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昔的心中,兵荒马乱,所有的心理建设都摧枯拉朽。
夏白渊抱着膝盖蹲在他身边,一双眼睛幽幽的。
陆昔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那不是梦。
也就是说,在梦里做的一切,都不是他幻想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那些被他强行压在记忆深处,连回忆都不敢的片段,终于一股脑全飘了上来。
有道是,弹簧被压制得越久,反弹的势头就越是汹涌。
陆昔压了那么久,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心的努力才压制下去的片段,疯狂地在他脑海里来回播放。
原来……原来不是他道德败坏。
是真真切切发生的啊……
“夏白渊。”陆昔的声音飘忽,仿佛梦呓。他定定地看着夏白渊,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夏白渊将脸往膝盖深处埋了埋,眼神闪烁:“你明白什么了?”
陆昔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释然之后感觉浑身都轻了:“你知道吗?我曾经很厌恶自己。”
那一直以来锁在他内心上的沉重枷锁,在今天之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一天每一天,他都沉浸在深深的自我厌弃中。
夏白渊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呢?
他温柔又可爱,漂亮又强大,他是世界上最好的雌虫!!
做着那样的梦的自己,是不可饶恕的,应该被塞进蛋壳里回炉重造——
但现在,那副枷锁不见了。
随着夏白渊的声音,它就像玻璃一样轻易地被摔碎了。
那并不是他的妄想。
感谢虫神。
陆昔温柔地握住了夏白渊的手,道:“现在我不再厌恶自己了,我和自己达成了和解,我坦然地接受了自己。”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陆昔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坏事。
夏白渊松了一口气,他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只见陆昔的笑意渐深——那是恍若神佛一般通达而又悲悯的笑容。
陆昔看着夏白渊,柔声道:“我已经彻底接受了。”
“我不是妄想,我并没有去想着那样龌龊的事。”
陆昔心平气和地说:“原来,我是真的敢做。”
夏白渊:“……”
还挣扎什么?死后注定要去往地狱,不如好好珍惜一下在人间的日子。
当人发现自己的下限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后,反而会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不再挣扎,不再彷徨。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微笑面对现实,安详迎接人生。
一般来说,我们称之为“摆烂”。
陆昔松开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夏白渊伸出手:“走吧。”
但夏白渊却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陆昔有些困惑:“怎么了?顾青和罗诏可能还在等我们呢。”
“陆昔。”
“嗯?”
“我说,假如是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抱歉,是我趁人之危。”
夏白渊扭过头,喃喃道:“所以,我同意了。”
陆昔点头:“嗯……”
夏白渊:“……”
陆昔:“还有什么事吗?”
夏白渊的背起伏了一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剧烈的情绪一般,陆昔摆烂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什么事的话——”
夏白渊猛地站了起来,吓得陆昔一哆嗦:“怎、怎么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尽在咫尺,连呼吸都几乎要交融在一起,夏白渊推了陆昔一把:“你以为谁来我都会同意吗?”
陆昔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夏白渊却跟着往前进了一步,又推了他一把:“你以为我是同性恋吗?”
陆昔有点懵了:“没这么觉得啊!”
他一步步后退,夏白渊却步步紧逼,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为什么不记得!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跑!”
“我让你抱,我让你亲,我让你睡,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吗?”
陆昔的背抵上了墙壁,已经退无可退,他紧紧贴着墙咽了咽口水:“那、那个……”
夏白渊抓住他的领子,声音低沉:“只有你才行,懂吗?因为是你,所以才可以。”
陆昔睁大了眼。
夏白渊眯起眼,盯着他:“说,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夏白渊的长相比起其他雌虫要柔和很多,若不是一直冷着张脸,甚至会让人觉得乖巧精致。
可当他眯起眼睛,浓密的眼尾上扬,这张脸就显出了凌厉的气势。
陆昔的心跳又急又重,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逐渐浮了上来。
他讷讷道:“你……你……”
“你是不是,喜欢我?”
“……”
当这句话从陆昔嘴里说出来时,两个人的心跳都重重地跳了一下,脸颊迅速被蒸得通红。
夏白渊的眼睛里迅速地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波光,紧皱的眉头松开,露出明显的慌乱神色。
“错!”
陆昔张开嘴:“哦。”
夏白渊咬了咬牙:“是因为陆昔喜欢夏白渊。”
陆昔缓慢地眨了眨眼:“陆昔喜欢夏白渊。”
夏白渊:“……”
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抓着陆昔领子的手失去力道,脑袋也低了下去。
“再说一次。”
“陆昔喜欢夏白渊。”
“再说一次。”
“陆昔喜欢夏白渊。”
“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
夏白渊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肩膀的肌肉起伏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轻声道:“我也喜欢你。”
他坦诚的时候,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吐露出来的秘密,最后都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但这一次,不是他先坦诚的了。
夏白渊低着头,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衣领上,银发柔软地搭在脸颊边。
不知为什么,陆昔觉得他好像在等待着。
于是他顺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伸手抱住了夏白渊。
“夏白渊,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就很喜欢你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陆昔没有说话。
陆昔闭上眼,感受着怀里温暖的身体,在心里道: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我。
这是我的秘密。
…………
“等等,还有一件事。”
陆昔推开夏白渊:“你刚刚说,你不是同性恋。”
夏白渊挑眉:“现在是了。”
“不是!”陆昔几乎要抓狂了:“我不是!雌虫!”
夏白渊一愣,然后温柔地说:“没关系的,两只雌虫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毕竟现在雄虫那么少……你别怕,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陆昔深吸一口气:“我、是、雄、虫。”
夏白渊:“啊,我知道你有妄想症。”
陆昔:“……那不是妄想。”
夏白渊笑而不语。
陆昔抹了一把脸:“这件事很重要,我必须要说清楚,你不是最讨厌雄虫了吗?”
因为一个误会,他被错当成了雌虫,但他却并没有多积极地去澄清自己,这其中有着连他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原因。
假如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雄虫,恐怕夏白渊不会允许他接近。
陆昔对于察言观色是很敏锐的。
每次提起雄虫时,夏白渊的眼里总会闪过轻蔑和厌恶的情绪,浓郁得像化不开的墨汁。
陆昔会刻意避免这些话题,因为他不想看到……夏白渊对雄虫的厌恶。
对他的厌恶。
但现在不得不正视了。
总有暴露的一天,陆昔不敢想象,当夏白渊发现自己跟最厌恶的雄虫在一起,那该有多么愤怒。
“这很难解释……”陆昔无所适从地摆弄着食指上的戒指,来掩饰他的紧张:“但我从来不对你撒谎,夏白渊。”
他抬起头,直视着夏白渊的眼睛:“我不会对你撒谎的。”
在那双鲜红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沉沉浮浮,夏白渊无法忽视。
陆昔:“你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夏白渊。”
夏白渊静静地看着陆昔,这只黑发的虫族连手指都变得僵硬起来了。
假如陆昔是雄虫。
不,这只是陆昔的妄想,他看过陆昔的诊断书。
但……假如陆昔真的是雄虫呢?
陆昔强装镇定,脑子里两个声音打得沸反盈天。
【你喜欢夏白渊,夏白渊喜欢你,这不就够了吗!何必多此一举,真是愚蠢!】
#那是欺骗!#
【你说过你是雌虫了吗?都是他们一厢情愿而已,关你什么事?】
#迟早会暴露的……#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你难道舍得夏白渊吗?】
#总之就是不行!#
……
心里的天平缓缓朝恶魔的方向倒去。
陆昔闭上眼,将两个声音都赶出了脑子。
“陆昔,世界上没有你这样的雄虫。”
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可三千年后的雄虫,几乎都是这样的。
陆昔睁开眼正想反驳,夏白渊却没有给他机会,径直道:
“罗诏,洛秋星,成彦,他们是雄虫中的异类,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有着一样的地方。”
“他们施与雌虫善意,施与雌虫安宁,施与雌虫自由,但他们从来不和雌虫为伍,施与和被施与的两者,本就是不同的。”
夏白渊笑了笑:“顾青可从来不会对罗诏动手动脚,他可是只很敏锐的雌虫,你从来没有把自己隔离出去。”
陆昔张了张嘴,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我不明白,我明明很注意距离。”
夏白渊忍俊不禁:“他可能觉得你是只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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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虫也好,雄虫也罢,那都和你无关,我不在乎。”
夏白渊定定地看着陆昔:“我喜欢你,和性别无关。假如你是雄虫,那我就是异性恋;你是雌虫,那我就是同性恋。”
“我喜欢陆昔,而他恰好是那个性别,仅此而已。”
“……”
陆昔睁大眼,整理间里的气味不好闻,灯光也很暗淡,甚至因为破损而坏了一盏。
在这朦朦胧胧的灯光下,夏白渊是唯一的焦点。
他自幼待在家里,看过无数的书。那些才华横溢的作家描写爱情时,总会让他感叹不已: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绝妙的句子?
夏白渊说的话一点也不华丽,也不精妙,没有韵味也没有特色。
陆昔用手抚上了心口。
但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他心动不已。
他讷讷道:“既然这样,你可不能后悔。”
“我从不后悔。”
陆昔闭上眼,眼睫颤抖。
战神也好,元帅也罢,哪怕夏白渊是天使,是恶魔,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爱夏白渊。
他前半生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家人。
他后半生将会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陆昔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