“不如由老衲将他带回碧云寺,让我那掌门师侄观慧,用本寺的镇寺之宝炼魂钵,将其炼化。”

碧云寺是修真界四大门派之一,也是大郑朝的国寺,距离京城不远,寺内僧人多以皇室后裔为主,而碧云寺的镇寺之宝,更是修真界四大顶级法宝之一——炼魂钵。

此物可攻可守,不仅可以炼化万物生魂,驱使他们成为无知无觉的阴兵,还能放大千万倍,护住整座城池,宛如铜墙铁壁一般,是一件极难攻克的防御法宝。

提到炼魂钵,众人都安静了一瞬,比起随意处死,或者炼为人丹,这抽魂炼魄可是痛苦千万倍,而且从此沦为无知无觉的阴兵,再无六道轮回。

“如、此、甚、好。”秦少松咬牙切齿道,“在下并无异议。”

周悦假装炼人丹不成的惋惜样子,遗憾道:“那便有劳大师了。”

只要不立刻杀了雨儿,自己便有很多时间,慢慢查明真相,而且他隐约觉得,苦真的态度似乎有些古怪。

修士们纷纷点头:“如此甚好。”

“把魔修炼成阴兵,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是啊是啊,有劳苦真大师了。”

雨儿趴伏在地上,他缓缓抬起眸子,用极其阴毒的目光,慢慢扫过一个个修士的脸,仿佛要死死记住这些面庞。

此时天色已晚,众修士害怕中途有变,当即决定就近住下,他们不愿意住在金蕊楼这种腌臜地方,秦少松便让附近一家烟波楼名下的客栈,打扫出几个清净偏院,让众修士好好歇息一宿。

雨儿的看管,自然交给了苦真,周悦和秦少松都并无异议。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卧房里一灯如豆。

周悦盯着蜡烛顶端那簇小小的火苗,缓缓道:“小城,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儿,那个小倌估计是冤枉的。”

顾雪城坐在桌子旁边,冷着一张雪白的脸,正在给周悦受伤的手指换药:“哥哥,那小倌把你咬成这样,你还要为他伸冤?”

拆开手帕之后,周悦食指和中指都肿了起来,宛如两根胡萝卜一般,几个血糊糊的牙印子愈发显得狰狞,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顾雪城小心翼翼地用布巾蘸了些膏药,轻轻涂抹着。

他一边涂药,一边忿忿不平道:“那小倌如此不知好歹,哥哥又何必为他费心?”

周悦叹了口气:“小城,这些年我是怎么教你的?谨守道心,惩恶扬善。那小倌只是个孩子而已,这咬伤也并不严重。再说了,这些事情都是小节,倘若他真的有冤情,咱们身为修道之人,不能坐视不管。”

顾雪城垂下眸子,轻声道:“哥哥,我明白的。我只是心中不平,但也不会任由他们诬陷无辜。”

周悦十分欣慰,这些年的教育算是没有白费,顾雪城从一个冰冷防备、敏感脆弱的小孩儿,长成了明辨是非、三观端正的青年,不容易啊。

只是……他看了看那个“63%”的黑化条,忍不住暗暗叹气,难道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真的无法消除?还是说,这是专门针对顾如海的黑化值?不会波及无辜?

五年的任务期限越来越近,这可从哪儿下手啊,简直愁死个人了。

顾雪城疑惑道:“哥哥,你在想什么?”

周悦回过神来:“没什么。对了,今天这桩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顾雪城蹙眉道:“我觉得那苦真和尚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

顾雪城沉声道:“第一,碧云寺并没有僧人被魔修残害,他表现得未免太过积极了;第二,他说那小倌捡到了一本邪术,却不把那本邪术作为证据拿出来;第三,他分明对那小倌没有同情之心,甚至让徒弟捏碎小倌全身关节,但似乎又害怕秦少松杀了那小倌;第四,我猜测他的目的,是不是想把那小倌带回碧云寺?”

这孩子真是头脑冷静,思维缜密,逻辑分明啊。周悦欣慰地点了点头:“小城长大了,有些地方比我想得还周到。”

顾雪城抿了抿唇,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哥哥教得好。”

周悦摸了摸包扎好的手指,又缓缓道:“除了你说的那些之外,那小倌咬我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古怪气息,但不知道是不是魔气。可倘若他真的修了魔,又已经有所小成,为何不屠了整座金蕊楼,远走高飞?”

顾雪城点头道:“确实,那小倌并非善良豁达之辈,若他当真修了魔,那老鸨如此待他,他第一个开刀的便是这金蕊楼。”

周悦沉吟片刻,也琢磨不出什么,便摇了摇头:“罢了,明日再说吧,天色晚了,该歇息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对顾雪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调侃道:“今晚没打雷了,你还要和哥哥一起睡吗?”

顾雪城见他对自己眨眼,整个人微微一愣,随即不知所措地垂下眸子,雪白的耳朵渐渐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周悦见他窘迫,心中大乐,变本加厉地凑了过去:“嗯?小城儿?”

顾雪城简直手足无措,他艰难地挣扎了许久,终于红着脸道:“这院子还有好几间空屋,今晚我就不和哥哥一起睡了。”

周悦暗暗笑得肚子疼,但也不好太过分了,免得把孩子逼急了,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哦,那也好。”

看这小子又羞又窘的模样,估计他自己也知道,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害怕打雷,还要赖在哥哥房间里,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顾雪城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周悦居然答应得这么快,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哥哥,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怕哥哥再缠上来,自己把持不住。刚才哥哥给自己抛媚眼的时候,自己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如果真的在这种随随便便的客栈里,在这种无名无分的情况下,轻易要了哥哥,既轻贱了哥哥,又害了哥哥的修为,他会后悔一辈子。

周悦好奇道:“只是什么?”

顾雪城想到之前自己已经决定了,要假装不知道哥哥的心意,赶紧改口道:“只,只是两人睡太挤了。”

周悦点了点头:“这倒也是。那你睡隔壁吧。”

他脸上温和淡然,心里笑得打跌,打雷时羞答答地赖在自己房间里,不打雷了又磕磕巴巴地找借口回去,这就是别扭的青春期吧。

温暖的烛光中,顾雪城看着对方秀雅苍白的容颜,看着那双明亮多情的眼睛,想着方才那个含羞带怯的媚眼,又想起了对方在梦里的热情缠绵,雪白的脸颊止不住地发烫。

他不敢在周悦房里继续待下去,但又舍不得离开,磨磨蹭蹭了许久,拿起两块糯米饼,可是看见只剩五块了,又忍痛放下一块,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屋了。

顾雪城离开之后,周悦就吹了灯。

但是吹灯之后,他并没有睡下,而是在榻上静静打坐,直到半夜子时,他才翻身而起,从芥子袋里拿出一身黑衣换上,而后轻盈地翻出窗外,一个轻纵上了屋顶,悄无声息地往苦真院子掠去。

此时已是深夜,苦真院子里只有一间卧房亮着微弱的烛光,周悦蹑手蹑脚地趴在那间卧房的屋顶,轻轻掀起了一块瓦片。

他小心翼翼地从缺口往下面望去,下面是一间宽大的卧房,苦真正在一张矮榻上闭目打坐,雨儿披头散发地跪在卧房中央,被那串佛珠法器死死捆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悦都快打哈欠了,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回房睡觉,苦真终于开了口:“你想好了吗?”

雨儿沉默片刻,哑声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凶手根本不是我,是那个黑衣人把我抓到破庙去的,那些尸体也是他抓过去的,后来他忽然匆匆忙忙地走了,那本秘籍是他临走时落下的……”

苦真讥笑道:“这些话,你之前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可是一个魔修说的话,会有人信吗?”

雨儿忽然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迸发出怨毒的光芒:“是你诬陷我!那天你掐着我的脉门,到底往我经脉里面灌注了什么?”

苦真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些混着魔兽腥味的灵气而已,确实和魔气很像,就连那松涛观的清灵子,都以为那是魔气。可见,松涛观也不过是一帮废物。”

苦真在说什么?雨儿经脉里的魔气是他灌注的?

周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碧云寺是天下第一大寺、大郑王朝的国寺,苦真又是住持观慧的师叔,一位如此德高望重的高僧,竟然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雨儿尖叫道:“果然是你做的!你这个天打雷劈的老秃驴,道貌岸然的老淫贼!”

周悦震惊之余,又大为奇怪,苦真做下这种诬陷小倌的事情,称呼一声天打雷劈的老秃驴也就罢了,道貌岸然的老淫贼又是哪门子的事?难道雨儿出身青楼,长年接触这些污言秽语,此时过于愤怒,所以口不择言?

苦真冷笑一声,缓缓从榻上站起身来,他绕着雨儿转了一圈,忽然左右开弓,狠狠给了雨儿两个耳光!

雨儿被打得倒在地上,口鼻间鲜血直流,兀自辱骂不休:“老秃驴!老淫贼!你诬陷我!”

苦真从怀里摸出一本微微泛黄的册子,蓝色的封皮上依稀写着《五行换丹术》六个小篆,他冷笑道:“老衲诬陷你?这本《五行换丹术》,可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

雨儿急道:“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可我只是捡到了这本册子,什么都没做!”

苦真冷冷道:“那你为何把这册子藏起来?”

雨儿哑口无言。

苦真缓缓翻着那本册子:“有了这《五行换丹术》,哪怕灵根低劣或者残破,都可以修成大道。这一转换二转,便是用五枚金木水火土属性的一转金丹,再加上五名金木水火土属性的童男童女,便可以炼制一枚人丹,让服用者成为二转金丹,是以名为’一转换二转’……而五枚二转金丹,加上十名童男童女,便可二转换三转……”

《五行换丹术》?

周悦惊讶至极,他身为顶级丹修,自然一点就通,若是能以一换二,以二换三,如此类推,那么五枚八转金丹,加上四十五名童男童女,岂不是可以换为九转金丹?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方才苦真不把这本册子作为证据拿出来,因为这《五行换丹术》实在太诱人,也太可怕了。

若是苦真为人卑劣,自然舍不得拿出来;若是他为人高尚,便会立即销毁此书,因为只要这本《五行换丹术》被天下人知晓,立刻就会在修真界掀起一片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

仅仅为了一株天材地宝,修真界便能父子相残,师徒反目,兄弟阋墙,若是能够用五枚活人的低级金丹,换来一枚高级金丹呢?

那种场面,想想就不寒而栗。

写下这本《五行换丹术》的修士,堪称绝世天才,定然是一位极其出色的丹修,可周悦自己已经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丹修,连他都叹为观止,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门哪派的丹修,竟然能够想出这种法子。

他暗暗沉吟,或许是上古邪术吧。

苦真念了一会儿那本册子,又冷笑道:“这《五行换丹术》如此邪门,你既然把此书藏起来,便是想要修炼,对吗?如此说来,既然你迟早都要修魔,那么老衲往你经脉里灌入魔气,不过是早些把你定罪,免得你为祸苍生罢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老秃驴,你,你无耻……”雨儿一张清秀漂亮的脸涨得通红,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连周悦都忍不住在心里大呼,这苦真和尚简直太不要脸了,连这种栽赃嫁祸,也能说成功德一件!

正在此时,苦真态度忽然一转,又柔声哄道:“雨儿,老衲之前摸过你的经脉,你原本资质奇佳,是万里挑一的灵根,甚至有可能结成九转金丹,对吗?”

雨儿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苦真叹道:“只可惜啊,你小时候受了太多磋磨,灵根毁了大半,如今年纪大了,更是无望。你心中怨恨,想要报复,又偶然得了这本邪术,这才起了修魔的心思,对不对?”

雨儿脸色惨白,无言以对。

苦真缓缓道:“其实,与其修炼邪术,不如从了老衲,如何?”

周悦听到这句“从了老衲”,又想起方才雨儿尖叫“老淫贼”,忽然有种十分不好的猜想。

果然,苦真缓缓道:“你资质奇佳,而且八卦属水,既然灵根已毁,那便最适合做炉鼎。你若做了老衲炉鼎,老衲绝不会亏待你。”

他叹道:“若不是老衲修行时伤了丹田,这碧云寺住持的位置,又岂能轮得到观慧那臭小子?可若是有了你这般顶级炉鼎,修行便事半功倍,假以时日,老衲未必不能与他一战。”

周悦瞪大了眼睛,原来如此,怪不得这老和尚想捏碎雨儿全身关节,却不愿意杀了雨儿,还想把他带回碧云寺!捏碎全身关节之后,虽然行房有些麻烦,但勉强还是可以,若是人死了,那自然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忽然有种作呕的感觉。

苦真淡淡道:“你自己选吧,是沦为魔修,被炼魂钵炼成阴兵,还是做老衲炉鼎,共享荣华富贵,无尽寿元?”

雨儿哑声道:“我不是魔修,是你诬陷我,是你诬陷我……”

苦真缓缓弯下腰,直勾勾地望着雨儿:“谁会信呢?”

雨儿盯着眼前这位碧云寺的高僧,死死咬着牙关,只觉得满嘴全是血腥味儿。

自己明明有天底下最好的灵根,明明已经被仙门大能看上了,要收为内门弟子,却被嫡兄嫉妒,被嫡母毒害,灵根几乎全毁,还被诬陷勾引嫡兄,毒害嫡母,最后被亲爹卖给了人牙子,又被人牙子卖到了金蕊楼。

在金蕊楼这些年,他忍受着各种难以想象的羞辱和调教,他知道,自己十四岁就要被卖给老头开苞,然后便是无穷无尽地接客,像一条抹布一样被肆意糟蹋,直到人老珠黄,或者得花柳病死去。

他产生过不止一次寻死的念头,可是因为那场意外,他偶然得到了那本《五行换丹术》,终于有了一丝修行的希望,他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如今,又要被打入地狱……

雨儿死死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温热的鲜血沿着指缝流了下来,可他毫无知觉。

他不甘心,他要修行,他要报复……他要屠了整个白家,他要屠了整个金蕊楼,他要杀光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

他要结成九转金丹,成为仙界至尊,他要君临天下,他要把所有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听他们哀嚎惨叫!!

为此,他可以忍受一切羞辱。

他一定可以的。

那个老秃驴弯下腰,两根皱巴巴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苍老蜡黄的面孔恶心到了极点:“你若是答应了,今晚老衲便收了你。那老鸨说你被调教过整整三年,想来虽然是个雏儿,但应该也会服侍男人吧。”

雨儿死死盯着眼前这张面孔,几乎费尽了全身力气,终于缓缓挤出一个柔媚的讨好笑容,他听见自己下贱得让人作呕的声音:“奴愿意服侍大师,做您的炉鼎,承您的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