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夏白渊:雌父,这周末我来看你。】

【夏野:你不是说最近很忙的吗?不要勉强。】

【夏白渊:半天时间,没事的。】

【夏野:真的不要紧吗?】

【夏白渊:嗯。】

夏白渊持续输入中……

但打了几分钟,也不见他发来消息。

【夏野:啊渊,有什么难处吗?】

坐在病床上的银发雌虫形容清瘦,夏白渊和他的雌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夏野从前是出了名的漂亮,否则也不会以平民低等级的雌虫身份,被雄虫娶为雌侍,夏白渊完整地继承了他的优点。

只可惜长年累月的流浪和病痛折磨,让他比夏白渊更加清瘦一些,脸上有着遮掩不住的枯槁。

【夏白渊:我最近交了个朋友。】

夏野一怔,但很快就高兴起来。

他从未听夏白渊说过有朋友,他实在太辛苦了。夏野知道自己的病到底有多花钱,但夏白渊执拗地不肯放弃治疗。

他说:“假如雌父死了的话,那我也不知道活着该做什么了。”

雌虫并不善于表达感情,到了这种时候,夏白渊也只会说生硬的话。

他能交到朋友,夏野真的很高兴。

【夏野:是谁?】

【夏白渊:你不认识的,他叫陆昔,是我的一个同学,今天下午我和他一起过来看你。】

他一口气全说完了。

假如现在夏野能看到夏白渊,就会发现自己向来沉默冷静的雌子脸上,表情异常紧绷,肉眼可见的忐忑不安。

但他看不到,自然没有任何怀疑。

【夏野:没问题。】

放下通讯仪,夏野不好意思地对陪护的雌虫笑了笑,道:“麻烦你帮我化个妆。”

对方看着夏野越发枯槁的脸色——他看起来简直像一株即将枯萎的月季,忍不住道:“医生说的话,您不打算告诉您的雌子吗?”

夏野反而很轻松的样子:“说了就会好起来吗?艾利,你别多嘴。”

艾利沉默了。

他陪护这么久,对夏野的身体情况再熟悉不过。能坚持到现在,可以说完全是靠近乎天价的医疗费撑着。难以想象那只小雌虫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么多钱的,但更加奇怪的是,既然能弄到这么多钱,为什么不早点送来看病呢?

但凡早几个月,都能救回来,但病情进入最后阶段以后,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能算是勉强续着,再也不会好了。

“快点帮我弄一下,时间快不够了。”

“好。”

——————

夏白渊放下手机,一抬眼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凝重的脸色。

这可不行,陆昔已经够紧张了。

他坐在客厅里,陆昔的房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知他在做什么。

夏白渊将脸埋进双手,用力揉散表情,就听见陆昔打开门朝他喊道:“你雌父喜欢什么颜色?”

夏白渊:“……”

陆昔这一身,穿上就可以直接去接受军团长的授勋仪式了。

剪裁合身的长袍勾勒出他优雅的身姿,衬得他原本就帅气的脸蛋简直像在发光。陆昔拿着三根颜色的领结踌躇不已:“黑色端庄一点,但是红色比较配我,绿色更典雅一点。”

他无助地看向夏白渊,结结巴巴道:“怎、怎么办?”

夏白渊:“三根都打上去?”

陆昔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夏白渊捂住眼:“不,我开玩笑的。”

但很明显,他并没有做到安抚陆昔,反而让陆昔更紧张了。

他一边纠结,一边嘟嘟囔囔:“三根?我怎么没听过这种打法?真的可以吗?啊毕竟我不太懂现在流行什么……”

他看着镜子,拿着三根领结在修长的脖子上比划,试图想象出效果来。

但很明显,哪怕他拥有天鹅那么长的脖子,打上三根领结也显得有点拥挤。

夏白渊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拿过陆昔手里的丝带,只留下一根:“我们只是去见雌父,没必要穿得这么——”

陆昔低头看了看自己,迷茫地问:“我穿得有什么问题?”

夏白渊拉下他的外套,陆昔顺着他的力道转了一个身,就将华丽的外袍脱了下来。

里面是一件崭新的衬衣,虽然质地上好,但很适合日常出门。

陆昔有些忐忑:“就这样吗?”

他感觉自己好像上战场前却被卸下盔甲的士兵,身上空荡荡的很没有安全感。

“唔……”

夏白渊站在陆昔的身前,他歪着头打量了一下。然后从陆昔手里抽走红色的领结,绕着他的脖颈系了上去。

他对这事不太熟练,手指在陆昔的后颈处摩挲了一会儿,才终于整理好了领结。

“可以了。”

夏白渊退后一步,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外面这么冷,外套穿校服就行,我雌父对这些不介意。”

当他转过身,去找陆昔的外套时,身后的黑发虫族那高挑的身形微微晃动,肌肉缓缓松弛。

就好像一个胀鼓鼓的气球,倏地放了一些气,变得柔软许多。

陆昔捂着嘴,脸色微红,眼睛闪烁不定。

夏白渊,居然就这样给他打领结。

这、这这看起来不就像他的雌父平时对待雄父的一样!!

【】

“啊,外套在这。”

在夏白渊回过头的一瞬间,陆昔立马放开手站得笔直,眼神凛冽,看不出一丝异样。

夏白渊:“穿上这个走吧。”

陆昔一动不动。

夏白渊用眼神询问陆昔,陆昔轻声咳了咳,抬起手来。

想、想要夏白渊给自己穿衣服,就像雌父平时做的那样。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在陆昔越来越游移的眼神里,夏白渊恍然大悟。

他抓住陆昔的手道:“我跟雌父说,我们是朋友……我们慢慢来。”

陆昔的一切表现,在夏白渊看来,就像是因为过于恐惧,害怕被世俗的眼光歧视,害怕被爱人的雌父指责,最后紧张到不愿出门一样。

同性相恋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但对于夏白渊来说,和他身上那骇人的秘密相比,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当陆昔向他求婚时,夏白渊就已经决定好了。

无论世俗如何,无论他人如何,他要和陆昔在一起。

站在这尘世之间,只要有陆昔,他就不会再感到迷茫。

然而内心明明是这样浓烈,如同地心熔岩般滚烫翻涌,夏白渊却一如平常。

“陆昔,不用怕。”

陆昔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才逐渐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不管他如何强调,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是一只妄想症的雌虫。

从前的一切都浮上心头。

“我喜欢你,和你的性别没有关系。”

“我喜欢的是陆昔。”

……

“好,我们结婚吧。”

……

他沉浸在自己的无奈里,却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件事。

在这个时代,夏白渊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那样平淡地说出来呢?

陆昔望进那双青蓝色的双眸里。从前他觉得夏白渊的眼眸,好像雪山上的青空,清透又辽远,但现在他却觉得,那更像是深海的颜色。

深沉,广阔。

暗流汹涌,表面却风平浪静。

夏白渊又走近一步,关切地看着他:“怎么了,你还是觉得唔——”

陆昔突然握住夏白渊的肩膀,低头吻住了他。

灼热的温度中,带着陆昔的气息,但和从前那温柔又羞涩的力度不同,陆昔用力地抱紧夏白渊,呼吸间都是满溢的急切。

夏白渊有点懵,但还是伸手环住了陆昔的肩膀,乖顺地仰着脖子。

直到数分钟后两人才分开,夏白渊深吸一口气:“你怎么了……”

然后就被陆昔亮晶晶的眼睛盯上了,陆昔拉着他的手,放松地将下巴枕进了他的颈窝里。

夏白渊听到他喟叹般的声音:“怎么办,夏白渊,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每一天都以为我不能更加喜欢你了,可是每一天都会发现,我比前一天要更深地喜欢你一分。

夏白渊:“……”

他已经发现了,陆昔说起这些话,好像从来没有任何顾忌的。

直白得不像一只雌虫。

陆昔抱着他,抱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有些不安分起来:“你呢?”

夏白渊:“……”

要命。

他含糊地说:“我?我也是。”

但这样的回应显然满足不了陆昔,他抬起头,尽管脸上表情起伏微小,但夏白渊却看出了他的期待。

陆昔:“上次你说的那个,能再说一次吗?”

夏白渊知道陆昔指的是哪个。

但现在他恨不得自己失忆了。

他移开视线:“上次?哪次?我不记得了。”

但陆昔却不依不饶:“就是上次在那个竞技场的整理间里,你说的。”

夏白渊知道自己的耳朵红了,他狼狈地想要逃走,但陆昔却不知为何在这件事上特别固执。他能打得狄宴骂骂咧咧,能在竞技场上立于不败之地,但他偏偏拿陆昔没有办法。

最后,他被陆昔按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天说的话。

陆昔裹着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好吧,也不算太糟,夏白渊无奈地想。

——————

因为陆昔的胡闹,两人比预定时间迟了半小时才到达。

“我雌父在二十五楼的特护室。”

夏白渊按上电梯的五楼,银白色的金属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关系,随着一阵超重感,两人向上爬升。

电梯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这一块是价格极其高昂的特殊区,很少有人往来。

陆昔一愣:“特护室?”

他记得,特护室这种地方,里面住着的大多是一些没救的……

夏白渊垂下眸:“嗯。”

难怪。

难怪历史书上,几乎没有留下夏白渊双亲的记录,从崭露头角开始,夏白渊仿佛就是孑然一身。

与此同时,陆昔也想到了一件事。

夏白渊的案例被后人翻来覆去地研究,几乎已经烂熟于心,在惊叹于他的天才之时,学者们心里有一个疑惑始终挥之不去。

夏白渊的打发,激进得恐怖。他常常会孤身犯险,曾经有一个案例就是他独自潜入到敌方的地道中,进入核心后斩下敌方指挥官的首级,敌方硬是么有发现,直到天亮后才得知。

那可真是一场漂亮至极的战术执行,个中险象环生的刺激场面简直像是小说一样传奇。

但——

无论怎么推演,夏白渊很多时候明明没到绝境,他大可以选择更加安全稳妥些的方式,而不是这样冒险。

虽然效果很好,时常节省下大量的时间,为最后的大胜利奠定基础,可在当时看来,这是非常没必要的。

世人感慨夏白渊不愧是战神,料事如神,恐怕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样恐怖的天才了。但也有一些人认为,夏白渊的性格里,有一些未知的因素,在催促着他走向灭亡。

就像是……厌倦了这个世界,又没有让他牵挂的东西。

否则,他那样顶尖的身体素质,为何在那样年轻的年纪,就早早患病死去了呢?明明以他的声望,会有无数顶级雄虫为他纾解病情。

除非他自己拒绝了。

没人能解释这个问题,只能暂且搁置。

不知为何,陆昔在这一刻,回忆起了那个困扰虫族多年的谜题。

是因为他的身份吗……不,不是的。

陆昔望着夏白渊的侧脸,他从未流露出任何颓气,就像一株盛放在悬崖上,绚烂至极的花,虽然孤绝,但努力生长。

所以,到底是——

电梯门打开,两人向前走去。

错落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有些寂寥。

直到走廊尽头,夏白渊在房门前站定:“就在这里。”

陆昔点头:“好。”

吱呀一声,房间门缓缓打开。

陆昔抬起眼,望进了一双和夏白渊如出一辙的青蓝色双眸里。

“你好。”

雌虫对他点点头:“你就是阿渊说的陆昔吗?”

成熟的五官,清瘦的面容,眼里挥之不去的忧郁,夕阳下病床上的雌虫,简直像极了历史书上那即将油尽灯枯的夏白渊。

陆昔的心口紧紧抽搐了一下,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夏白渊的雌父,病情严重到他只是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那几近崩溃的精神海了。

“雌父。”

夏白渊快步走进房,脚步轻快。

陆昔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夏白渊没有察觉到他雌父的情况吗?

他那样敏锐的雌虫,这可能吗?还是说,只是他不愿去想呢?

见他一动不动,夏野奇怪道:“怎么了?不进来坐坐吗?”

“……”

门口黑发的虫族从日光的阴影中走出来,红色的双眸在夕阳下仿佛有醇酒在里面流动。

他在床边站定,轻声道:“您好,我叫陆昔,是夏白渊的朋友。”

看着夏野,陆昔的心脏砰砰直跳。

自己仿佛站在漆黑的夜里,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火车嗡鸣,他看见逐渐靠近的白色车灯,它在朝自己驶来。

而面前正是一条岔路口,他手里握着轨道开关。

他将决定这辆列车,将要开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