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有——”
顾青坐在更衣室门口,拖长了声音喊着。他反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脑袋枕在手臂上。
“陆昔你好慢啊!”
更衣室里面传来陆昔的声音:“马上就好,扣子为什么要放在后面,这个设计真的没问题吗?”
顾青颓唐地垂下头:“快点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肩上就扛起了【照顾陆昔】这件事,明明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同桌。眼看着联欢会要开始了,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奔到雄虫面前,却在这里等陆昔换衣服。
啊啊啊啊!!
谁让他第一天自告奋勇去安慰了陆昔呢?很多事就是这样,在责任还没分配好时,一旦你去做了,那么以后它就都归你负责了。
顾青愤怒地抓了一下脑壳:“真不行我帮你弄,再磨叽我们都要迟到了!”
“马上就好。”
有过了十几秒,顾青终于等来了更衣室开门的声音,他不耐烦地抬起头:“你在里面孵蛋……呢……”
当他看清陆昔的模样时,声音仿佛被夹断了一般,消失在喉咙里。
黑发红眸的虫族穿着一身复古的修身礼服,这礼服是沿袭自数千年前的制式,那个时代的礼服相当繁复华丽,领口和袖口的蕾丝层层堆叠,却只显得轻盈飘逸。礼服上点缀着无数熠熠生光的名贵宝石,仿佛星星都落在上面。
尽管好看,但极少有虫族会选择穿这样的礼服。这种礼服非常需要端正的仪态,哪怕稍微有一点驼背榻肩,甚至只是手臂摆放的角度不对,这细小的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顾青咽了咽口水,看得出了神。
陆昔黑色的头发向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略长的卷发在脑后梳理整齐。
他穿得……非常好看。
老实说,这件礼服是租借来的,本身也不是特别高档的东西,经不起细看。但它被陆昔穿在身上,就显出了一种非常迷人的效果。
陆昔微低着头,垂眸整理他的袖口。大约是嫌麻烦,他微微抿起了唇,眼中闪烁着一种冷淡的光芒。
身姿挺拔,气质凛然,顾青在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是一只俊美又强大的雄虫。
不不不……
顾青猛地摇头,这才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想什么呢!这可是那个一枪崩了梁黄川的陆昔啊!
陆昔终于弄好了袖子,他抬起胳膊,五指插入脑后的发尾中,将它们捋出了衣领。
看见疯狂摇头的顾青,他动作一顿:“……很不合适?”
“不,没有,完全不会。”顾青干巴巴地说:“很好看,你就是全场最亮的星星!”
他打量着陆昔,方才那荒谬的想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调侃般的想法。
要是陆昔真的是雄虫,那可就真了不得了。
这是走到哪都会引起轰动的长相吧?
顾青低头拿出通讯仪,点开了他的珍藏相册,里面是一大片雄虫的照片——这都是他辛苦多年,从星网上保存下来的各个雄虫的高清照片。
多年以来,被网友评选出来的年度十大美貌雄虫照片,他这里都有。
顾青看了眼陆昔,又看了眼通讯仪,原本在他眼里貌若天仙的各个雄虫,突然就失去了光彩。
嘶……
陆昔看着顾青整个尬住的脸色,挑了挑眉。
陆昔:“你一副夸我吧觉得昧良心,贬我吧又不忍心的样子。”
他怀疑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真的有这么奇怪吗?
顾青收起通讯仪,推着陆昔往出口走,满面春风:“哪里哪里,今晚的你简直是艳光四射令人目眩神迷晕头转向,一颦一笑都动人不已相信你能俘虏全场雄虫的心——不要大意地上把!我们的目标是拿下雄虫的心!!”
陆昔:“……”
谢谢,但还是算了,太折寿。
……
【联谊会现场】
顾青一进场就四下梭巡,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人物:夏白渊。
他实在是太好找了,一头银发在灯下简直像在发光,加上他容貌是雌虫里罕见的清隽精致,几乎是一眼就找到了。
好了,好了,该把雏鸟还给它的看护鸟了。
但不需要顾青说,陆昔已经看到了夏白渊。顾青敢对虫神发誓——陆昔的眼睛在一瞬间亮得跟个什么似的!
“玩得开心啊~”
陆昔朝顾青挥挥手,就走向了夏白渊。
联谊会刚刚开始,雄虫还没到场,雌虫已经来得七七八八。
偌大的会场里,铺着洁白餐布的长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点燃的烛台和美酒相互映衬,显得那样美丽。
只可惜吃的人没有多少,白白辜负了这琳琅的美食。
陆昔看到夏白渊动作敏捷地从桌上拿起一小串浆果放入口中,手上的白色手套没有沾到一点痕迹。
他看起来优雅,但实际上吃的速度却很快,陆昔走到他身边低头一看,桌上的盘里果皮骨头已经半满。
陆昔忍不住歪了歪嘴角。
没有人能指责夏白渊的失礼,他的吃相赏心悦目,他的仪表一丝不苟,甚至看起来还有那么点悠闲和漫不经心。
夏白渊将浆果的梗扔进盘子里,看着陆昔的打扮慢慢停止了咀嚼。
他逐渐眯起眼,一语不发。
陆昔被看得发毛:“怎么了?”
夏白渊又看了几秒,这才慢条斯理地将浆果咽下去,别开眼道:“没怎——么。”
这总共也才三个字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回环往复,意味悠长。
三分凉薄两分不屑四分不羁还有一分轻笑,陆昔顿时脑子就飘过了一个饼状图。
陆昔虽然性格跳脱,但在雄父的影响下,向来对外表很是看重。
应该说,除了雌父几十年来一如既往的散漫不羁,一家人都很注意礼仪,哪怕是每天都在说着【愚蠢的凡人啊,吾乃深渊领主】的千山哥哥,也会仔细地给十指涂上黑色指甲油。
当时他就有点不太好了。
“真的吗?”陆昔皱起眉,下意识地理了理领口,“我本来不想挑这件的,但除了这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时间又仓促……所以……”
他整理领口的时候,用别针别在胸前的红色纸花就随之抖动。
夏白渊的视线从纸花上掠过,垂下眸喝了一口酒。
陆昔当然是好看的。
倒不如说是过分好看了。他没想到陆昔换上这身衣服以后,将他身上那份若有似无的矜贵气质衬托得这么淋漓尽致。
完全看不出来他居然是从垃圾星出来的。
这个学校里的雄虫,大多是徘徊在D级的普通雄虫,这样的陆昔是他们最喜欢的类型。
夏白渊又喝了一口酒。
说不定,一开始就会有雄虫来主动搭讪,然后来要陆昔的花。
陆昔……陆昔当然不会拒绝,他为什么要拒绝?没有理由的。
“你没事吧?”
陆昔的声音把夏白渊从沉思中拉回来,他摇摇头:“你刚刚说到哪了?”
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担忧,陆昔伸出手,微凉的指尖点了点夏白渊的眉间,道:“你一直在皱眉。”
夏白渊:“……诶?”
陆昔惴惴不安:“真的,真的有那么失礼吗我?”
夏白渊这才察觉到自己心里悄然升起的烦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这里太热了,也可能是他喝得有点多。
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按下心里的烦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骗你的。”
陆昔微微睁大了眼,这让他凭空显得有些无辜。
夏白渊彻底笑了出来,他扶着陆昔的肩膀笑道:“这里不会有比你更好看的雌虫了,今晚的雄虫你想要哪个就哪个——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帮你看看。”
看着夏白渊一脸认真想要帮他参谋的样子,陆昔张了张嘴,闭上,又张开,像只滑稽的金鱼。
夏白渊兴致勃勃:“嗯?”
陆昔憋屈地说:“我……我自己就是雄虫。”
夏白渊后退一步,朝陆昔行了一个古典的礼仪:“好的我的雄虫陆昔先生,请问你喜欢哪个类型的雄虫呢?”
陆昔:“……”
他拿夏白渊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昔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生以来第一次考虑起自己喜欢的类型。
他还从来没有喜欢过哪只雌虫,应该说,除了家人以外,也没有哪只雌虫敢接近他,陆昔并不清楚自己的爱好。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雄父义正言辞的话。
“银发是必选项。”陆墨坐在暖炉边,双臂环胸,昂着下巴得意道:“没有人能拒绝银发——凌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雌虫。”
“咔哒”一声,陆花明按下了录音完成键:“雌父的生日礼物有了。”
陆墨震惊到整个人坐了起来:“什么?不准把这个给凌——我是说这么廉价的礼物怎么能送得出手?我可不记得我把你们教得这么吝啬!”
兵荒马乱中,陆昔回忆着雌父的银发,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二个条件,当然是不会害怕自己的,温柔的雌虫。
第三个条件:最好要强一点,否则他这种身娇体弱的雄虫没有雌虫的保护,可怎么在这个可怕的世界活下去呢?
“我喜欢的类型,当然是——”
夏白渊:“嗯?”
看着一脸认真的银发雌虫,陆昔的浅笑僵在了脸上。
银发。
不会害怕自己。
温柔的雌虫。
强大的雌虫。
啊啊啊啊这说出来简直就像在告白一样!一定会被夏白渊误会的。
“怎么了?”
一股热意迅速攀上了陆昔的脸,他不由自主侧过脸,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胡诌。
“红头发的吧,最好和火一样红,我喜欢嚣张一点的性格,最好暴躁一点,”他小心翼翼地说,“身材强壮的、黑一点的,不服输的……”
夏白渊起初还在点头,听到最后脸上露出了一点微妙的表情。
就在这时,从侧面横插来一只小麦色皮肤的手臂,一个高大的身躯靠在了陆昔的身边。
陆昔抬起眼,看见了一头如同火焰燃烧般的红发。
英挺不羁的脸上一双碧眼生机勃勃,他看着陆昔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要不是知道你们在讨论雄虫,我还以为你暗恋我呢。”
陆昔:“……”
陆昔僵硬地转过脖子,对着夏白渊无声地张开嘴:【他谁啊?】
“自我介绍一下,”红发雌虫收回手,拿起桌上摆放的酒杯喝了一口:“我叫狄宴,和夏白渊是同学。”
还没等陆昔反应过来,狄宴眯起眼靠了过来:“既然你和夏白渊认识,那就是我狄宴的朋友了,来亲一个?”
陆昔:????
不是,你这话前后逻辑在哪?!
下一秒,一只白皙的手搭上了狄宴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传来:“狄宴,你想死吗?”
狄宴的动作一顿,讪笑着直起了腰,扭头亲热地搭着夏白渊的肩膀:“干嘛?我可不记得你这么护崽的——你跟我打架的时候可冷酷了呢。”
“猜拳输了就老老实实受罚,”夏白渊黑着脸,“别打我老板的主意。”
狄宴双手一摊:“可我的惩罚就是亲他一口。”
夏白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好吧。”狄宴耸了耸肩,“你欠我一个人情,回去以后再陪我打一架。”
“行。”
“唉……”狄宴难过得叹了一口气,那装模作样的意味连陆昔都看出来了。他往回走了两步,又突然转回头对陆昔道:“真不让我亲一口?”
陆昔木着脸:“不。”
“啧。”
身材高大的雌虫又跑回他的那一堆人里,很快就爆发出一阵嘘声。
陆昔好奇地看过去,下一幕让他原地呛咳起来。
他们一边猜拳,一边笑闹着,输了不服气的雌虫就坏笑着跑过去,要给胜者一个恶心至极的么么哒。
一堆雌虫互相抱在一起,坐在同学的大腿上,嘴里乱叫着雌君雄主。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氛都热起来了。
这里到底不是贵族们之间的宴会,学生们紧张了一会儿,也就放开了。
雄虫又没来,大家都闹在了一起。
夏白渊拍了拍他的背:“雌虫之间常有的事,你以前没见过吗?”
陆昔抽了抽嘴角:“没有。”
确实没见过,他没怎么去过学校。
他摸着颤抖的心脏,缓缓找了个椅子坐下,视线又忍不住往那边瞥去。
噫,好怪。
再看一眼。
噫,好怪。
……
夏白渊靠在桌边,一边喝酒一边眯着眼看狄宴。
低下头,他看见陆昔单手撑着下巴,眼神好奇,修长的手指白皙,食指上带着一个黑色的戒指。
“你以前也这么跟他们闹的?”
夏白渊喝了一口酒。
他?他没空。
但他只是说:“嗯,我跟关系好的雌虫都这样。”
陆昔发出一声低叹:“原来如此——”
OVO雌虫之间的友谊,还真是神奇呢!
“我跟你关系也挺好的。”
陆昔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真的吗?”
夏白渊转了转杯子:“嗯。”
下一刻,一个温热的身躯落入了陆昔的怀里。
夏白渊侧坐在陆昔的腿上,漫不经心道:“就像这样,唔——我喝了酒,所以不能亲你了,你太容易醉。”
“……”
“……”
“……”
“……陆昔?”
陆昔,一百七十五岁,单身。
在穿越后,心脏第一次在一分钟内跳过四百。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来自虫神的呼唤。