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法官莫耶·兰多一夜未眠。

他年纪不小了,和年轻雌虫没法比,熬了一晚上之后脸色差得吓人。他雇佣的贴身仆从为他带来可口的早餐。

那是莫耶最爱吃的肉肠煎蛋三明治,肉肠选用上等的金星级火腿,滋味醇厚咸香。煎蛋火候刚好,微微有些溏心,润泽口齿。连最普通的吐司片,也要选用特等的面粉,从揉制面团开始一步步都是仆从精心完成的。

可面对这样香气扑鼻的早餐,莫耶·兰多却没有一丝胃口。

他知道自己很饿,今天还有一场很重大的审判,他必须储备充足的体力。

于是他强迫自己咬了一口三明治,什么滋味都没尝到,卡在喉咙处怎么也咽不下去,最后脸色一变,还是吐了出来。

甚至因为尝试太久而咳嗽不已,脸色涨红。

他的仆从非常忠诚,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连忙送上一条汗巾,擦去了莫耶嘴角的残余。

莫耶叹了一口气,呆坐在床上,良久默然不语。

就在昨天,他的老师应邀来访,他们促膝长谈了一晚上。

老师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法官,所有法学生都必须知道的几个经典案例,就是出自他手。莫耶非常尊敬他,一旦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他就会来寻求老师的帮助。

而现在他又遇到了难题。

他将自己的困惑说给了老师:“老师,我明天就要审判阿德莱的案子了,可现在还远远不到能审判的时候,就凭那点证据完全无法证明究竟谁才是凶手,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我该怎么给他们定罪?”

老师虽然退休多年,但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是那边顶不住压力了吗?”

“可不是吗?”莫耶苦笑一声,“各方面的压力都太大了,几乎是一天也拖不得的状态,民众们的愤怒是指数型增长,才几天时间就发酵成现在这种局面。再拖下去,他们就要失去理智了。”

不需要莫耶再多说什么,老师已经明白了一切:“假如不给民众一个满意的交代,你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什么才是让民众满意的交代?

必须要判罪,而且是重大罪责,顶格罪责。

那些被关进来的雌虫,全都得死,民众无法忍受一个模糊不清的结局。

莫耶无言,老师握着他的手,这给予了莫耶一点支撑的力量。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他就从老师这里汲取了无数的勇气。

“莫耶,你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还是三百年来,第一次发生雄虫在公共场合被袭击的事,你的判断将会成为日后所有类似案件的参照。”

“你更要记得,你要维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们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我们需要的东西。虫族的未来,民众的需求……”

老师只说了这几句话,到了莫耶这个年纪,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教授的知识了。老师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抱住同样已经年近暮年的学生脑袋,慈爱道:“莫耶,你一直是只有些胆怯的雌虫,但这一次你决不能再软弱。”

然后他便离开了,莫耶却是一晚没睡。

他尝试了许多次,始终没法咽下一口三明治,可怜的仆从吓坏了,忙不迭地道歉。莫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他听见仆从的道歉时,这个仆从几乎已经失去了对职业生涯的所有信心,看样子已经开始打算辞职滚蛋了。

莫耶连忙安抚他,好容易才让他明白,他依旧是个优秀的仆从。

莫耶看见他皱巴巴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沉甸甸的心终于轻快了一些,让他得以吃掉了剩下的三分之一个三明治。

老实说,并没有感觉好多少。假如刚刚是饥肠辘辘,现在他感觉就像是吞了一块石头。

莫耶叹息一声,脚步沉重地上了车。

天边压着沉沉的云,铅灰色的,这片云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不下雪也不曾离开,像极了莫耶这几天的心。

“走吧,我们出发。”

“是。”

——————

这种心情最后也没有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沉重,终于在看见那十几个雌虫被押上被告席后,压得莫耶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些雌虫都是从军校里出来的,比寻常雌虫要凶悍很多,面容冷硬一看就不好惹。

莫耶所就职的法院规格极高,观众席自然也非常充裕,但今天却坐得满满当当。随处可见各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架着专业的摄像机,可见这个案件的影响到底有多深远。

莫耶一瞬间感觉自己脚下不是地面,是被地狱火焰炙烤的火山口。

观众席上有窃窃私语声。

“看着就不好惹,绝对就是他们干的事,我一个朋友看脸就能判断对方的品行如何,你知道他怎么评价这些雌虫的吗?”

“说说?”

“没有犯下重罪的雌虫,不可能拥有那种眼神,他绝对有问题。”

“卧槽,好厉害,我看也觉得他们眼神不对劲,我上次还搜到了他雌父的照片,眼神一样可怕。”

“果然,坏基因是会遗传的。”

被议论的雌虫愤怒地转过头,对着观众席发出一声嚎叫。

从四面八方不断地有闪光灯亮起,摄影师疯狂抓拍着这爆炸性的一幕,这更加坐实了民众的猜测,引得愤怒更加升级。

也有一些直播的视频,此时已经被弹幕刷满了。

莫耶苦笑了一声。

……这都算什么,看脸就能判断的话,那世界上绝大多数罪犯都要逍遥法外了。

不少穷凶极恶的罪犯,和大部分人的想象不同,很少有罪犯像小说里写得那样,满脸横肉一身煞气,凶恶之气隔着三条街都能闻见。

恰恰相反,绝大多数罪犯看起来都很普通。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你每天回家都会打招呼的邻居,一起上班的同事,过马路时盯着红绿灯蠢蠢欲动的行人。

眼看着声音越来越响,莫耶拿起法槌一敲:“肃静!”

全场肃静,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莫耶。他放下法槌,手指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将要在这场法庭上,做出一个最重大的决定。

或许,他将会一生背负这个决定,直到死亡。

————

陆昔站在被告席上,比起其他雌虫或愤怒,或害怕,或颓唐的样子,他看起来安安静静的,背脊挺直不摇不晃。哪怕他手上戴着镣铐,哪怕他身上还留着被鞭笞的痕迹,但他气定神闲,仿佛他如今是站在国旗台上演讲,而不是什么囚犯。

在原告席上站着一个面容憔悴的雌虫,眼里是无法淡去的血丝,满脸悲戚,视频是不久前流出的,但他看起来却像是凭空老了许多。哪怕是最铁石心肠的虫族,看到他这样都会为之动容。

夏白渊的眼神在他脸上快速掠过。

这些小把戏,用来博取同情心时倒是很好用,这只雌虫非常擅长这些东西,那个视频每一下都直击雌虫内心最容易被触动的地方,或许正是因为雌虫最懂雌虫想要什么?

他挟裹了一股巨大的声势,要借着这股声势彻底要了陆昔的命。

当夏白渊站到这个地方时,感受着空气中近乎狂热的气息——这股狂热几乎可以将一切都燃烧殆尽,一切敢挡在它面前的统统都会被摧毁。

他皱起了眉头,开始下意识地打量周围,开始在心里计算成功概率最高的逃亡路线。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夏白渊从思绪中惊醒,低头看去。陆昔借着桌面和他宽大披风的掩饰,偷偷握住了他的手。但他却始终维持着看向法官的姿势。

从那只手心传来的温度安抚着夏白渊,仿佛在说:“冷静点。”

“……”

夏白渊微微松开捏紧的拳头,反手握住了陆昔。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法庭的流程冗长,观众们等得焦灼不已,若不是考虑到这是严肃的法庭,几乎都要站起来叫喊了。

直到半小时后才终于到了最重要的阶段。

当那只面容苍白悲戚的雌虫站起来时,所有人都来了精神,翘首以待。

……

这绝对是加德纳这一生最受瞩目的时候。

在这个法庭上,所有人都在看他。

在这个时候,整个虫族都在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想去理手套,但马上制止了自己的动作。他需要一个更加吸引同情的造型。

狼狈却不失坚毅,勇敢却依旧难掩脆弱。

加德纳深吸一口气,因为兴奋而脸颊攀上热意,但在观众看来他却有另一种理由。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我的雄子阿德莱。”

从电视到网络,在这一刻,每一个地方都在播放加德纳。

雌虫目光坚毅,脸庞因为愤怒而显得通红,他尽可能维持了自己的礼仪,他穿了剪裁上等的衣服,配饰一应俱全。

但谁都能看得出他的悲痛。

他的手套带反了,里面的线头一清二楚地出现在镜头里,这原本是一个滑稽的镜头。但人们面对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雌父,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阿德莱是一只真正善良的雌虫,我把他教养得很好,他非常高兴自己生而为雄虫,因为……”

加德纳顿了顿,才道:“因为他说,这样他就能去拯救雌虫了,他多么庆幸自己有那个能力!”

整个观众席安静了三秒,所有雌虫都在努力消化着。

然后一股震颤般的热流从他们心底涌起,一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明明法庭内的温度调控到合适的温度,但他们却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们无法承受过于强烈的情感而开始流泪。

“然而——”

加德纳话音一转,看向被告席的眼睛像是着了火:“我不明白我的阿德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最盼望的事就是为雌虫们治病,你们若真是恨他,你们大可以打断他的腿,折断他的手臂,但你们为什么要把他作践到那种程度?!”

所有坐在被告席上的雌虫都一脸铁青。

阿德莱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他们一个学校的还能不知道吗?

那个让所有雌虫都恐惧的恶魔雄虫,居然能被颠倒黑白成这样,他们听着都想吐。

终于有雌虫忍不住了,他径直打断了加德纳的话:“你他雌的放什么狗屁?就你们家那个狗屎东西,他死了才是好事!你要看看我弟弟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他连翅膀都被阿德莱弄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加德纳脸色苍白,目呲欲裂,虽然还站在那里,但已经摇摇欲坠。

莫耶反应极快,一敲法槌:“肃静!”

现在还没有到被告辩述的时候。

但已经晚了,已经有水瓶从观众席砸下来,紧接着杯子、帽子、笔、鞋子,甚至还有通讯仪,伴随着谩骂声如同雨点一般砸向场内。

也有砸不准的。

陆昔歪过头躲过一个飞向他的水杯,结果在脑后听到了“邦”的一声,尽在咫尺。

夏白渊从陆昔的脑后收回来,陆昔看到他手上比脑袋还大的光脑时,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这绝对是蓄意的。

夏白渊想了想,又把光脑递给陆昔。

陆昔不明所以:“带回去用?”

夏白渊:“……”

他拉着陆昔的手,将光脑撑在了头上。

陆昔:“……”

他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羞涩的神情。

这场闹剧持续了足足半小时,并非是控制住了观众们的情绪,而是他们再也没有可以扔的东西了。

加德纳看向法官:“无论法官判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我相信您会给我一个公正合理的判决。”

莫耶环视着法庭,所有人的眼里都冒着火光,让他不由得想起年轻时前往雪原,在那里他遭遇了一群野兽。

直到多年后,他也依然记得那群野兽的眼睛,时常从噩梦中惊醒。

而现在,他再一次遇到了那群野兽。

没有办法了。

事态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滑去,他已经无力抗衡。

然而到了被告的辩护时间,这几位雌虫请的辩护律师并不高明,在可怕的狂热情绪威胁之下,他们说的话结结巴巴,明明对他们有利的话,却来来回回只会说车咕噜话,颠三倒四说不明白。

“我、我结束发言了。”

莫耶第一次开口道:“没有了吗?”

甚至带了希冀。

辩护律师胆怯地看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莫耶定定地站在原地,那轻巧的法槌此刻却重如千钧,他的手颤抖得无法遮掩。

……

陆昔听到了夏白渊骤然变轻的呼吸声。

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的手拨弄着食指上的戒指,鲜红的双眸一瞬不瞬地顶着法官苍白的脸。

全场寂静。

法官花白的头发微微颤抖,他用力按着桌面,以此来掩饰他不能停止颤抖的手,免得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恐惧。

“本案提供的证据无法证明陆昔、罗桥、齐立峰……方且等共十二人有犯罪事实,因此他们伤害雄虫的罪名不成立,判定无罪,但保留观察期三年。”

……

……

夏白渊捏碎了桌子的一角。

陆昔的左手打滑,在桌子上拉出刺耳的一声。

加德纳的脸扭曲了。

没有人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互相对视着来确认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们逐渐认识到,那确实是事实。

这个法官,判决了这些罪犯无罪,即使他们伤害了一只世界上最最无辜的雄虫!

有什么东西在暗暗积蓄,很快将会冲破平静的表象。

莫耶支撑不住,苍老的身躯往后跌去,勉强靠在了墙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工作了多年的肺部发出浑浊的声音,像即将报废的老风琴。

但他的头脑却从未有过如此清新的时候。

他看见愤怒的观众们从座位上站起来,有的甚至张开了羽翼,他们如同一股无法被阻挡的潮水,冲击着警官们组成的防线。

当防线被冲破,莫耶明白自己将会被这股潮水淹没。

“你更要记得,你要维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莫耶一生都在维护这件事。

即使要为之付出生命,他也在所不辞。

他更明白自己这样改变不了什么,但有些事必须要做,哪怕毫无用处。

不,也不算毫无用处。

莫耶睁开眼,看向被告席上那十二只雌虫。

他多多少少还是挽回了一些东西。

莫耶的眼神从这些雌虫的脸上一个个掠过,最后他的目光长久地停在了陆昔的脸上。

然后,黑发的虫族对他弯起了眼睛。

尽管现场是如此地嘈杂,到处都充满了暴力,混乱不已。但在这一刻,所有虫族都听到了一句话。

“法官,我认罪。”

“我承认,阿德莱是我弄疯的。”

陆昔抬起手,那沉重的锁链绷直,紧接着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利刃,将铁链从中间削断,断口利落平整。

铁链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在法庭里久久回荡。

观众们还维持着和警官们扭打的姿势,甚至还没来得及分开,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们静静地看着陆昔,感觉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陆昔捏住食指上的戒指,低声道:“我本想挑个好时间同你说的。”

这话是对夏白渊说的。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更担心我没法在死前成功搞定,幸亏这件事没出岔子。”

明亮到几乎可以说刺眼的灯光下,黑发红眸的虫族缓缓摘下了戒指,黑曜石的戒指在桌面上滚了几圈。

以他为中心,一股明显的信息素味迅速地扩散开,瞬间就席卷了整个法庭。

并不浓重,却很清晰,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一股微微香气。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排排的雌虫倒在地上,他们一个个都失去了力气,泪流满面。

世界,安宁了。

那些困扰着他们,哪怕是在最深最沉的梦里都挥之不去的噪音,以及无法忽略的疼痛——他们甚至不知道疼在哪里,这疼痛好像不属于他们身上的任何一部分,但他们又觉得全身都在疼痛。

现在全部都消失了。

他们仿佛回到了还在虫蛋里的时候,那样平静,那样温柔。

陆昔坐在桌面上,伸手拉下夏白渊的帽子,直视着他青蓝色的双眸。

夏白渊的绷带一层层掉下,逐渐显露出他清隽精致的脸。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半是惊诧半是恍然大悟。

“原来你真是雄虫。”

陆昔拿起戒指塞进他的手里:“这是我雄父留给我的戒指。”

————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刚被陆墨捡回去,彼时他还懵懵懂懂,无法自主地控制精神力。

房间总是破破烂烂,再坚固的墙壁也会被卷成一捆废料。

雄父不以为然,觉得他只是有些活泼,并因此很是得意。

直到他某一天又没控制住自己,这一次却在一阵距离的头痛之后,陷入了昏迷。

醒来之后,雄父将这个戒指送给了他,让他从此不要再轻易摘下。

“我知道,那是你的本能。”

“你想要成长,你想要成熟,但是不行。”陆墨蹲在他的床前,墨绿的眼眸暗暗沉沉,“突破精神力限制,你有千分之一的几率成功,而假如失败了,你就会……死。”

“永远也不要去尝试,阿昔,你这样就很好了。”

……

夏白渊将戒指顶在指尖,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

话还没说完,夏白渊像是想到了什么,径直问道:“是在医院里的时候?”

啊,夏白渊好聪明哦!!

不愧是战神呢OVO

陆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帮子,道:“当时没估计好,我还以为我可以的控制住……结果差点炸了。”

夏白渊:“……”

陆昔:“但是结果是好的!!!”

夏白渊幽幽道:“也就是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差点就去见虫神了。”

陆昔纠正道:“不,是我带着你和你雌父一起去见虫神。”

即使他努力控制,可一旦爆炸,夏白渊离他那么近是绝对活不成的。

天知道他当时差点哭出来了。

夏白渊叹了一口气,将脑袋压上了陆昔的肩膀。

“干得好。”

“诶嘿!”

“下次别这么干了。”

“……”

陆昔心虚极了。夏白渊懒洋洋地靠在陆昔身上,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他累极了。

从昨天开始,他的神经就没有松懈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紧张不已。

他是清楚的,陆昔是真的弄疯了阿德莱。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害怕阿德莱突然好转。

他甚至想过索性直接去杀了阿德莱,这样就再也没有后患。但时间实在是太紧了,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

一整个大厅的虫族终于回过神来,他们看着陆昔,泪流满面。

无需多言,他们知道如今站在这里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只雄虫。

但一声尖笑却打破了这宁静的气氛。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加德纳指着陆昔,朝法官喊道:“法官,他承认了!他承认了!快判他死刑!是他对我的阿德莱下了毒手!”

陆昔挑了挑眉:“什么下毒手,我和他闹着玩呢。”

“谁知道他那么脆弱,我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力气而已……”陆昔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一丢丢”的手势,“结果他就睡着了,我怕他坐椅子上睡着睡着摔下去,于是好心给他用锁链捆得结结实实。”

陆昔委委屈屈:“我受了那么多的惊吓,还是为你的阿德莱着想,你不感谢我,反而还要杀我,你什么意思?”

夏白渊静静地看他信口雌黄。

陆昔在那茶完了,一扭头对夏白渊道:“哇,真的很爽啊,难怪我刚刚看他嘚啵嘚啵那么起劲,绝了。”

夏白渊体贴道:“声音最好小一点。”

陆昔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但加德纳已经听到了,他悲戚地看着莫耶,泪如雨下:“我知道,我的阿德莱只是一个低等级的雄虫,但他不应该受到这样残暴的虐待,他是那样好的一只雄虫。法官大人,您公正明理我已经知道了,可您不能放过凶手吧?”

还没等莫耶说话,夏白渊冷冷地瞥了加德纳一眼。

加德纳好像挨了一刀似的,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夏白渊大部分时间不怎么记仇,但偶尔会格外记仇。

“好雄虫?”夏白渊在嘴里把这三个字咬了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好在哪里?”

加德纳瞪着眼睛:“他——”

“好到割下他们的皮肉?”

“好到斩断雌虫的羽翅?”

“还是好到逼雌虫跳楼?”

夏白渊冷笑一声:“这样的好雄虫,应该送去地狱里感化众生,而不是在人间拯救雌虫。”

加德纳这才惊觉——他演戏演得过于投入,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他的雄子是什么样的,他还不明白吗?

他梗着脖子说:“你、你有证据吗?就这样污蔑一只受尽折磨的雄虫?你不怕被虫神抛弃吗?”

“证据?”

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夏白渊轻笑了一声,“这不巧了吗,刚好有个证据。”

“你。”他对站在被告席中的某只雌虫抬了抬下巴,“你刚刚说,你的哥哥被阿德莱怎么了?”

那只雌虫双目赤红地看着加德纳,其中满是仇恨:“他被阿德莱用药迷晕后割断了跟腱,但阿德莱认为哥哥迟早会长回来,于是他切掉了哥哥的羽翅。”

“你想看看他吗?”

“你要看看他吗?”

他隐忍多年,一朝爆发恨意铺天盖地,吓得加德纳往后退了一步:“谁、谁要去见一只低等雌虫?”

雌虫的脸颊抽了抽,像是在笑:“可我们想见你很久了。”

他步步逼近,加德纳变了脸色:“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要回去了!”

看着加德纳落荒而逃的背影,陆昔对那只雌虫道:“就这么让他跑了?”

雌虫猛地退了一大步。

陆昔:“……我们刚刚站在一起时你还跟我讨纸笔要写遗书。”

你退一步的动作认真的?你让陆昔好受伤。

“不……没什么。”雌虫挠了挠脸颊,“我看到阿德莱的样子,心里已经满足了,至于他的雌父……”

不用他说话,陆昔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转头环视,所有在场的观众都是一脸晦气。

被当枪使的感受可不好,当时越激动,现在的感觉就越吃shi。

更别说加德纳这一次直接耍了整个虫族,如他所愿,现在他是全虫族知名度最高的明星了。

经过这一次,恐怕所有的虫族都会牢牢记得,在事情还未明朗的时候,绝对不会再站队了……

他的雄主没有打算杀了他都是仁至义尽。

“那么——”

莫耶举起法槌,重重敲了一下,朗声道:“原告不再追究被告的刑事责任,被告陆昔无罪释放!”

在这个法庭里,第一次出现了如此热闹的景象。

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就连年迈稳重的法官,也脱下长袍跳起了年轻时学到的舞步。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理解老师的意思。

你要坚守你的坚守。

不要犹豫,不要胆怯。

老师知道他会选择这样的路,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说得太多。

“莫耶,你或许永远不会成为名垂青史的法官,但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虫。”

这是他毕业时,老师留给他的话。

在欢呼声中,陆昔拉住了夏白渊的手。

“我们现在,可以去登记结婚了。”

夏白渊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他似乎没有太大的感受,当他确认陆昔是雄虫时,甚至没有多余的喜悦。

无论陆昔是雄虫,还是雌虫——

夏白渊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