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悦躺在齐肩深的柚木浴桶里,一边闭目养神泡药浴,一边随口指挥着身后的芝儿:“左边肩膀捏重些。”
“啊。”芝儿小声道,他只会说这个字。
芝儿便是之前扮做娈童,帮助周悦度过难关的那朵肉灵芝,“芝儿”这名字是周悦后来给他取的。
四年前,芝儿被顾如海当胸打了一掌,当场现了原型,连根须都焉儿了,后来周悦把他放在水缸里面,用上好的药汤仔细养着,足足养了两年多,才勉强恢复了人形。
周悦因为现代人的习惯,不大喜欢别人贴身伺候,什么服侍沐浴啦,捏肩捶腿啦,他总感觉怪怪的,但是芝儿灵识初开,整个人懵懵懂懂的,像个小宠物一般,做这些贴身活儿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芝儿当初被顾如海打了一掌,到现在都还胆小得很,离了周悦哪儿都不敢去,成天缩在院子里,也只能做些贴身杂活儿了。
想到顾如海,周悦心情又沉重起来,这几年以来,顾如海一直闭关修行,没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可是前不久他听罗仙说,顾如海下个月就要出关了,到时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亦或是给修真界带来什么腥风血雨,也未可知。
周悦叹了口气,算了吧,自己还担心什么腥风血雨呢,看着眼前那道血红的【60%】黑化值血条,他觉得还是先担心自个儿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不管他再怎么努力,顾雪城的长势再怎么喜人,那黑化值还是一格一格地往上跳,如今已经整整60%了,血红的进度条看上去触目惊心。
一开始周悦还有些惊慌失措,一边殚精竭虑地分析黑化原因,一边小心翼翼地防备着,生怕顾雪城搞事,但现在他已经渐渐想开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待顾雪城。
是的,想开了。
虽然顾雪城对旁人十分冷淡,但对自己的孺慕崇敬却做不得假,也没有什么过激行为,既不暴虐嗜杀,也不吸人元阳,连猫猫狗狗都不虐待,似乎这份60%的黑化值只是深埋心底,不会付诸行动。
而且周悦自认教育方式并没有问题,顾雪城的持续黑化,估计还是因为童年阴影,并不是自己的过失。
既然如此,周悦也就想开了,一如既往地对待顾雪城,毕竟对方也只是个被原生家庭伤害的孩子。
再说了,万一顾雪城发现自己防着他、忌惮他,黑化值升得更快怎么办?
所以,不如维持现状吧,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周悦是个负责任(怕死)的打工人,虽然对待顾雪城一如既往,但他并没有放弃任务。
只是他想了很多法子,做了很多努力,可是一点儿用也没有,那该死的黑化值从来就没降低过,他分析来分析去,最后觉得只有一个法子了,那就是帮助顾雪城结丹。
一般来说,境界提升之后,心境也会有所提升,说不定顾雪城心境提升了,整个人忽然大彻大悟,黑化值就下来了。
顾雪城前些年修为进步十分神速,周悦本以为他很快便能结成九转金丹,可或许因为顾雪城童年时期常常自行震伤丹田,如今他虽然灵气充沛,剑术卓绝,甚至可以和陆子霖过百招以上,但就是无法结丹。
为了让他尽快结丹,周悦在藏书楼查阅了许多典籍,终于发现了一种古老的丹药,叫做“凝雪丸”,对结丹有奇效。可是这凝雪丸的炼制材料非常珍贵,单是四种主材料,娃娃参、玄龟甲、护剑莲、血麝香,就从来没有修士凑齐过。
周悦如今只找到了娃娃参,前些天他听林思韵说,烟波楼少楼主传来消息,有人当了一枚玄龟甲给烟波楼,还是死当。
死当,意思就是不会赎回了,自己可以试试向烟波楼购买,可是不知道要多少灵石,如今灵犀峰还有五百多枚上品灵石……
周悦正琢磨着,忽然听见守在门外的白术急急道:“清城,你不能进去!”
而后是顾雪城冷淡不悦的声音:“这是哥哥的房间,我为何不能进去?”
顾雪城回来了!周悦精神微微一振,顾雪城剑术有成之后,为了提升境界,出门历练小半年了,如今可算回来了,自己正好带他一起去京城转转,开阔一下心境。
他正想开口让顾雪城在外间等候,自己稍作整理便出去相见,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青年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朗声道:“哥哥,我回来了!”
青年步履轻盈,一身白衣如雪,身型颀长健硕,原本略显稚嫩的脸庞也变得英挺俊美,正是已经十七岁的顾雪城。
他服用了易容丹,相貌当然不如本来面目那般冰雕玉琢,但气质却是一样高冷,颇有几分皎皎天上月,皑皑山间雪的逼格。
当然,这份高冷只是在外人面前。
“哥哥!”顾雪城绕过屏风,唇角已经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而后他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热雾弥漫中,哥哥坐在齐肩深的浴桶里,漆黑的长发胡乱披散在光裸的肩膀上,一双漂亮的眼睛惊讶地向自己望来,而那个可恶的肉灵芝站在哥哥身后,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两只爪子还搭在哥哥光裸的肩膀上。
一股无名火“腾”地就从顾雪城心底窜了起来,他冷冰冰地盯着芝儿,下巴微微往门口一扬,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芝儿向来很怕他,整朵菇都哆哆嗦嗦的,周悦只得安抚道:“芝儿,你先出去吧。”
芝儿委委屈屈地贴着墙根出去了。
肉灵芝刚刚出门,顾雪城就狠狠一拂袖子,袖风“砰!”一声把门带上了,而后愤愤道:“哥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贴身活儿让我来就行了,这种来路不明的野妖精……”
周悦斥责道:“小城,怎么说话的?”
“哥哥……”顾雪城抿了抿唇,委屈地低下头去,他其实也知道,芝儿不过是朵懵懵懂懂的肉灵芝而已,但他就是讨厌对方那副胆小柔弱,依赖着哥哥的样子。
“哟,还委屈上了?”周悦简直哭笑不得,“你把人都赶走了,谁来给我捏肩啊?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委屈上了?”
顾雪城瘪了瘪嘴:“我给哥哥捏便是了。”
“你会捏肩?”周悦挑了挑眉。
“哥哥试试便知。”顾雪城自信满满道。自从上次在院子里看见芝儿给周悦捏肩,他这次出门游历的时候,专门找老师傅学了一手,就等着亮给哥哥看呢。
周悦笑道:“那行吧,我今儿个倒要试试。”
顾雪城走到周悦身后,浴桶里的水还很热,一片白色雾气蒸腾缭绕中,哥哥闭目坐在浴桶里,水面撒了些灵药草叶,只有洁白的肩头露在水面上。
不知怎的,顾雪城忽然有几分紧张。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握住对方肩膀,哥哥的肩膀略微有些薄,但是瘦不露骨,反而十分圆润,或许因为泡澡的缘故,温热的皮肤微微出汗,摸着有些滑腻……
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竟然不敢捏了。
周悦疑惑道:“怎么了?动手啊。”
“……没什么。”顾雪城努力定了定神,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捏了起来。
“唔,稍微重点儿。”
“这样可以吗?”顾雪城稍稍加了点儿劲儿。
周悦眯了眯眼睛,明显十分享受:“不错。”
“唔,重点儿……舒服……就是这样……”
顾雪城轻轻捏着对方光裸滑腻的肩膀,听着对方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一颗心却越跳越快,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能努力转移注意力,哥哥好瘦,蝴蝶骨都凸出来了,该好好补补了,不过,还蛮好看的……
哥哥还戴着那块玉佩,沐浴时都不舍得摘下来……
哥哥的头发润湿之后似乎更黑了,衬得肤色也更白了,和梦里的小狐仙一样白,哥哥是狐仙转世,此生便是人身,好像没有尾巴……
或许因为热气蒸腾,顾雪城只觉得心越跳越快,脑子也越来越晕,目光忍不住往水面下投去,水面微微动荡着,几片干枯的药材叶子晃来晃去,透过叶子间的缝隙……
他喉咙忽然一阵干涩,而后猛地清醒过来,被自己吓了一跳。
自己,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怎么能想哥哥有没有尾巴这种事情?!甚至,还,还想偷看……
他正暗暗唾弃自己,又听见周悦问道:“小城,你这次出去历练,收获如何?”
顾雪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语气平稳:“我去了七个镇子,捉了十二只妖怪,还有七只厉鬼,感觉颇有心得。”
“收获颇丰嘛,不错。”周悦点了点头,“对了,我最近打算去一趟京城,烟波楼那边有我需要的药材,你要是没事儿的话,就和我一起去吧。”
“我自然和哥哥一起去。”顾雪城十分欢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警惕道,“除了我之外,哥哥还带其他人吗?”
“白术、绿萝,再加上芝儿吧。”
想起那只呆头呆脑的野妖精,顾雪城心中极为不快,语气却十分温和讲理:“白术、绿萝倒是手脚利索,可那肉灵芝呆头……灵识初开,只怕一不小心走丢了。”
周悦想了想:“那倒也是。算了,不带他了,让他看家吧。”
顾雪城这才满意了。
……
休息了几天之后,周悦便让白术绿萝收拾好行李,自己御起灵剑“百里霜”,顾雪城御起灵剑“青玉”,两人带着白术和绿萝,一行四人往京城飞去。
一路云雾缭绕,寒风扑面,不过大半天就来到了京城。
如今凡间王朝名为大郑,皇帝节俭贤明,百姓安居乐业,京城也十分繁华。
落地之后,四人稍做收拾,扮成了普通凡人,白术绿萝前往京城最好的客栈“留仙居”先行布置一番,而周悦则带着顾雪城,两人来到了京城最著名的盐井巷夜市。
此时天色已晚,夜市街道两旁亮起了一串串明亮的红灯笼,街上人来人往,一片熙熙攘攘,热闹得紧。
有卖糖葫芦的,有卖手工首饰的,有卖衣衫鞋帽的,有卖野生人参的,还有卖自家字画的,甚至还有耍大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来看看吧,京城最好的糖人儿,糖人张的糖人儿~”
“各位客官,俺叫张一刀,今儿个就给大家耍一套张门绝技——张氏六合刀!大伙儿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俺在这里多谢了啊!”
“这位公子,要不要给心上人买支珠花簪子?只要一钱银子!”
“红糖糯米饼,刚出炉的红糖糯米饼~”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周悦和顾雪城不由得相视一笑,周悦调侃道:“买个给你尝尝?”
顾雪城笑道:“我可只吃哥哥亲手做的红糖糯米饼,别家的一概不吃。”
周悦无奈摇头道:“你啊你,我看林思韵说得没错,我把你惯坏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逛街,不一会儿,顾雪城怀里已经抱了一大堆东西,基本上都是周悦买的,街上人多眼杂,也不方便放进芥子袋,只能让顾雪城抱着。
渐渐地,顾雪城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白术、绿萝、林思韵、陆子霖、罗仙都有份儿也就罢了,怎么那个呆头呆脑的肉灵芝也有支簪子?他往哪儿簪啊?菌菇上吗?还是根须上?
周悦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闹什么别扭,顾雪城在外人面前十分高冷,闹起别扭来却非常幼稚,仿佛只有五岁。
周悦一边暗暗好笑,一边安抚道:“小城,那边有个皮草摊子,我给你买条围脖吧。”
顾雪城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哼哼唧唧道:“也行。”
皮草摊子的主人是个关东大汉,看起来十分豪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都是最好的关外皮草,围脖统统五钱银子一条,随便挑随便选!”
周悦蹲下身子,仔细挑选起来:“小城,你也挑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嗯。”顾雪城应了一声,也跟着挑了起来。
他随手拨弄了几下,眼角忽然瞥见了一块雪白的狐狸皮毛,不由得微微一愣,赶紧不动声色地扯过一块熊皮,偷偷把那块狐狸皮毛盖住了。
他怕周悦看了难受。
两人挑了半天,最后周悦给顾雪城挑了一条墨黑色的水貂围脖。
“小城,我觉得这条不错,你围上试试。”
顾雪城微微弯下腰,周悦亲手把围脖给他围上了,顾雪城身型颀长矫健,肤色极白而眉眼乌黑,气质又偏向冷淡,此时此刻围着这墨黑色的水貂围脖,越发衬得肤白如雪,气质出尘。
连摊主都忍不住喝了声彩:“好俊的后生!”
路过的大妈纷纷驻足观看,有些胆大的还上前打听:“小后生,你是本地人吗?”
“你家在京城有宅院吗?婚配了吗?”
“你爹娘做什么的?”
还有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们假装在旁边铺子看手帕,眼睛却一直往这边瞅,时不时压低声音议论,偶尔还互相捶打,爆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顾雪城极轻地蹙了蹙眉,雪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
周悦没留意到他的神色,退后一步细细欣赏着自己辛辛苦苦从“娇弱菟丝花受”调教出来的英挺青年,忍不住叹道:“小城,你这样真好。”
“哥哥,你说什么呢。”顾雪城微微一愣,有些无措地垂下睫毛,只觉得耳朵尖直发烫,哥哥这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好看吗?
眼见聚众围观的大妈大婶越来越多,周悦赶紧一把拉起顾雪城,拼命往外面挤去:“走了走了,再不走你就该被抢回去当上门女婿了,我可舍不得。”
明知道周悦是开玩笑,可顾雪城胸口却忽然漏跳了一拍,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两人好不容易脱离了大妈大婶的包围,而后抬眼一看,前方正好是一家羊肉粉条铺。
周悦上辈子就很喜欢吃这玩意儿,此时忍不住眼睛一亮:“小城,走,咱们去吃羊肉粉!”
老板手脚非常麻利,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羊肉粉就端了上来。
这家羊肉粉条铺虽然只是一家小店,水平却一点儿都不含糊,雪白浓稠的羊汤,晶莹爽口的粉条,还有几片切得薄薄的鲜嫩羊肉细细铺在粉条上,再点缀几颗碧绿新鲜的葱花,简直让人垂涎欲滴。
如今不在灵犀峰,周悦用不着顾忌形象,立刻“哧溜”一声,吸了一大口粉条,而后烫得直吐舌头。
“呼,呼,好烫,水,快把水给我……”
顾雪城赶紧把茶杯递给周悦,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对方,一颗心也砰砰砰直跳,在灵犀峰的时候,哥哥用膳比较讲究,总是斯斯文文的,哪有这么……这么可爱。
嘴唇烫得嫣红,粉色的舌尖都伸了出来,还轻轻喘着气……
之前帮周悦捏肩膀的时候,他就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此时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冒出来了,顾雪城吓了一大跳,赶紧收敛心神,还心虚地喝了一口羊汤,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吃完羊肉粉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两人便回了客栈。
刚刚回到客栈,白术就带着绿萝迎了上来,恭恭敬敬道:“峰主,最好的天字房只有一间了,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除此之外,我还订了两间人字房,清城住一间,我和绿萝住一间。”
顾雪城下意识地开了口:“下雨了,我和哥哥一间就行了。”
周悦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微微挑起了眉毛。
顾雪城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十三岁那年偷看了玉佩,后来每逢雷雨天气,自己就千方百计地缠着哥哥一起睡,只是十五岁之后,哥哥便死活不肯了,可此时自己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居然又脱口而出。
这时,天际响起了“轰隆隆”的沉闷雷声,顾雪城赶紧低下头,露出失望的表情。
周悦犹豫了一下,勉强点头道:“好吧。”
这天晚上,周悦睡着之后,顾雪城又像以往一般,偷偷勾住了周悦一丝长发,牢牢握在了掌心里。
可奇怪的是,过去只要握住这缕长发,他就能安安心心地睡到天亮,可是今晚握着哥哥的长发,闻着哥哥身上浅淡的药香,他不仅睡不着,反而觉得喉咙渐渐干渴起来。
他盯着眼前那段洁白修长的后颈,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若是用嘴唇轻轻碰碰这段后颈,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正在此时,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一连串炸雷在头顶炸了开来!!
顾雪城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背上登时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自己到底在做什么?难道自己昏头了吗?自己一向对哥哥敬若天人,为什么最近这段日子,总是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长年清修,心无旁骛,自然不谙情爱,此时简直又是沮丧又是自责,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整个人辗转反侧,直到三更才迷迷糊糊睡着,然后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
……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周悦看着顾雪城坐在床上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微微蹙眉:“怎么,没休息好?”
顾雪城死死捂着被子,回想着那些难以启齿的可怕梦境,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昨晚雷声太响了。”
周悦想了想:“我今天得去烟波楼拿药材,烟波楼那帮人神神秘秘的,只允许我一人进楼,你若是没睡好,今天就在客栈休息吧。包袱里有做好的糯米饼,饿了就拿来吃。”
周悦离开之后,顾雪城赶紧处理了弄脏的被褥,又无精打采地吃了小半个糯米饼,只觉得整个人头晕脑胀,索性离开了客栈,在外面随意闲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自己怎能做那种梦,简直就是亵渎哥哥……他一边懊恼自责,一边又忍不住去回忆那个梦境,可越是忍不住回忆,他就越是懊恼自责,简直没完没了了。
就在这时,一阵叫卖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话本,京城最流行的话本,两枚铜板一本,五枚铜板三本,不好看不要钱……”
对于这种林思韵喜欢的愚蠢玩意儿,顾雪城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一向嗤之以鼻,他正想快步离开,耳朵却忽然听见了一句话:“妖怪报恩,特别好看!”
他脚步登时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退了回去。
那是一个很小的话本铺子,简陋的摊子上摆放着各种《灵蛇传说》、《白鹤报恩》、《蝴蝶姑娘》、《花妖传》之类的狗血话本,花花绿绿,琳琅满目。
小贩见来了客人,登时精神一振,点头哈腰道:“这位公子,您想看点儿什么?小人给您推荐。”
顾雪城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拿起一本薄薄的《白鹤报恩》,随手翻了起来。
他越翻脸色越古怪,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采药大夫为断腿白鹤接了骨,结果白鹤化为美貌女子,嫁给了采药大夫,这怎么可能?”
小贩茫然道:“怎么了?妖怪报恩不都是以身相许吗?”
以身相许?顾雪城心中重重一跳,随即怫然不悦道:“胡说!”
“这位公子,您怎么这么说话呢?”小贩登时不乐意了,“我卖了二十几年话本,这些话本都是根据民间传说改编的,很多都是确有其事,怎么能说是胡说呢?”
顾雪城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为何脑子有些混乱,心脏也越跳越快,他又胡乱翻了几本,发现确实就像小贩所说的那样,仙鹤、灵蛇、蝴蝶……等等等等,最后全都化为了美貌女子,嫁给了恩人,有的还为恩人生了孩子。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报恩难道不是应该像哥哥那样,做自己的兄长,疼爱自己,保护自己吗?
小贩又道:“公子,您看过《义妖传》吗?那可是朔元真人亲笔写的,朔元真人最宠爱的侍妾丹蓉,就是他亲手救下的一只芙蓉花妖,后来还为救朔元真人死了,朔元真人便亲笔为她写了《义妖传》,这事儿啊,修真界和凡间人人皆知。”
这事儿顾雪城也隐约听说过,他努力定了定神,含含糊糊问道:“报恩也不一定用这种法子罢。我听说,曾经有人救了一只白狐,那白狐投胎为男身,做了恩人哥哥,全心全意地庇佑恩人,不也很好吗?”
“男身?哥哥?这怎么可能?”小贩微微蹙眉,“我卖了这么多年话本,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哪儿有妖怪不给恩人做老婆做小妾做丫头,反而给恩人做哥做爹做爷爷的道理?”
他这话十分粗鄙,若是以往顾雪城定然极为不悦,可是此时此刻,顾雪城仿佛发现了某个极其隐晦的天大秘密,也顾不上和小贩计较了,只急道:“当真没有妖怪给恩人做哥哥这种事情?”
“反正我是没听说过,要不然,公子您说与我听听?我卖了二十几年话本,什么妖魔鬼怪的故事都知道几分。”
“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砍柴童儿,他从一名道士手里救下了一只小狐狸,那小狐狸便给了他一枚龙凤玉佩作为信物……那狐仙便做了砍柴童儿的哥哥,而且那狐仙端方温和,绝不是妖娆媚惑之辈。”顾雪城讲了一遍那个白狐报恩的故事,自然隐去了真实姓名。
小贩拧起了眉毛:“既然化为男身,做了恩人哥哥,可前世又给了恩人龙凤玉佩?这说不通啊,龙凤玉佩向来寓意夫妻,可不是寓意兄弟,你听过哪家兄弟拿龙凤玉佩做信物?感觉也太奇怪了吧。”
顾雪城喃喃道:“龙凤玉佩寓意夫妻?对啊,我怎么没想过呢……”
他还在发呆,小贩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那白狐定然是误投了男胎!”
顾雪城蹙眉道:“什么意思?”
“白狐既然给了龙凤玉佩,定然是想嫁与恩人为妻,只是不小心误投了男胎。自古那人妖之恋,妖物多以女身承欢,若是妖物误投了男胎,那便只能以男身承欢,可是那龙阳之乐,后庭之欢,毕竟太过腌臜,难登大雅之堂,就连妖物也难以出口,所以只能默默隐忍,以恩人兄长自居,实则暗暗神伤。”
顾雪城愣住了。
小贩摇头晃脑道:“我也看过不少狐仙话本,据说狐性本媚,白狐更是此种极品,堪称媚骨天成,就算外表再端方温和,心中定然极其渴望男子元阳……”
顾雪城陡然站了起来,怒道:“闭嘴!”
哥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最后,顾雪城抱着一大堆话本,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客栈,而后趴在书桌上,一本一本地仔细翻看着,白鹤、灵蛇、蝴蝶、花妖……它们无一例外,全都化为美貌女子,做了恩人妻子,就连前朝大能朔元真人亲笔所撰的《义妖传》,也是这么写的。
他看了好几个时辰话本,只觉得整个人头晕脑胀,忍不住握紧了胸前那枚玉佩,那小贩说的确实没错,龙凤玉佩往往寓意夫妻,只是自己以前从来不曾深想过,难道说,难道说……
他心底那个不敢细想的念头终于完全浮出水面——哥哥想做自己的妻子。
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小狐仙,想做自己的妻子。
但是就像那小贩所说的,龙阳之乐,后庭之欢,难登大雅之堂,只有最低贱的小倌才甘愿用那里服侍男人,哥哥那样端方温和、干干净净的男儿,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可是白狐媚骨天成,哥哥就算再难堪,心里再不愿意,面对渐渐成年的自己,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渴望媚态,那种被捏肩时发出的诱人呻吟,那两瓣被烫得嫣红的嘴唇,那截吐出的粉色舌尖,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段洁白修长的后颈……都是在引诱自己。
难怪,难怪自己之前那么不对劲儿,自己一向对哥哥敬若天人,又怎么可能产生那些大不敬的肮脏念头?甚至还做了那种难以启齿的梦?原来,根本不是自己不敬重哥哥,而是哥哥在……引诱自己。
顾雪城想着想着,喉头忍不住动了动,雪白的脸庞渐渐泛起了一层薄粉。
哥哥脸皮太薄,自然不敢直说,只能忍着羞耻偷偷试探自己,故意在自己回来的时候沐浴,故意给自己看他漂亮的身子,故意让自己听他好听的呻吟,其实哥哥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反应,所以自己才有了那些古怪的想法,还做了那种梦。
顾雪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难以言说的梦境,哥哥漆黑浓密的长发散了满背,他忍着羞耻回头望向自己,湿漉漉的眼睛里全是哀求之意:“小城……”
够了,停止,停止。顾雪城狠狠闭上眼睛,死死掐住了自己掌心,试图用疼痛阻止自己胡思乱想,自己怎么又去回忆那个梦了?哥哥怎么可能做出那般模样?自己该死。
可是,可是哥哥是媚骨天成的白狐,他给了自己寓意夫妻的龙凤玉佩,又一直隐忍到自己快成人,才忍不住做出了种种暧昧试探,因为他想做自己的妻子,想用身子报恩,想被自己……那样。
倘若哥哥开口求了自己,自己能答应吗?若是答应了,岂不是要和哥哥……做那种事情?哥哥情浓之时,会不会像梦里一样,啜泣着叫自己……夫君?或者相公?可是,可是那未免也太让人害羞了。
顾雪城想着想着,只觉得脸颊滚烫,雪白的耳朵都粉成了一团。
“小城。”
顾雪城猛地抖了一下。
卧房门被推开了,周悦拿着一包药材走了进来,他看着书桌上摊着的那堆乱七八糟的话本,忍不住微微蹙眉:“你怎么买了这许多话本?是林思韵托你买的?”
顾雪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悦,只能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周悦把药材放在桌上,坦然脱去了素青外袍,又随手扯松了素白交领:“让店家送些热水过来,我要沐浴更衣。小城,你捏肩的手艺不错,挺舒服的,待会儿再给我捏捏。”
顾雪城耳朵泛粉,一声不吭。
周悦疑惑地看了看他,抬眸又看见了窗外晾晒的被子,忍不住蹙眉道:“小城,你怎么把你那床被子洗了?我芥子袋里没带被子……算了,今晚你和我盖一床吧,凑合凑合。”
哥哥果然又想更进一步了,可是自己还没准备好呢……顾雪城只觉得耳朵滚烫,根本不敢看对方,他一边左右为难,一边又隐隐心疼,哥哥误投了男身,又想做自己的妻子,他一定非常羞窘,不知做了多少努力,才终于鼓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