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昔?”
不知从哪掀起一阵寒风,黑发红眸的雄虫双手插在兜中,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街巡,精致的面容在冬日的太阳下,泛着一种冷瓷的光。
他看起来如同一尊冷酷的雕像,又像蓄势待发的弓,箭头瞄准了街巡。
剑拔弩张。
在他的注视下,街巡呆呆地睁大了眼睛,一抹红晕逐渐在他脸颊上扩散:“陆、陆昔。”
街巡下意识在衣角上擦了擦手心,然后将领口扯正——这太糟糕了,他跑得太急以至于连领口都因此变得歪歪扭扭。
陆昔看着他的动作,微微拧起了眉头。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虽然他的大脑因为愤怒而沸腾,但他并未因此失去理智,恰恰相反,在某个方面上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冷静与克制。
在揭下口罩前,他就想到了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街巡或许会因为被自己当面羞辱,而恼羞成怒。很多人常常会因为自己过高的自尊而无法接受别人的驳斥,宁可逻辑混乱前后矛盾,也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他或许会不管不顾一切,依旧要给自己定罪。
亦或许街巡会畏惧自己,却依旧不肯放过那只濒死的雌虫……假如不能让那只雌虫活下来,那他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
——陆昔还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街巡是这种反应。
陆昔沉默了三秒,看向了地上的雌虫:“他——”
对于雌虫埃里克来说,他的生命本会在今天画上句号。
在数天前,他在一颗旅游星被抓到的那一刻,他并未感到恐惧,仅仅是有一些惊讶,他原以为那是个较为安全的星球。他去过检查更加严格危险更高的星球,从小到大家族里严格的训练让他游刃有余。
在惊讶之余,内心还生出了一种“终于来了”的念头。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真正地逃脱。
一只雌虫,一只身份普通的平凡雌虫,他的一生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一眼望到了头。
在他很小的时候,二哥就结婚了。
二哥是城里有名的漂亮雌虫,天知道他那相貌平凡的雌父雄父是如何生出这样一只雌虫的,以至于他刚刚成年,就有许多雄虫向家族内发来了邀请,想要娶二哥。
在婚礼的那一天,埃里克趴在二哥的膝盖上,笑嘻嘻说:“二哥,你运气真好。”
二哥抱着他,歪着脑袋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些什么?”
埃里克捧着脸:“当然啦!他们都跟我说了,别的雌虫一大把年纪了都找不到雄虫哩!”他缩了缩脖子,补充道:“好多为了攒积分,在打仗的时候弄丢了手,弄丢了脚,还有的弄坏了翅膀,结果还是没有雄虫要。”
“二哥什么都不用做,就有这么多雄虫抢着娶你,运气还不好吗?”
或许是他摇头晃脑装大人的样子太好笑,二哥笑得前仰后合。
他长相纤细柔美,如亚雌一般惹人怜爱,但大笑的时候却有一种放肆又风流的潇洒气质,这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完美地糅合,让埃里克看得移不开眼。
那时他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好看,但他非常喜欢二哥。
二哥笑够了,擦去眼角的眼泪,微微扬了扬嘴角,浅笑道:“你说得对,连我自己也没想过,我会是这样地幸运呢……”
埃里克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二哥的脸颊。
入手微凉,满是泪水。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二哥。
听说他的雄主宠他爱他得不行,不允许他出门一步,免得叫他受苦受累,害怕他被别的雄虫欺侮。雌父总是将二哥挂在嘴上,说他是自己一生的骄傲。
埃里克却始终记得那一天二哥的眼泪,那迷一般的眼泪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除了这件事以外,他的人生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按照家族的期望,埃里克上了军校,毕业后又去了战场。他比其他雌虫要灵活得多,总是能将伤势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没有伤势的负担就能完成更多的任务,拿到更多的积分。
他兢兢业业地为了嫁给雄虫而努力,优秀而又谦逊,是一只模范标准的好雌虫。
——假如他没有走入那个房间,他或许会就此嫁给一只雄虫,像所有的雌虫那样。
攒够积分后他从战场退役,在大哥的辛苦奔忙下,终于搭上了一只不错的雄虫,甚至定下了雌君的身份。
虽然埃里克性格沉稳,但也不禁为此暗暗欢呼雀跃。
雌父慈爱地看着他:“你是个好孩子……你和你的二哥一样,都没有让我失望。”
埃里克颔首:“都是大哥的功劳。”
雌父对他感恩的态度很满意,转了个话头道:“你二哥马上就要生下第六个蛋了,你这次回来不如去登门拜访一下他,让他教你一些法子——虽然你是雌君,但也不能忘记该做的事。”
埃里克认真地点头:“好。”
当晚他兴奋地睡不着觉,短短几十年的时光在他脑中流转,走马灯似的光怪陆离。
埃里克忍不住下了床,在家里随处走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光鲜的、明丽的画面都渐渐沉淀,最终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还是那一天二哥无声哭泣的脸。
埃里克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正好来到了二哥的房间。
即使他离开了,但雌父依旧保留了这个房间。
埃里克笑了笑,打开了房间。
房间里还是几十年前的布置,简单的家具被白色的布罩套着,上面落满了灰尘。
埃里克有点不太习惯,那些在他印象里掂着脚也够不着的桌子和椅子,原来并不是很高。
他一个个掀开布罩,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桌上还摆着一个残缺的玩具,那是埃里克小时候摔坏的。但是对于幼崽来说,这个损坏的玩具也是珍贵的,于是他送给了二哥。
二哥结婚了不能带走,但妥帖地放好了。
埃里克拨弄了一下玩具,它咔嚓一下就裂出了一条缝。
埃里克:“……”
他不敢再动,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下,最后停留在一本厚厚的书上。
这本书一看就是手工装订的,书页有些泛黄,已经很脆弱了。
这是一本手写的诗集,从未出版过。
或许本应该出版,因为他的扉页写上了“献给我的幼弟埃里克,他总是能消除我的苦闷。”
埃里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命运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转变,它途径一颗小小的石块,却因此径直改变了方向,向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方向怒吼着奔涌而去。
埃里克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曾有生锈的铁剑刺穿过他的皮肉,曾有子弹带着火药的硝烟洞穿过他的肚腹,曾有蓝色的射线将他的小臂钉穿,可那些都比不上这些文字。
它们仿佛化成了无线的粒子流,从组成他的粒子空隙中穿过,他整个身体整个大脑都被击穿了。
他全身都在颤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肌肉,温热的眼泪簌簌而下。
美妙、幸福、向往,这些感受齐齐地涌上来,充满了他的灵魂,饱胀的快乐无处可去,让他几乎歇斯底里。
翻完最后一张,埃里克的手摸了个空,一切戛然而止,埃里克迷茫地抬起头。
桌上有着一面镜子,里面倒映出埃里克的面容,他看到了一只满头大汗的雌虫,眼神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炬。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哥那样柔弱的外表,却有着那样狂放的气质了。
埃里克转头看向窗外,第一次发现天空原来是那样地明亮广阔。
——————
他去拜访二哥的时候,特意带上了那本诗集。
二哥的雄主是一只高等雄虫——他们总是很忙,忙着参加各种宴会,埃里克由他的雌侍带领着来到了二哥的房前。
埃里克:“多谢。”
雌虫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埃里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模糊的声音。
“请进。”
埃里克打开门,房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只五官秀致的陌生雌虫坐在椅子上,闻声望向他。
埃里克一愣,下意识往外退——他不认得这只雌虫。
退了半步才反应过来,埃里克看着对方,试探般地喊道:“二哥?”
雌虫闻言微微弯起唇瓣:“埃里克,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仔细一看,这确实是他的二哥,只是更加清瘦了一些,面色苍白,唇瓣也失去了颜色,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但埃里克却无法忽视那种陌生感。
二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二哥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两人聊了一会儿。
关于雄虫,关于未来的打算,一些有的没的。
埃里克觉得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怎么都不舒服。
二哥:“雌君守则都背熟了么?”
埃里克:“都背熟了。”
二哥:“可千万别记错了,我当时就因为记错了,被雄主好一顿打。”
埃里克:“我记住了。”
二哥:“还有,你知道你的雄主——”
“二哥。”埃里克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二哥。
“嗯?”二哥眨了眨眼,“什么?”
“我……我找到了这本书。”
埃里克从包里拿出了那本手写的书,视线没有离开二哥的脸。
当二哥看到那本书时,一丝迷茫出现在他脸上。但很快他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
一抹久违的光彩出现在他脸上,这抹光彩如同陶瓷上的那一层釉,又如同翠鸟在日光下斑斓的尾羽,让他整张脸都熠熠生辉。
是埃里克记忆中的光彩。
“是你的书。”埃里克接着道:“我看了它……你写得真好。”
他词汇贫瘠得可怜,尽管他心中有着巨大的感动,可他却无法讲述出一二,只能结结巴巴道:“写得真的很好,我看得浑身都是汗,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它真的很好。”
二哥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谢谢。”
“我当时想要投稿的。”他低下头,伸手轻抚着封面,手背清瘦,“可是时间太紧了,出版社还要走流程,我等不了那么久,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雌虫一旦成婚,一切行为都要经过雄主的允许。
显然,二哥的雄主并没有同意这件事……雄主会同意才奇怪呢。
“能有人喜欢,真是太好了。”二哥声音满足,“而且还是埃里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埃里克心中感动,伸手覆上了二哥的手背。
“没有关系的,二哥写的所有书,我都会看的,以后都寄给我看吧。”
“……”
但是二哥却不说话了。
埃里克有些奇怪,他怀疑自己说了唐突的不礼貌的话,正想道歉时,一滴温热的水却滴在了他的手上。
埃里克慌了,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对。”
“不是。”
二哥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不是这个原因。”
埃里克无措地说:“什么?”
“埃里克,我已经写不出来了。”
二哥抬起头,微微扬起嘴角,眼泪却流了满面,“埃里克,我再也写不出这样的了。”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笔了,久到我连字都忘了怎么写。”
“你明白吗?”
埃里克呆呆地看着二哥,脑中又浮现出几十年前二哥穿着精致的礼服,在他面前哭泣的模样。
那时二哥还有着夺目的光芒,未曾想那原来是落日的余辉。
埃里克几乎是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成天浑浑噩噩,脑子里的念头奇形怪状,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雌父以为他是紧张,训斥了他几句。
埃里克简单答应了几声,依然心不在焉。
原本期待的婚礼,变得索然无味,随着时间的临近,埃里克甚至感到了一种绝不应该存在的情绪。
恐惧。
他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在那一晚的快乐面前,他前面几十年的生命都显得那样苍白暗淡而又短暂,那一晚却被无限地放大、拉长,深深地镌刻在他灵魂中,仿佛那一晚上才是他唯一真正活过的证明。
假如不能那样活着,他往后再活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那样也能算活着吗?
可是没有人在意。
所有人都关注着雄虫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随手涂抹的画都将成为传世之作。但没有人去关注一只平凡雌虫也拥有的波澜壮阔的内心。
在自我的极端拉扯下,埃里克终于还是逃走了。
他无法背叛自己的内心。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连风都为他欢愉,它们穿过招展的旗帜,发出温柔的问候声。
————
凡事都有代价。
被抓到的时候,大哥怒发冲冠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埃里克答不上来,他很愧疚,很自责,但假如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离开。
因着内心的愧疚和自责,他甚至没有绷起肌肉,来抵抗来自大哥的惩处。
那样会让他受到不可逆转的伤,但那都是他应得的,他怎么还有脸逃避?
最后大哥让他跳进河里。
今天将会是他的死期,埃里克是这样以为的。
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埃里克勉强抬起眼,视线对上了雄虫那双鲜红色的眼眸。
陆昔:“他——”
“他是埃里克。”街巡连忙道,“这是个不知好歹的坏东西,他竟然在结婚前逃走了!雄虫给出了雌君的允诺,我真不明白他还想要什么。”
“他是我家的雌虫!”那只雄虫叫嚷着,“他犯了错事!”
他红着眼睛,满脸都是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怒火,“他让家族蒙羞,还让雄虫对我们家族厌恶至极……怎么能放过他呢?没有这个道理的!”
陆昔伸手就要打急救通讯。
本来就事态紧急,结果街巡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雄虫朝他挥舞着拳头,大声嚷嚷着什么。
通讯仪那头:“抱歉……先生?我这边听不太清晰。”
陆昔:“……”
啊,好烦=-=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了雄虫的衣领——他比这只雄虫高了整整一个头还多,简直跟抓小鸡仔似的。
“我先告诉你,在我这边没有什么家里事家外事,故意伤害就是故意伤害,”陆昔磨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现在、立刻、马上,给我闭嘴。”
“敢发出一点声音,我马上把你丢进河里。”
他知道自己面相不善,发怒时更是吓人得很,果不其然,这一下雄虫噤若寒蝉,连带着周围都安静了不少。
总算是沟通完成,救护车很快就到,陆昔气顺了。
他低头看着重伤的雌虫,轻声道:“你再坚持一下。”
陆昔并不是很精通医学,仅仅学过一些疏通精神海的原理,他只能依靠着脑子里依稀的印象,用精神力堵住了埃里克那些大出血的血管,并不敢随便动。
埃里克觉得自己仿佛好了一些,他勉强撑着眼皮:“多谢……您。”
紧接着他又挣扎着将手伸进怀里,陆昔一惊:“你最好别动。”
就算你是雌虫,也是有承受上限的。
埃里克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被大片的血迹沾染,陆昔伸手接过:“你给我?”
这是一本很古旧的手工装订书,纸张质量其实不算太好,现在已经很脆弱。被血迹浸透之后更是变得十分狼狈。
陆昔小心地翻了几页,所幸虽然沾了血,但是字迹还能依稀地辨认。
“嗯。”
埃里克闭上眼睛,缓缓道:“请收下吧。”
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了。
陆昔脱下风衣,将带着血迹的书用柔软的布料包好,包成一个小包裹的样子,这样这本脆弱的书就不会因为磕碰而损坏。
埃里克注视着他,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陆昔安静地坐在街边的椅子上,雄虫还在嘀嘀咕咕地埋怨,街巡一脸犹豫。
周围的人群大多拿着通讯仪在对着他拍摄,一脸兴奋地低声私语。
金发的雌虫抱着幼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陆昔只是仰起头,看着头上枯干的枝丫。
微风吹来,枝丫轻轻摇晃,上面有一片执着的叶子,始终不肯落下。
“埃里克。”
陆昔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你自由了。”
不管你因为什么而逃婚,但从今以后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你的前程。
埃里克微微扬起嘴角,温热的眼泪从眼角簌簌而下。
他的表情像极了二哥,却又似乎……完全不一样。
——————
夏白渊终于搞定了搬家的事宜。
其实他们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他的东西比陆昔要更少一些。
陆昔主要是衣服多。他有些奇怪的执着——譬如出门时一定要穿得整整齐齐,从颜色的搭配到各种配饰的齐全和谐,出门倒个垃圾都要向夏白渊再三确认。
“这个袖扣可以吗?”
“头发乱了吗?”
“啊我袜子找不到另一只了。”
夏白渊从洗衣筐里找到被遗忘的另一只:“显然它还没干。”
陆昔穿着一只袜子,叹息:“总有哪里会漏一点。”
但陆昔又不会像其他雄虫那样,喜欢用化妆品来遮掩脸上的瑕疵。
他并没有完美的面容,近看时其实可以看见他的左颊上散乱地分布着几颗淡痣。
眼窝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这对于雄虫来说是不可忍受的,因为这样就代表着他们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以至于竟然保护不到位受了伤,受伤以后甚至没有被完全治好以至于留下了伤疤。
只有低等雄虫才会有伤疤。
——他都不会遮掉。
类似的怪癖有很多。
比如他刚开始练习厨艺时,做得很不好,经常吃着吃着就开始生气,显然糟糕的食物让他心情很不好。
但是他在受邀去同学聚餐时,吃到差点食物中毒也不曾说过难吃。
——然后回来上吐下泻,夏白渊差点给他送急救去了。
……
他又开始发呆了。
夏白渊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间,他靠着门发呆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最近经常这样。
算算时间陆昔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说是出门和罗诏请教雄虫的日常基本——
合着从前一直说自己是雄虫,就压根没了解过这方面的事。
他站在窗口等了一会儿,过了不多时,遥遥地就看见陆昔从远处走回来。
带着帽子口罩,身上的风衣居然脱下来了——这很不符合他坚持的礼仪。
再一看手里提着的东西,不正是他用风衣做成的小包裹?
在这时陆昔突然抬起头,看向了这边。
然后蹦跶了一下。
夏白渊:“……”
那个小小的跳跃幅度,虽然不太明显,但确实可以称得上蹦跶。
怎么,因为遮住了脸,所以肆无忌惮了吗?
夏白渊放任自己嘴角的弧度,然后俯身朝陆昔招了招手。
陆昔肉眼可见地加快了脚步。
…………
在看到夏白渊的一瞬间,陆昔才猛然惊觉,自己原来一直在想着夏白渊。
他从前只觉得夏白渊好。
现在他却觉得夏白渊好得让他有些难以理解了。
他这几日,问过夏白渊对雄虫的看法。
“看法?”夏白渊从书上抬起头,眼里带着一点困惑:“什么看法?”
“就是说……”
陆昔比划着说:“我现在有点不太明白,雌虫对雄虫的看法了。”
他被狂热的雌虫们吓到了。
“能有什么看法。”夏白渊无奈地叹气,“你忽然这么问,我也不清楚啊。”
陆昔坚持道:“你仔细想想——很重要啊这件事。”
“……行。”
陆昔紧张地看着夏白渊。
过了半分钟,夏白渊合上书:“想到了。”
陆昔:“如何?”
“要说雄虫的话,大概是这样的……”夏白渊往后一靠,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他仰起下巴,对着陆昔冷笑了一声。
“崽种,直视我。”
陆昔:“……”
陆昔:=口=
夏白渊拿起书复又看了起来。
陆昔在原地风化成灰。
他把自己捡起来,搬着椅子凑近了夏白渊,小心翼翼:“emmm,你还是更喜欢雌虫一点吗……”
夏白渊微微抬起眼,青蓝色的双眸映出陆昔略显僵硬的脸。
然后他轻轻侧过头,在陆昔嘴角掠过。
“你是陆昔。”
陆昔:
过了一会儿,陆昔又小声加了一句。
陆昔:“那罗诏也挺好的。”
夏白渊:“……”
陆昔:“还有那个……洛秋星,和他室友成彦。”
夏白渊:“……啊。”
夏白渊:“我都不记得了,这谁?”
没事——都不重要——
从前陆昔并没有意识到夏白渊的这种性格,放在这个时代里实在是一朵奇葩。
他诞生于一个蒙昧的时代,生长于混沌的潮流中,最后于漆黑的长夜中燃烧。
与莲比起来,他更像是一朵沙漠玫瑰。
遇到不适宜生长的地方,他便将自己蜷缩起来,随着长风在世间飘飘荡荡。
可一旦找到了水源,他就会再次舒展,绽放得一如既往。
孤独却又坚韧,他注定活得寂寥。
陆昔无法克制自己对夏白渊的向往,他想要尽快来到夏白渊的身边。
——拥抱他。
……
“你身上一股血味儿。”夏白渊打开门,被扑面而来的血味儿呛了一鼻子。
陆昔抬起手里的东西:“别人的。”
别人送的礼物,也是别人的血。
陆昔得意洋洋:“我今天救了一个人。”
“哦——”夏白渊打开门,“我不介意细听,或许你可以和我一边喝咖啡一边说。”
陆昔欣然收下了夏白渊不留痕迹的夸赞。
“我会好好同你说的。”
热气腾腾的咖啡缭绕着醇厚的香气,陆昔解开风衣,将染血的书一页页摊开,他害怕这书再不处理就要坏了。
夏白渊手里拿着笔,坐在陆昔的身边,陆昔翻一页他就抄一页。
“你的字真好看。”陆昔感慨道,“我雌父最恨写字了。”
夏白渊:“我会模仿笔迹。”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笔迹是我从某个下水道里的残疾雌虫那里学来的。”
然后陆昔继续说他的事。
夏白渊一边听一边写,时不时点头。
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咖啡在一边悄悄冷却,谁也没有喝。
“好了。”
“这页这么快?”陆昔咋舌,“太快了吧。”
夏白渊放下笔,凝望着他:“好了,你别说了。”
陆昔一愣:“听烦了?”
夏白渊望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望进了他的心底,他说:“你在难受什么?”
“你想说的不是这些吧?你想说什么?”
陆昔“……”了一下,勾起嘴角:“没呀,你不觉得我很厉害吗?”
夏白渊静静地看着他。
陆昔勾了勾他的手心:“这不是挺好的吗,皆大欢喜了。”
夏白渊站起身往厨房走去,扔下一句:“你在这等着,别乱跑。”
陆昔眨巴眨巴眼睛,只听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一分钟后,夏白渊折返回来。
陆昔抬起头,夏白渊微凉的手指勾住了他的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陆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温热的酒液渡了进来,陆昔想要推拒,夏白渊的指节却在他喉咙处扣了扣,他下意识吞了下去。
“咳咳咳……”
夏白渊在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现在可以说了么?”
“……”
陆昔沉痛地看着他,打了个泛酒气的嗝。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夏白渊。
是我大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