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异象来得突然,消失得更加突然。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间,那潮水般的压力就倏然消失,仪器恢复正常,找不到一丝痕迹。唯一能证明的就是,医院里的重症病人,病情都减轻了不少。
而更加令院方感到震惊的是,住在二十五层特护室的病虫——按照医生的判断,他余下的寿命不会超过一个月,哪怕是把虫族最顶级的雄虫全部召集来,夏野也绝无生还可能。但就是这样的一只雌虫,他的病情竟然大大好转了。
不,不止是好转,应该说是完全好了。
连年的病痛让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但除此以外,他竟然完完全全是个健康的雌虫了。
这个检测结果出来后,整个诊断室鸦雀无声,所有医生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都认为,这和那个神秘的力量有关系。
夏野久病成医,自然也看得懂那些检测数据,都代表了什么。他礼貌地问道:“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可以出院了吧。”
这种特护室,住进去就是大把大把地烧钱。
“不!”
院长下意识地叫出声来,接受到三道视线后,又讪讪地笑着对夏白渊道:“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住几天观察病情比较好,这样比较稳妥。”
夏白渊挑了挑眉:“我们没钱了。”
“好说好说。”院长紧张地给夏白渊顺毛,这种简直堪称医学奇迹的病人,怎么能轻易放走呢?哪怕是多观察几天也好,说不定他们就能发现解决这个病症的治疗方法!
假如能在别的雌虫身上复制这样的奇迹……
院长的眼眶发红,镜片起了一些水雾。
从医之后,必须要学会的一件事,就是克制。
不是每一个病人都能救回来的,哪怕再如何尽力,总有无法挽救的情况。
假如沉溺在那些悲伤里,又要怎么去救下一个病人?
他们习惯了死亡,面对痛哭流涕的家属,也只是微微鞠躬,说出那句已经说了千万遍的话。
“我们尽力了。”
但习惯死亡,却不代表他们真正接受了死亡。全力抢救后病人依然死亡的巨大无力感;家属们发出的嚎哭声;甚至是明明有救,却因为经济上的缘故只能放弃抢救——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被他们强行压抑在内心的深处,从不去回忆罢了。
院长推了推眼镜,殷切地看向夏白渊,脸上露出圆滑的笑容,一如他平时小心翼翼地讨好奉承那些尊贵的雄虫,卑微地恳求他们来医院里施舍善意,帮助那些还有救的雌虫。
“这个住院费我们当然是全免的,不收你们的钱,这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医生护士们才反应过来,忍着激动搭话:“是啊是啊,我们拥有最高条件的疗养条件,现在入住还有最新的水疗法!”
就差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写在脸上了。
夏野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夏白渊和陆昔站在一起,明显是随他自己考虑的样子。
他只考虑了五秒不到,就爽快地答应了:“行。”
众人难掩激动之色,院长当即就开始安排,房间里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所有人都恨不得给自己找点大事做,哪怕是提个水果,也仿佛是在为伟大的医学添砖加瓦。
夏白渊和陆昔被挤到一边,两人“……”了一下,悄然退出了房间。
陆昔:“你不多陪陪你雌父?”
夏白渊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他已经好了。”
陆昔嘴角抽了抽,夏白渊到底有多看重他的雌父他是知道的,但这个表现就……
嘶,就很雌虫。
陆昔顿时就有些头大。
他不是很确定……夏白渊会怎么看待他的那些计划。
在陆昔心里,婚礼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而且对于重视仪式感的陆家雄虫来说,当然是越正式越盛大越好。
为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付出再多的辛劳,奔波再多的路程都不为过。
但假如是夏白渊,估计还会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吧……
陆昔偷眼看着夏白渊的侧脸。
那股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悄然消失了,眼角眉梢都放松下来,乍一看有些慵懒的样子。陆昔印象里决绝又孤冷的战神,和眼前的夏白渊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怎么了?”
注意到他的凝视,夏白渊歪着头看他,脸上浮着浅淡的笑。
陆昔心口跳得不行,他避开夏白渊的视线,含糊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夏白渊:“好。”
————
陆昔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陆家的雄虫绝不认输,他一定要给夏白渊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抱着光脑偷偷摸摸跑到阳台打字。
【陆昔:问你个事。】
对面秒答。
【罗诏:怎么了?】
【陆昔:哪里能买到便宜的星球?】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平淡地好像在问“哪里买菜便宜”,换谁听到都要晕一晕。
但幸亏罗诏也不是个正常的,指定哪里有点大病的罗诏瞬间进入了思考阶段。
【罗诏:你有什么要求吗?一般来说便宜的星球都在星域边缘,资源还少,环境也恶劣。】
【陆昔:这些都没关系,我只是想在上面办个婚礼。】
仪式感!仪式感足足的!
【罗诏:好,我去找找。】
陆昔感动不已。
罗诏,好兄弟!!
别看罗诏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他向来乐于助人,陆昔觉得找他准没错。
啊——他的眼光真不错呢,陆昔得意极了。
不久,也就是短短的五分钟后,罗诏发来了一个链接。
【罗诏:这是专门售卖星球的会所,你找个时间和夏白渊一起去。】
诶?
陆昔一愣,随后打字。
【陆昔:……你知道是夏白渊?】
【罗诏:大家都知道。】
诶?!!
陆昔抱着光脑,啪叽一下倒在地上,脸上热度飙升。
他坐在阳台上,寒风也吹不散他脸上烧灼的热意。透过落地窗,他看了看紧闭的浴室门,咬着有些干燥的嘴皮继续打字。
【陆昔:有那么明显吗?】
【罗诏:嗯。】
【罗诏:你知道班上有同学设了赌局,赌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吗?】
【陆昔:……】
【罗诏:我押了十万星币赌这个月。】
【陆昔:……】
【罗诏:一夜暴富真的很简单。】
陆昔:=口=
他“啪”的一下合上光脑,捏着耳朵蹲在地上想了半天。
两个当事虫都是最近才想通的,你们哪来的自信??
他没什么底气地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多时他又打开光脑。
【陆昔:但是我暂时不打算让夏白渊知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虽然更可能偏向惊吓。
【陆昔:能麻烦你带我去一趟吗?】
【罗诏:可以,就明天吗?正好周末。】
【陆昔:好。】
——————
第二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铅灰色的云大块大块地堆积在天边,沉沉地压下来,偏偏又不下雪。哪儿都显得灰蒙蒙的。
陆昔穿上外套,对夏白渊说:“我出门一趟,班里有点事。”
夏白渊坐在餐桌边,脸上还有睡觉压出的红印子,眼神呆滞地盯着杯子。
确实是进入冬眠状态了吧!
他缓慢地抬起头:“好。”
陆昔强忍住去捏他脸颊的冲动,顺手拿起帽子出了门。
在校门口,罗诏穿着一身厚实的风衣在等他。
他微低着头,淡金色的头发向后梳去,露出精致俊秀的五官,看上去像是皇子一般。
路过的雌虫都纷纷驻足,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搭讪,但都被罗诏一一拒绝。
陆昔加快步子走去:“罗诏。”
罗诏:“走吧,挑选星球是很麻烦的事,我们今天有的忙了。”
走过拐角,在不远处的街道边,停靠着一辆很是奢华的轿车。那是罗诏身为雄虫所专属的车辆。
陆昔:“那是你家的?”
罗诏:“嗯。”
他的视线快速从陆昔脸上掠过,并没有发现异样,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罗诏很担心,这会让陆昔想起他当初瞒下事实的行径。原本他只想和陆昔坐公交车去,但照顾他的管家坚决不允许。
“少爷可是尊贵的雄虫!平时在学校里和那些低贱的雌虫待在一起也就算了,出门可得小心点。”管家絮絮叨叨,“您要是出了哪怕一点擦破皮的伤,我一定会被解雇的。”
罗诏听得头疼,只好答应了管家。
“我们坐后面吧。”一边说,罗诏为陆昔打开了后座的门,但后座上却坐着个他不认识的雌虫。
这只雌虫十分高大强壮,穿着普通的礼服,看不出什么身份。
罗诏看向驾驶位上的管家:“这位是……”
“哦,他啊。”管家连忙解释道:“这是为了保护少爷的安全配备的保镖。”
罗诏:“……”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管家看起来,像是有点……紧张?
“少爷,后面挤,你坐前面来。”
罗诏犹豫着,陆昔无所谓地点头:“就这样吧。”
他俯下身,这种车很是宽敞,坐起来会非常舒适。饶是如此,这样的车顶对他来说还是逼仄。坐下后一双长腿显得非常拥挤。
陆昔友好地朝这位同行的猛雌打了个招呼,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审视。
好吧,好吧,他习惯了。陆昔摸了摸鼻子,还是倔强地将礼仪做全套。
他伸出手:“我叫陆昔。”
“我知道你叫陆昔。”
陆昔不明所以地抽了抽嘴角:“我这么有名?”
下一刻,只听得“咔哒”一声,陆昔伸出的手腕一沉,一个冰冷的玫瑰色手铐紧紧地铐在了他的手上。
雌虫:“快走!!”
什么也没说,管家一踩油门,车子快速发动,罗诏还未来得及上车就眼睁睁地看着车子离开。
他紧着跑了几步,厉声道:“林达!你干什么!”
“停下!你给我停下!”
但罗诏只跑了几步,手臂就被捉住了,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用力挣扎,心急如焚,直到车子在视野里消失,罗诏终于渐渐停下了动作,深深地垂下头去。
“少爷,那只叫陆昔的雌虫很危险。”
“他会威胁到您的生命。”
“……”
金发雄虫的喘息声渐渐归为平静,他站直身体,轻声道:“放开。”
拉住他的保镖们为难地互相对视一眼,不敢松手。
“我又追不上去,他已经被带走了,放手。”罗诏的声音十分冷静,好像确实不再打算追上去了,“我只是想回学校。”
这样的说法没有拒绝的理由,保镖们缓缓松开手。罗诏依旧低着头,金发垂下遮掩住了他的眼睛:“你们不准跟过来。”
保镖们:“这……”
“否则我就解雇你们。”
看着罗诏走进学校的背影,保镖们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没事吧?”
“管家很快就会回来,这么点时间不会有危险的。”
“好吧,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保镖们停在原地,因此没有看见,罗诏在缓步走过拐角后,脚步越发快起来。
先是快步,然后是小跑,最后是狂奔,他踩着昨夜还未完全融化的雪,径直往一个方向跑去。
跑得太急,他几次差点摔倒,险险抱住了路边的树。
直到来到一个偏僻的宿舍楼下,罗诏喘了一口气,用力拍着门。
“夏白渊!”
“夏白渊!”
他看见了,那副手铐是警局的标配,陆昔遇到麻烦了。
罗家帮助警察,他无法求助于罗家,报警更是没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夏白渊。
“夏白渊,陆昔出事了!”
厚重的门在他面前打开,罗诏的视线落入了一双青蓝色的眸子里。
比鹰眼还要锐利,如同用雪擦过的刀锋,泠泠闪着寒芒,叫人看到都会打个寒噤。
“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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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车内】
陆昔挑起左边的眉毛:“什么意思?我什么也没干吧。”
“你说呢?”
眼前这位强悍的雌虫一手拿着手铐,一手伸入外套中,拿出一个警官证件,一字一句道:
“一个月前,雄虫阿德莱精神失常,经过我们长时间的审查,我们认为你身上有最大的嫌疑,因此将你抓捕归案。”
陆昔:“……”
黑发的虫族拧起眉头,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散去,终于显露出些凝重来。
警官看似放松,实际上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随时防范陆昔的暴起反抗,这是常有的事。
陆昔看着他的证件,“黄警官,我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黄警官压下脾气:“你问。”
但接下来这只黑发虫族的问题却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
陆昔的眼神真诚:“阿德莱,是谁啊?”
黄警官:“……”
他身经百战,一眼看出这双红眸里没有任何伪装,他是真的在困惑,真的不知道阿德莱是谁。
黄警官一时间有点拿不准陆昔的意思,不动声色地说:“阿德莱被锁链困在一个空置的教室里,发现时已经精神错乱,虽然他只是一只低级雄虫,但此事影响恶劣,虫族给予了最顶级的治疗,希望他能恢复清醒,说出事情的原委。”
黄警官:“虽然他最后也没恢复正常,但却说出了你的名字,陆昔。”
陆昔:“啧。”
你表现得是不是太明显了?
黄警官敲了敲坐垫:“想起来了?”
“啊,是啊。”陆昔的嫌弃溢于言表:“那个臭名昭著的雄虫,当然想得起来。”
黄警官:“那你认罪了?”
陆昔:“怎么可能,我真没干——你确定他叫我的名字不是因为他看上了我?”
陆昔指了指自己的脸蛋:“你看,我毕竟是这么好看的一只雌虫。”
黄警官:“……”
他坚定的眼神出现了动摇,以他对阿德莱过往经历的研究,不得不承认陆昔说得很对。
但他只是一个来抓捕陆昔的小警官,他的看法不重要。
将陆昔的另一只手也铐上后,黄警官耸了耸肩:“你知道这次的事件影响有多恶劣吗?”
一只雄虫,竟然无缘无故受到了这样大的伤害,还是在公共场所内。他们甚至不敢将这件事披露出来,否则一定会引起巨大的恐慌,在这样大的压力下,他们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除了你之外,还抓了十几个雌虫,甚至有一只雄虫也受到了审讯。”
那只雄虫是叫洛秋星……因为他平日里就和阿德莱有诸多龃龉,总是扬言要打阿德莱一顿,因此也被列为了嫌疑虫。
一想到那个活蹦乱跳怒气冲冲的小雄虫,黄警官就头疼。
他那个叫成彦的室友也怪麻烦的,没想到那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雄虫,居然是成家的唯二继承虫……成彦和洛秋星关系好,他们更得小心伺候着洛秋星。
和那只难伺候的雄虫比起来,眼前这只黑发的俊美雌虫显得那样乖巧,让黄警官居然生出了一丝怜爱。
黄警官低声道:“别担心,以我的经验来看,没有确凿的证据最多把你毒打一顿,咱们雌虫皮糙肉厚的嘛,忍忍就过去了。”
陆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啊,是啊,我们雌虫不怕苦不怕累,流血流汗不流泪。”
这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黄警官一甩手:“审讯所里有个变态雌虫,你这种脸蛋,偏偏还是这种性格,会很讨他喜欢的。”
陆昔觉得他话里有话,谨慎道:“什么意思?”
黄警官幽幽道:“他的虫生信条之一就是:打是亲骂是爱。”
陆昔张大了嘴:“……”
传说中的抖S?
车内一时无言,只有温暖的暖气呼呼地吹。
陆昔悲伤地低下头,沧桑地笑出了一串气泡音。
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