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得了顾雪城“不近男色”的保证,周悦松了口气,脸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知道就好。走吧。”

一行人走进金蕊楼,他们三人外貌极为出众,周悦温和秀雅,顾雪城冷漠俊美,秦少松也称得上器宇轩昂,大堂里的众人登时看呆了。

“三位客人,以前来过吗?”有个不知趣的美貌小倌,居然羞答答地凑了上来。

他估计觉得周悦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竟然轻轻扯了扯周悦的袖子,还抛了个娇滴滴的媚眼:“公子觉得奴家如何?嗯?”

这一扯含羞带怯,这一眼欲语还休,这一声奴家天雷轰顶,周悦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整个人都麻了。

他还没来得说什么,顾雪城已经冷冰冰地瞥了那小倌一眼,这一眼跟冰刀子似的,那小倌登时哆嗦了一下,默默缩回了手:“抱,抱歉……”

见顾雪城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周悦更是大为放心,看来顾雪城对断袖分桃兴趣不大,自己多年的教学成果算是保住了。

这时,两名烟波楼的黑衣家丁从楼上跑了下来,金蕊楼的老鸨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

两名家丁几步上前,对秦少松拱了拱手:“少楼主,人都到了。”

老鸨赶紧凑了上来,一张老脸上堆满了笑容,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得出年轻时的长相应该颇为妩媚,但如今涂脂抹粉但也掩不去眼角细纹:“三位便是凌霄城和烟波楼的仙师吧?那个该死的魔修已经被抓起来了,就在楼上,苦真大师他们等候多时了。”

“那魔修已经抓起来了?太好了!”秦少松大喜,拔腿便往楼上走去。

周悦和顾雪城相视一眼,也举步往楼上走去。

老鸨引着三人来到二楼最里面的雅间,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而后恭恭敬敬道:“各位仙师,烟波楼和凌霄城的三位仙师到了。”

雅间里的数十名修士立刻往门口望来,场面登时有些骚动,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凌霄城周峰主来了?”

“他可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丹修,而且性格十分阴沉,谁能请得动他的大驾?”

“估计是烟波楼请来的吧。我听说周悦这些年心境有所提升,脾气也好了些,再说这案子和炼人丹有关,有丹修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也是,也是。”

周悦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屋里的修士大致分为四拨,一拨碧云寺的和尚、一拨松涛观的道士、一拨东海剑派的剑修,还有一群烟波楼的家丁管事,余下的就是散修之类的闲杂人等。

碧云寺、松涛观、东海剑派,再加上来自凌霄城的自己和顾雪城,修真界四大派已经到齐了,虽然掌门人都不在,但是气氛已经极为严肃。

这些人或坐或站,团团围成了一个圆圈,而圆圈中间跪着一名少年。

那少年身型单薄,约莫十四五岁,虽然秀发散乱满脸血污,但也看得出模样极为秀气漂亮,一双眼睛更是如同小鹿一般惹人怜爱。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被一串佛珠法器死死捆绑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极深的怨毒之意。

这就是那个魔修?年龄未免也太小了吧。周悦蹙眉看着那少年,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和顾雪城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怀疑之色。

秦少松因为妹妹被害,显然没有他们二人冷静,一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凶手就是他?!”

他一边厉声质问,一边上前想要揪起那少年,一个五十来岁的僧人立刻一甩拂尘,拦住了秦少松。

这僧人脸色蜡黄,两道法令纹如同刀刻一般,看起来十分严肃,他收了拂尘,高声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碧云寺苦真。秦少楼主切莫冲动,周峰主,久仰久仰。”

这位便是碧云寺住持的师叔,碧云寺四大高手之一,七转金丹佛修,苦真。

“苦真大师。”周悦赶紧拱手回礼,顾雪城也跟着见了礼。

秦少松勉强拱了拱手,而后咬牙切齿地重复道:“苦真大师,害死我妹妹的魔修就是此人?”

“正是。”苦真叹了口气,“二位请先入座,听老衲细细道来。”

几名弟子赶紧端来两把太师椅,周悦和秦少松落了座,顾雪城站在周悦身旁,右手虚虚按着青玉剑柄,纤长的睫毛低垂着,雪白的脸上一片沉静。

苦真也落了座,而后叹道:“我那掌门师侄听闻京城有魔修作乱,残杀童男童女,便让老衲前来看看。老衲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一直一无所获,直到最近,才终于发现了凶手的踪迹。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这桩魔修抽取童男童女鲜血炼制人丹的案子,已经连续在京城发生了好几起,碧云寺、松涛观、东海剑派都派了修士来到京城,捉拿魔修。

他们细细查访之后,发现遇害的童男童女不仅灵根资质出众,而且生辰八卦都是纯五行属性,比如寅时属木,卯月属木,狡兔属木,那么兔年卯月寅时出生的婴儿,便是纯木属性。

可是发现了遇害人的五行属性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众人简直一筹莫展,直到有一天晚上,苦真的大徒弟观虚在巡逻的途中,偶然看见了一个黑影。

因为童男童女连续遇害,京城如今已经宵禁,观虚看见那个黑影,登时便起了疑心,于是一路跟着黑影,来到了城外的一间土地庙里。

他偷偷跟着那人下了地窖,而后亲眼看见,在那地窖角落里,一层厚厚的稻草下面,竟然藏着五具被抽干全身血液的幼童干尸!

观虚大惊失色,但又不敢擅自行动,便暗暗跟踪那人,直到那人回到金蕊楼,观虚才知道那人竟然是金蕊楼的一个小倌儿,还没开苞,名唤雨儿。

听到这里,周悦看了看那跪着的小倌,不由得拧起了眉毛:“他才多大?十四?十五?竟然能做下这等案子?”

苦真叹了口气:“老衲和松涛观的清灵道长探查过他的经脉,此人虽然修为浅薄,但的确是个修邪术的魔修,绝不会有错。”

清灵子点了点头:“正是。”

周悦蹙眉道:“苦真大师,你能否将此事始末细细说来?在下洗耳恭听。”

苦真缓缓道:“这小倌自幼天赋异禀,不知怎的捡到了一本修魔邪术,他按照那邪术修行,不过两年便有所小成,他还想再进一步,于是白日隐匿在青楼里,晚上便出去物色童男童女,抽取全身鲜血,到那城外荒庙炼制人丹……”

那名唤雨儿的小倌忽然尖叫一声:“老秃驴满嘴喷粪!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那雨儿出身低贱,长年混迹青楼,言语自然粗鄙不堪,在座修士个个皱眉,苦真的大弟子观虚更是勃然大怒:“兔儿爷找死!”

雨儿丝毫不惧,反而破口大骂道:“是老秃驴诬陷我!老秃驴你不得好死……”

苦真微微蹙眉,对观虚使了个眼色。

“你找死!”观虚立刻大步上前,对着雨儿当胸便是狠狠一脚!而后更是伸出两只大手,“咔嚓”一声卸了雨儿下巴!

“呜呜……呜……”雨儿被踢得歪倒在地上,整个人疼得蜷缩成了一小团,因为被卸了下巴合不拢嘴,眼泪、鼻涕、唾液、还有鲜血,几种液体混在一起从口鼻流到地上,狼狈到了极点。

泪眼模糊中,他看着眼前这些高大的修士,他们洁白的鞋帮,他们绣着暗纹的丝绸衣裳,他们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姿态……

他们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是一群生杀予夺的神仙,而自己是一只最低贱最肮脏的蟑螂,一生都生活在阴沟里不见阳光,只能任由他们雪白的鞋底揉搓践踏。

他们该死……他们该死……他们该死!!!

雨儿眼里忽然迸发出极度的怨毒之意,脸上涕泪横流,喉咙里也发出了嘶哑的喊叫声:“啊啊……”

他那模样实在太过恶心,众人尽皆蹙眉,一名剑修冷冷道:“此人既是魔修,又十分狡诈,不如捏碎他的全身关节,再废了他的灵根,以免再生事端。”

秦少松恨恨道:“正该如此!”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没错,该当如此!”

苦真淡淡道:“观虚,你去吧,用碎云指。”

观虚道:“是!”

雨儿只觉得胸口一片冰冷,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们要……他们要捏碎自己的全身关节,还要废了自己的灵根……不要,他好不容易才发现自己有灵根,他想好好修行,再苦再累也不怕,他不想做小倌,他不想做蟑螂,他想从阴沟里爬出去,他想看一看太阳……

“不要,不要!!”他忽然疯狂地挣扎起来,可是根本挣不脱身上那串佛珠法器,那个叫观虚的秃驴捉住了他的肩膀,两根铁一般的手指头搭在了他的肩关节上,灵力微吐,便要狠狠一捏——

电光石火间,一道柔和但难以抗拒的袖风斜斜拂来!观虚的动作登时被打歪了!

而后,雨儿听见一个温和淡然的声音:“算了吧,何必呢?”

众人安静了一瞬,而后便是一阵窃窃私语,修士们似乎都非常惊讶,竟然有人出手帮助一个魔修。

“周峰主他这是……”

“他要帮魔修?”

秦少松怫然不悦道:“周峰主,你这是何意?”

苦真叹了口气:“虽然老衲不明白,周峰主为何出手救一个魔修,但既然周峰主这么说了,那就便宜他了。观虚,你回来罢。”

是谁?是谁救了自己?雨儿趴在地上,整个人还在止不住地发抖,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缓缓抬起头。

一个男人映入了他的眼帘,那人穿着一身天青色衫子,模样温润秀雅,一双漆黑的眼睛垂眸看着自己,里面竟然有一丝怜悯,神仙般的模样。

雨儿脑海里一片茫然,他是神仙吗?是来救自己的吗?

而后,他听见那个男人淡淡道:“苦真大师,捏碎他全身关节倒也罢了,可是此人修为浅薄,只怕熬不住死了,又如何审问?待问明白了,再捏碎关节,抽去灵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还是周峰主想得周到。”

“是啊,是啊。”

雨儿的一颗心缓缓沉入了冰水里。

原来这个神仙般的人,和那些人是一样的,也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也把自己当成一只阴沟里的蟑螂,他比那些人更虚伪、更可恶、更该去死。

“还有,卸了他的下巴,他没法说话,又如何招供?”男人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似乎想接起他的下巴。

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雨儿感觉自己的下巴被复位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猛地仰起头,狠狠咬住了对方的手指!

周悦方才听了苦真那些话,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古怪,他心中一时不忍,便出手阻止了观虚。

但是阻止之后,他又想起自己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人设,这里也不是什么大团圆电视剧,而是你死我活的修仙世界,明晃晃地帮助魔修只怕后患无穷,说不定会召来祸事,于是赶紧多说了两句,打了个补丁。

而后他又借口审问,想给对方接上下巴,听听他会辩解些什么,谁知道刚刚把下巴接上,这小倌竟然狠狠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卧槽,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嘶——”周悦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虽然是修士之体,但毕竟只是丹修,并不讲究体魄锻造,这小倌儿似乎也略有修为,这一口下来,几乎深可见骨!

“哥哥!”顾雪城登时急了,一步上前,一脚狠狠踹开了雨儿!

“无,无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周悦脸色都变了。

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他脑海里忽然响起了那个魔鬼般的提示音:【叮——黑化值 3!现在黑化值:63%!】

虽然这些年黑化值加啊加的,简直毫无规律,周悦基本已经习惯了,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无语问苍天,难道因为自己被咬了一口,顾雪城不开心了?可那也不至于涨3个点吧?!

他瞪着那个“63%”的鲜红血条,简直想一头撞死,脸色也愈发难看,顾雪城赶紧拿出手帕和膏药,为他细细包裹手指,雪白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哥哥,很疼吗?”

周悦有气无力道:“死不了。”

不就是63%吗?扶他起来,他还能战!

老鸨见那小倌竟然伤了仙师,登时大惊失色,重重顿足道:“各位仙师啊,这小畜生你们任打任杀,可不关我们金蕊楼的事儿啊!他天生就是个坏痞子,小人费尽了心思,也没能把他调教好啊!”

苦真蹙眉道:“你细细说来。”

老鸨一边抹泪,一边哭诉道:“他是小人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小人听人牙子说,他老娘就是做这一行的,也是个不要脸的货色,大着肚子逼恩客纳她为妾,逼迫不成后,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把这孽种生在了恩客府外,然后就死了!真是丢死人哦!”

众修士闻所未闻,听得直皱眉头,有人忍不住道:“还有这种腌臜事情?”

“可不是嘛!”老鸨继续道,“白老爷没法子,只好把他捡了回去,在白府养到快十岁,然后你们猜怎么着?他竟然勾引嫡兄,想和嫡兄行那苟且之事!被嫡母发现之后,竟然还想给嫡母下毒,杀人灭口!他爹实在管教不了,索性让嫡母做主,把他卖给了人牙子。这小畜生中途还想逃跑,被人牙子打了几次才乖觉了,最后倒了两次手,卖到了我们金蕊楼。”

说到这里,老鸨恨恨道:“这三年来,为了调教这小畜生,小人花了多少银子,费了多少心血啊!就等着下个月他满了十四岁,开苞买个好价钱,连客人都找好了,就是兴隆银楼的张老员外!张老员外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人家就喜欢弄雏儿,还开出了三百两银子的高价!那可是整整三百两银子啊!”

想起那三百两银子,老鸨肉痛极了,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雨儿一眼:“结果还没开苞呢,这小畜生就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各位仙师要杀要剐,小人绝无异议,只求千万不要牵连我们金蕊楼。”

众修士满脸鄙夷之色,只觉得天底下竟然有这等肮脏龌龊之事,简直听了都脏耳朵。

只有周悦注意到,老鸨说到“勾引嫡兄,毒害嫡母”的时候,那雨儿拼命摇着头,满脸都是泪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楚:“我没有……我没有……”

周悦忽然有种感觉,这小倌说的话是真的。

顾雪城见他出神的样子,轻声道:“怎么了,伤口还疼吗?”

“还好。”周悦回过神来,轻轻蜷缩了一下已经被包扎好的两根手指,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把这桩案子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